遥想五年前,唐安斓和燕淮都只有十二岁。
那年, 燕淮的母亲周雅经营着一家便利店, 自燕康去世后,她每天都在为燕康讨回公道而东奔西走, 有时候就需要燕淮去店里,边写作业边帮忙卖东西。
出事的那一晚, 她直到夜里快十二点都还没接燕淮回家,眼看着时间太晚, 不会再有顾客光顾了, 燕淮就打算关了店门先回家。
当时他正一面和唐安斓通着电话, 一面给店门上锁,结果话还没说完, 就冷不防被陌生人从身后击晕了。
唐安斓家和周雅的便利店相距不过八百多米,只隔了一条马路,彼时她正在去往便利店的中途, 准备把安知晓烤的小面包送给燕淮当夜宵。
她在电话里听着声音不太对劲, 心中警兆油然而生, 连忙快步朝便利店赶去,岂料到了那里, 发现火已经烧起来了。
幸好便利店的店门没有上锁, 她一脚踹开, 顶着越来越浓的烟雾,发了疯似地进去寻找燕淮,最后在银台右侧的货架旁, 看见了昏迷在地上的少年。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货架倒塌的前一秒,硬是架着燕淮的双臂,咬牙将他拖出了便利店。
等唐家父母和周雅闻讯赶到时,见消防人员正在紧急灭火,而唐安斓就灰头土脸地坐在不远处,怀里还搂着同样灰头土脸的燕淮。
周雅听燕淮哭着讲述了事情经过,她愣了好久,猛然一把抱住唐安斓,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斓斓,你这是救了我家燕淮的命啊!我们娘儿俩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后来呢?
便利店几乎被烧光了,损失严重,而纵火者却一直没有找到,又过了一个多月,周雅突然无声无息带着燕淮搬离了港城,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当初的唐安斓尚不明白,如今她明白了,那场火和关肃脱不开关系,关肃的目的,就是用燕淮的生命安全来威胁周雅——只要周雅不放弃追查真相,这种事就有可能接二连三的发生。
她和燕淮一别数年,等再度重逢,将要面临的却是两难的境地。
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呢?
世间诸般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记忆被拉回现实,燕淮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街道辉煌的灯火里。
唐安斓长久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夜风吹得她眼眶通红,像是要落下泪来。
然后她转过身去,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关子烈和穆晏。
穆晏拍了下关子烈的肩膀,似安慰又似劝说:“去吧,去和小丫头聊聊,人家为了你都表示到这程度了,该面对的,你也要勇敢一点。”
关子烈沉默半晌,他迎着老师和蔼的目光,终是深深叹息一声。
“我知道了。”
魔术小屋的门被缓缓合拢,他踏着月光碎影走向唐安斓,最终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有先行移开视线。
唐安斓轻声问:“你都听到了?”
“嗯,抱歉,我不放心你。”
谁知他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又或者说,如果不是今晚恰好听到,他可能会被蒙在鼓里更久。
而那样的真相,他原本早就有知晓的权利。
“斓斓,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唐安斓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水雾迷蒙地看着他,“阿烈,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好。”
*
怀安河距离手作集市并不远,步行过去只需要十五分钟。
这一路上,唐安斓和关子烈各自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
河畔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月光透过繁密枝叶,在地面落下摇曳斑驳的阴影。
这里位置较偏,环境安静,两人并肩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望向前方银光粼粼的河面,一时只能听见穿水而过的风声。
良久,忽听关子烈低声问道:“我能……抽根烟么?”
以前见到她,他哪怕正在抽烟也会立刻掐灭,更不要说与她熟识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很少抽烟了。
唐安斓知道,若非心情灰暗到了极点,他是不会在自己面前,提出这种要求的。
“可以。”
打火机发出“咔嗒”的清脆响声,橙红色火光亮起,在风里忽明忽暗。
关子烈用力吸了一口烟,在烟雾逸散开去的瞬间,他蓦然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唐安斓担忧地想要扶起他,却忽觉腕间一紧,手已被他牢牢地攥住了。
关子烈没有抬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斓斓,刚才为什么不去追回燕淮?”
“因为我追不回他。”唐安斓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下了决心的,我无法说服他,也没立场说服他。”
燕淮为了替死去的父亲讨个公道,宁可和居心不良的甄昱合作,将来自然也难免继续针对关子烈,她虽然不支持他的做法,但也无权指责他什么。
这是无解的死局,至少在此时此刻,她难以两全。
关子烈说:“是我让你为难了。”
“为难的不只是我,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唐安斓反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紧,“况且我也还没认输,我不会任由燕淮被甄昱利用,我迟早能想办法把他拉回来。”
“可是燕淮真正想做的事,我们要怎么帮他?”
燕淮的目标是关肃,他要关肃为父亲燕康之死付出代价。
而关肃,是关子烈的父亲。
唐安斓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低下头去,迟疑。
“阿烈,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
“我不认为燕淮有错,也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指间那根烟正慢慢燃尽,关子烈垂眸注视着即将掉落的灰烬,眼神沉寂,像被大雨冲刷过的暗夜,“毕竟我爸的报应,本就来得太迟了。”
“你真的这么想?”
他沉声回答:“善恶有报,如果我妈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也希望我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些年来,他关于父亲关肃的、所有最坏的猜测,均在这一晚得到了印证。
五年前的魔术事故是关肃亲手造成的,关肃害死了燕康,还妄图以燕淮的生命,威胁周雅放弃追究,并逼迫对方远走他乡。
如今想来,母亲蒲薇之所以含恨自尽,大约也是得知了真相,无力回天,对关肃彻底失望了吧?
每个人的心里,对于道德都该有杆秤,但是关肃似乎毫无原则和底线。
除了名与利,关肃什么都不在乎,包括爱人与孩子。
“斓斓,你说,当年我妈从18楼一跃而下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唐安斓清晰感受到了关子烈身体的颤抖,他很明显在强行压抑着情绪。
她轻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放柔了语气安慰。
“别再想这些事了,阿烈,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说,“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关子烈手指一松,燃尽的烟头掉落脚边,他看向她,幽深漆黑的眼底,慢慢积蓄起朦胧雾气,一滴泪悬于眼睫,将落未落。
他应该是想对她笑一笑的,可最终也只归于唇边一点苦涩的弧度。
“你会吗?”
“我会的。”唐安斓倾身靠近他,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抱住了他,“你放心,我这人遵守承诺,决不食言。”
她的眼底倒映着温柔星光,仿佛是值得倦鸟停栖的地方,所有心理防线宣告崩溃,悲伤决堤,关子烈用力反手搂着她,一向冷漠骄傲的少年,终是哽咽着泣不成声。
*
夜已深了。
钟晓笛翻开课本,将手机藏在书桌下面,悄悄与程骁发着消息。
谁知消息刚编辑到一半,忽听客厅大门巨响,显然是被直接踹开了。
毋庸置疑,今晚钟生又喝多了,而且心情还很糟糕。
他跟妻子姜慧大吵大嚷了几句,就开始发泄似地砸东西,一时间碎裂声不绝于耳。
这其实是钟家的常态,钟晓笛也已经习惯了,知道没半小时他自己就会累了,累了就会停下来。
果然,半小时后,外面逐渐没了动静。
钟晓笛又等了十五分钟,这才推开门走出去,见钟生已经躺在沙发上醉醺醺的睡着了,而母亲姜慧正坐在卧室里,悲戚无助地抹着眼泪。
“妈。”
“晓笛。”姜慧小小声地说,“刚我没敢告诉你爸,我被公司辞退了。”
“……什么?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这么多年都兢兢业业没出过错,为什么会突然辞退你?”
“也许是……有人不想让我再在公司工作下去了吧……”
钟晓笛下意识警醒:“是程家搞得鬼吗?”
姜慧惊道:“你怎么知道程家?”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妈。”钟晓笛叹了口气,“按理说我早该问了,咱们家到底和程家有什么关系?”
“没……真的,你别多想,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可以了,这是成年人的事情。”
“都这时候了,我还怎么好好学习?程家上次找人揍我爸,今天又让你失业,下次也许就要盯上我了——哦不,不是也许,程真早就找过我了。”
姜慧闻言更加慌张:“程真找过你了?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没对我做什么,他只是让我转告我爸,保守好秘密,否则就要承担后果。”
至于具体是什么后果,现在大概正一一显露出来,且警告性质愈发明显。
姜慧愣了好久,她突然用手捂住脸,意味难明地呜咽了一声。
“那怎么办呢?咱们哪里是程家的对手啊?”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老实温柔得近乎懦弱,这些年丈夫欺负她,她尚且不敢反抗,更何况是有钱有势的程家?
但钟晓笛不同,钟晓笛年轻气盛,无所畏惧,什么都敢试一试。
“妈,你别害怕。”钟晓笛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她,语气笃定地劝,“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是事情总要有解决的方法,你得勇敢面对,难道我们要任由程家欺压一辈子吗?这日子还到得了头吗?”
姜慧犹豫:“可我们……能做得了什么?”
“在你没找到新工作之前,先用我歌曲的版权费贴补家用,至于其他的事,我来解决。”钟晓笛低声道,“你只需要详细一点,跟我讲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真相。”
“……”
“妈,就算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求你别再优柔寡断了,这事儿不解决,你以为程家会放过我吗?逃避是毫无用处的。”
姜慧很疼女儿,也始终以女儿为骄傲,考虑到程家将来或许真的会对钟晓笛下手,她动摇了。
她紧紧抓住了钟晓笛的手。
“……五年前,你爸曾收过程家一笔钱,替程真办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儿21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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