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良药苦口

    近在耳畔的马蹄声如天雷滚滚,箭矢穿透虚空像漫天倾撒的大雨,阴风寨的土匪更像急着赶回巢穴的蚂蚁,在对比下,显得那么渺小。

    漠江拖着昏迷的小二在岩石后等候,待众人赶到,他朝何垂衣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何垂衣将解药交给漠江,抬手间,七八只小虫子从他手臂处飞快钻进了长辫中。

    “大当家的,我们走哪条道?”一人问道。

    漠竹看了眼紧追不舍的追兵,沉着脸道:“我们不能追上我老丈人,只能换一条道儿走。”

    漠江给小二喂了解药,让其他人背上小二,对众人道:“先下山。”

    “好。”漠竹应道。

    事不宜迟,众人立即动身,漠竹回头看着何垂衣,催促道:“别愣着,走啊。”

    何垂衣皮肤太苍白,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两张唇瓣却失了颜色,漠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往回走两步拉起他的手,“你想回去?”

    “我答应……”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从不食言,我是土匪,我掳你走还不成?”边说着,他一手抄起何垂衣的腰,将他搂入怀中,漠竹感到怀中一片冰冷,他语气不悦道:“冷?”

    何垂衣眼神恍惚胡乱地点了点头,“冷……”

    漠竹掀开道袍将他裹进来,“好些吗?”

    “嗯……我有点困,先睡会儿,你、你别丢下我。”

    他的声音很柔软,完全没了往日的英气,漠竹只觉得心脏被一片羽毛刮过,痒得不像话,嘴角轻轻勾起,他点了点头,道:“好。”

    漠竹轻功好,即便抱着何垂衣也能轻松追上漠江等人。

    在疾风中,腥红的鲜血浸湿了道袍,逐渐汇成水滴状滴落,最后在下坠的瞬间被风吹散。

    何垂衣拼尽力气,用指尖叩响长笛,几只蛊虫从长辫爬出,微不可察地钻进何垂衣的衣领,在他手臂后方停了下来。

    鲜血慢慢止住,何垂衣也沉沉睡去。

    骑马虽快,却终究无法在山林中肆意而行;晋朝将军箭术再高超,也对这些如泥鳅一般的土匪束手无策。

    武帝强撑着重伤的身子赶到时,晋兵早已跟丢了漠竹等人。

    “朕让你追的人呢?”武帝当即雷霆震怒,他伏着上身,嘴角仍残留鲜血,整个人像头受伤的狮子,眼里布满疲惫不堪的杀意。

    如果何垂衣就在眼前,他一定会用尖锐的獠牙狠狠咬断何垂衣的脖子。

    “是属下失职,还请皇上责罚。”

    武帝攥住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好似会撑破皮肤一般,足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出奇的愤怒让他的五官都变得狰狞,他狞笑道:“跑?何垂衣,你能跑哪去?”

    他继续自言自语:“朕在罗州城等你回来,如果你带着他的头颅一块回来,朕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皇上,还追吗?”

    “回城。”他调转马头,哂笑道:“朕有办法让他自己回来。”

    回来之后,是立刻杀了他,还是留在身边玩弄尽兴再杀了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钟小石,我们旧账新账一起算。”

    醒来时,何垂衣感觉右手被人紧紧握着。

    睁开眼,立即看到一双布满担忧的桃花眼,他关切地看着自己,说出的话却是责备:“你怎么受伤了?”

    何垂衣怔了一瞬,刚动了下左臂就被人一把摁住。

    漠竹瞪他一眼,念念有词地说:“你想气死我吗?”

    “哪里的话,”何垂衣只得继续躺下,无奈地笑了几声,“大概是被树枝刮到了。”

    “树枝刮了能流这么多血?”漠竹狐疑地问。

    其实方才手下提议先脱下何垂衣的衣服给他包扎,漠竹见他细皮嫩肉的模样想也不也想就拒绝了。等其他人一走,漠竹自己捯饬脱下他的衣服,仔细又郑重地包扎起来,只是过程中他不敢细看,连瞟都不敢多瞟两眼,虽然他没敢多看,但怎么想也知道,被树枝刮伤怎么可能流那么多血?

    不过,他的皮肤可真嫩,胳膊下那块儿跟豆腐似的,又滑又软。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样……

    漠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耳尖有些发红。

    漠竹潇洒自由惯了,压根不知道掩藏情绪这回事儿,何垂衣失笑地看着他,用细白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调笑道:“我体质不好,平日磕碰一下都流血。你替我包扎的?”

    “嗯。”漠竹烫手似的抽回覆盖在何垂衣右手上的手,闷头道。

    “脱我衣服了?”

    漠竹惊恐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说:“不脱怎么包扎?你又不是姑娘,脱了还要我负责不成?”

    何垂衣无辜地看着他,“我又没说要你负责。况且,看到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我可以找别人负责。”

    漠竹脸一黑,骂道:“你就不能消停消停?招惹那么多人你吃得消的吗?”

    “你那么多老丈人,也没见你吃不消。”何垂衣低笑起来,“谁还看了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我去找他负责。”

    “就我一个!”漠竹气哄哄地说。

    “那算了,我不要你负责。”

    他气恼地看向何垂衣,却不经意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呼吸一滞,心跳冷不防地加速起来。

    还怪、怪好看的。

    “你先休息,小二醒来后听说你受伤了死活要亲自给你熬药,我去看看。”漠竹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脱了道袍,里面是一身白色劲装,完美地勾勒出他精壮的身躯。

    穿上道袍像个吊儿郎当的神棍,脱了道袍倒有几分举世无双的意味。

    何垂衣赏识地点点头,对着他匆忙的背影道:“那身道袍你不要再穿了,没有穿这身好看,你的老丈人不愿将女儿嫁给你是有原因的。”

    他脚步顿了片刻,旋即更快地消失在何垂衣视线中。

    何垂衣缓缓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他从袖口抖落出几只躯体僵硬的蛊虫,用指尖捻了捻,低喃道:“如果解药真的只有一枚,我这副饲养过蛊虫的身体能坚持几时?”

    环顾四周,是一间简陋的小茅屋,看样子他们正在一家农舍里,武帝没追上来。

    他没抓到自己一定会迁怒钟小石,不知道此地里罗州城远不远,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何垂衣动了动胳膊,并不痛,看来毒素已经蔓延进体内了。

    他先在门口望了一眼,没看到阴风寨众人的身影,从这里离开难保不会撞上,何垂衣回头看了看,最后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

    他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自嘲也似地说:“如果有机会回来,我就……”

    话末,何垂衣轻轻叹息了一声。

    腿上的伤好了七八分,几乎不碍于行走,何垂衣撑着窗沿一跃而出,落地仍有轻微的痛意从腿腹传来。

    “如果有机会回来,你就什么?”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垂衣浑身一僵,猛地回过了头。

    只见,漠竹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把玩着何垂衣的长笛,似笑非笑地看着何垂衣,眼神深不可测。

    “想回去?”他将长笛举到唇边来,吹了口气,“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了?”

    何垂衣郁闷不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还是从窗户?”

    漠竹道:“我老远就看见你在门口张望,看来是不打算就门口走,就先来窗户外守。”

    “……”

    漠竹将他拉到身边来,冲他昂了昂下巴,道:“怎么出来的,怎么给我进去。”

    “漠竹,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何垂衣难得地有些着急。

    “那你杀了我再走,你会使蛊,我打不过你。”

    “我不想伤你。”

    “那就少废话,进去把药喝了。”

    见何垂衣仍然不为所动,漠竹气急败坏地将长笛凑到他眼前,“你使蛊要这玩意儿吧?它都在我手里,你怎么和我动手。”

    何垂衣看了他两眼,没说话。他用笛只是唤醒蛊,而且,他打个响指都能唤醒蛊虫,之所以用笛,是因为他师父喜欢用笛音御蛊。

    何垂衣翻进了小茅屋,少时,漠竹也从大门走了进来。

    “你血流得不少,这药是小二熬来给你补血的。”

    他伸手去接,边问道:“他好了?”

    漠竹缩回手,“毒解了,伤还没好。”

    他不把给碗自己,何垂衣不解地看着他,漠竹蹙眉道:“碗烫。”

    “没事……”

    漠竹嘲讽道:“被树枝刮伤都能流这么多血,被烫着了还了得?”

    他用小汤勺舀了一勺,耐心地吹凉,再停在何垂衣唇边,道:“张嘴。”

    何垂衣怔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张嘴!”

    何垂衣猛然回神,想掩饰什么,垂下了眸子,低声道:“你就不怕我把嘴烫着?”

    “我拿嘴给你捂温了再亲自喂你喝?”

    “那倒不用。”何垂衣眯眼笑了笑。

    “张嘴。”

    一小碗药,硬生生喂了一炷香的时间。

    “好喝吗?”漠竹盯着他问。

    何垂衣不明所以,“好、喝?”

    药能有什么好喝的?

    漠竹借着何垂衣含过的勺子往嘴里喂了几滴,“嘶!好苦。”

    何垂衣看笑了,“你没喝过药?”

    “喝过啊,我看你喝得有滋有味还以为不苦,谁知道苦死了。”

    “大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漠江喜气洋洋地闯了进来,他的眼神在漠竹拿汤勺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漠竹问道:“什么好消息?皇帝病死了?”

    漠江摇了摇头,“我在大娘家里看到个姑娘,她的相貌绝对比你以前见过的姑娘好!”

    漠竹扬起眉头,问:“比朱姑娘还好?”

    “当然了。”

    他将瓷碗汤勺一并扔在木桌上,兴致盎然地说:“我去瞧瞧。”

    他起身往外走,发现自己一片衣角还压在何垂衣左手下,何垂衣那只胳膊受了伤,漠竹没直接扯出来,笑吟吟地说:“手挪挪,我去瞧瞧就回来。”

    何垂衣擦了擦嘴边的药汁,不紧不慢地说:“胳膊没劲,挪不动。”

    “刚才翻窗户不是挺有劲儿吗。”

    “刚才用的右手。”

    话音刚落,小二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用手捂着胸口,来时走得太快,这会儿额头都渗出了汗珠,他断断续续地说:“何、何公子,不好了,钟太守,一家都被抓了,听说……听说三日后钟家要满门抄斩。”

    何垂衣神情骤变,瞬间从榻边站了起来,“糟了!”

    一只手揽起他的腰,又将他抱回榻上。

    “你激动个鸟蛋,姓钟的小鬼还有三天才被砍头,还怕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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