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油纸伞，泛黄的伞面泼墨行书恣意其上，似乎和伞下那个穿着现代的男子不怎么沾边。
可是男子面容沉静，踏雨而至的气息迤迤然如空山幽谷，又恰似春云浮空流水行地，一身冰寒清冽竟也和伞的古意相得益彰。细长如叶的目光下缀着的那颗美人痣更是点睛之笔，已然能和赤霄的容貌平分秋色，只是一个清冷，一个邪魅。
敌人？路人？
双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节奏，腿上动作又慢了一拍。
唰——一剑再劈，这一剑如果没有躲过，断筋是难免的了——
意识到的时候，双笙正强行躲避那一剑的威势，然而剑尖凝聚出的黑芒眨眼杀至！
再怎么坚强她也是没经过多少风雨的菜鸟，眼看躲闪不及，她反射地紧闭上了眼，预备承受预想中的疼痛。
耳边是瞬时的风声。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睫毛微微颤动，双笙颤巍巍睁眼，自己竟被人抱在怀中。
近在咫尺之距的是一张线条柔和温软的男生脸，亚麻色的短发蓬松微卷，东一撮西一缕，却有丝凌乱美。
白皙的脸上一双大眼微垂，卷翘的睫毛像是过于浓密地覆在眼睑上，耷拉着眼皮，让青嫩的脸庞看来似醒未醒。
“哎呀呀，好险。”少年唇边含笑，却连牵扯的动作都是懒洋洋地毫无动力。
感觉到少年亲和的气息拂过耳边，双笙这才回过神一骨碌从他怀中爬了出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十多米开外的巷子口。
只是刚才一个眨眼！
救了她的少年穿着一件短袖卫衣蹲在地上，岔着腿，两手搭着膝盖抬头望她，雨水落在他脸上，使得他看起来愈发困倦：“初次见面，双笙妹妹。”
“……妹妹？”这张脸明明看起来比她还小……不过双笙没有纠结年龄，她的注意力全在巷子中间还在进行的战斗上，她被强行拉出了战圈，那些人能轻易放过她？就算放过她，赤霄……
“安心，这点小杂鱼，云墨搞定不要一分钟。”那个始终处在懒散状态的少年仿佛费尽力气才对她抬起手——
“忘了介绍，十方剑阁——细柳堂，周舟。”
当着他们谈话的那刻时分，原本在巷子口徐行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忽地趋近了那一片是非之地。
赤霄早就发现了场面的变化，不过看双笙和另一个模样不大的少年安然无恙守在巷口，他也再无暇多顾。
剑灵无剑，以一敌五已经是极限。
[不行。]
她不信他。
那一瞬间强行压下了心中近乎暴戾的不甘，赤霄把所有的怨念全都撒在了面前的人身上，骈指为剑，指间如流光绚舞，纵身翩然划出残影交织，眼花缭乱的剑招让来袭之人应接不暇——他丝毫没有留情，一指直接钳断了来人的剑身，双指一错剑尖以电光石火之势激射向边上人的眉心！
一道血丝从来人眉心中淌出。
“赤霄——！！”他杀……“人”字还没蹦出双笙的脑海，那个眉心中剑的人影竟猝然化作一蓬黑末，倾落在雨中。
双笙呆住了。
瞳色愈发深幽的赤霄忽然察觉到一道威势无匹的剑气携风带雨冲天而起，直接把他震向了巷子一侧的砖墙上。
……糟了。
第一时间预感到一股将死之人的人寒意，他猛地看向剑气的来源，却发现……似乎不是敌人。
那个眼角缀着美人痣的男子，正站在所有人正中，油纸伞刚飞向天外。
白衬衫下的脊线在雨中若隐若现，脑后随意扎起的乌发发端不停滴落着水珠。
“退。”那人偏头，对着赤霄道。
赤霄自然不肯，身为一代上古剑灵，撤离人后对他是侮辱。
那人见赤霄没有动静，冷淡眸子古井无波，倒也没有任何轻蔑的意思：“……随你。”
下一秒，他手中似有什么举起，却不见形状，仅有如影寒光锃然发亮！
“宵练？”赤霄诧异地眯起眼。
[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即便隔着老远，此刻听觉敏锐如双笙，依然听清了赤霄口中所指，目光锁在那个被称作云墨的人手中之剑上：“这是……商天子三剑的宵练？”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剑上，生怕漏看一秒。
“不错嘛，看起来对剑很有研究。”周舟依然蹲在地上打量着远处的战局，一派轻松——
“不能杀人的宵练……杀剑鬼正正好。”
姬云墨看来也没有比双笙大多少，可是那张冷然面孔却让他显得格外沉稳，长身而立在一群黑衣人中央，周身三尺仿佛萦绕着凌冽寒气，明明没有出剑，强烈的的威压就已经先他一步荡开来。
别人看不到，身为剑灵，赤霄却看到他身上格外纯粹的剑意，隐隐凝练成形。
不可能……他连剑灵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这么纯粹的剑意？
剑修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剑鬼们围袭而上。
明明外貌俊美无俦的姬云墨，却没有半点阴柔之气，目光坚如磐石。手腕微转，宵练斜指虚空，足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步法轻旋，霎时间一片罡风，整个巷间的景物骤然扭曲！
双笙震惊地瞪大了眼，巷中的雨帘被斩成了两段！
早在那剑撇出的一瞬间，赤霄已经顿感不妙，剑灵的天赋让他对任何剑气剑意都无比熟悉，这一剑如果他捱上，恐怕也要少掉半条命，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知趣地猛退了数十米，退到了双笙一侧。
只一剑，无比纯粹，无比干脆，无比质朴。
没有什么花花绕绕的剑式，只有让人震骇的剑气与剑意。
巷子空了，无数的黑末纷纷扬扬坠落在地，融在雨中，再无形迹。
被斩开的雨帘覆又合在了一起，大雨如旧。
宵练的光从姬云墨手中消失，从战斗的开始到结束，他都始终沉定稳然。
蹲在地上的周舟拍了拍身上沉甸甸的雨水，站了起来，“啊，真累人。”
真……真累人？双笙有些讶异，他除了一开始把她带出来，还做了什么吗？神经放松下来的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身边赤霄的煞气，有些心虚地往周舟那边靠近。
身段颀长有形的姬云墨不知从何拾起了那把油纸伞，穿过雨幕走了过来，当然，此刻伞已经没什么用处，他透着一身湿，在他们面前站定。
——明明是一张冷脸，双笙却觉得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的眸光很清和，甚至让人能感觉到一丝青涩。
“寿丘……堂。”有些费力地启口，耳根晕上了一层薄红。
……欸？
“……剑首……姬云墨。”在念出他名字的时候，似乎是他最顺口的一刻，话刚说完，双笙都有了一丝他吁了一口长气的错觉。
寿丘堂剑首，姬云墨。
肩膀上被人熟稔地拍了拍，当然避开了她的伤口，周舟笑道：“他就是这样，能不说话会尽量不说话，你……你们习惯就好。”说话间打量了双笙边上的赤霄一眼，才随性地补上。
双笙带着一身伤，此刻还在流血不止，不过因为战局结束得快，她倒还不算虚弱，只是捂着胳膊上最深的那个伤口，龇牙说道：“谢谢。”
赤霄就在她身旁，瞥了眼她勉强的模样，把头撇了开去：“先破阵。”
周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圈，哑然失笑。一抖手，一把泛着流彩光泽的细长窄剑现出了形貌，光似流星，美轮美奂煞是好看。
明明还有伤在身的双笙瞬间就被这把剑攫取了目光：“这是……？”面上是止不住地兴奋。
赤霄暗自握了握拳。
“飞景。”周舟轻笑，长剑一挥，一道剑气直飞向巷中一处，恍然间，那一块的景色像是瀑布断流，褪了光彩，却又缓缓覆上了另一番样式，目光所及的两米直径中，是一座古朴的梨花木大门。
“不用破阵了，正好回十方世界养伤吧。”
……双笙怔在原地。
这个不能走进科学的世界她已经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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