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小说:清烟 作者:雯玉
    既是没有防备,脚下的速度自然是一点儿也没减,所以,这一撞,非常突然!

    “哎哟!”那人应声倒地,我更是连喊都没喊出一声,便被弹了回去,仰面摔在地上。落地的一瞬没感觉有多疼,心里倒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这清朝果真郁闷,连跑步都不让别人跑痛快了!

    半躺在地上,我恍恍惚惚地朝对面扫了一眼,心中又不由一惊,那个被我撞倒,摇晃着爬起来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十三阿哥!

    虽说我是女子,急驰中的冲击力也不可小觑,他显然是被这一撞惊着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立稳脚跟,顾不得掸落身上的尘土,他径直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

    话说一半,看见地上的人是我,他立时怔住。

    “你……你不是雨霏……我四哥的乐师吗?”

    我双手支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腿太软了,根本动不了,开口想说话,喉咙却也沙哑地发不出声。只得撑在原地,一边倒气,一边点头。

    他见我这样,退了怒色,向前一步,倾着身子问:“你怎么了?”

    我猛喘了几口气,嗽嗽嗓子,断续着挤出几个字:“站……站不起来了……”

    他看着仰在地上的我,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摇摇头,伸过手来。

    借着他,我踉跄着爬起来,立正之后,只觉得两条腿已不像是自己的了,勉强走了几步,扶着一块半米高的石头,费力地坐下。

    十三阿哥既没阻拦也没帮扶,立在我身前,颇为不解的瞅着我。

    丫环坐着,主子站着,我知这极不合规矩,但眼下有心无力,也顾不了那么许多,缓了半天,呼吸渐畅,我张口赔罪:“十三阿哥,方才奴婢……”正说着,手腕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低头去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右手腕上,从手背到手踝,好大的一片擦伤,皮几乎全被蹭掉了,伤口和着沙子,渗着血。

    我下意识地发出‘咝’地一声,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从怀中抽出帕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慌张地包扎。一只手本就不利落,再加上帕子磨擦刺痛伤口,我‘咝咝呀呀’的又叹了几声,一不留神,松了手,手帕掉在地上。

    十三阿哥拧着眉头看了我哆哆嗦嗦的举动,无奈地撇撇嘴,弯腰捡起帕子,在我身边坐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我来吧!”

    我忍着疼,径直把手伸给他,他抖抖帕子上的土,三两下帮我包好了伤口。我抽回手,小心的抚了抚,又上上下下的看看自己还有哪受了伤,待确定一切无恙之后,我才记起自己还没道谢,忙侧头对他道:“多谢十三爷。”

    他看着我,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似的,乐呵呵的笑起来。

    “我知道你会吹笛子,讲故事,倒不知你一个弱女子,力气还挺大,居然能把我撞倒!”

    我想起他刚才的狼狈模样,也觉得有趣,就附和着笑。可才笑了几声,又觉察到自己太放肆了,赶紧闭了嘴,低声道:“刚才奴婢太不小心,冲撞了十三爷,还请十三爷恕罪。”

    他摆摆手:“你也摔得不轻,还挂了彩。罢了,罢了。”笑了笑,又道,“你跑得那么快,要干什么去?”

    我低了头:“奴婢……刚才……办完差事,正要回去。”想到偏厅,心情忽又沉重起来。

    “十三爷若没事,奴婢就先回了!”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全身都恢复自如时,我起身告退。

    “嗯,行,你走吧!”十三阿哥仰头看看我,也随着站起来。

    我行了个礼,捂着擦伤的手转身离开。

    “哎——”才走几步,他又叫住我。

    “你家爷呢?”

    我顿了顿,道:“刚才在偏厅,现下不知去哪了,大概在书房吧。”

    他点点头,扭身道:“嗯,我去找找,你回吧,那个手……上点药!”说罢,轻快地走了。

    我目视着他沾满灰尘的后身消失在假山一侧。心中怅然若失,二阿哥,史载性格怪僻暴躁,但眼下我还没从秦风身上看出来,三阿哥,专心著书,文雅谦恭,十三阿哥,虽参与了夺嫡之争,现今倒也率性随意,康熙皇帝这么多儿子,入我心的为何偏偏是那个最冷,最狠的他呢?

    晚上,烛台前,小秋帮我上着药,嘴里小声数落着:“雨霏姐,你最近怪得很,要么就好多天不出门也不言语,要么就突然出去瞎跑,撞了十三爷不说,还把自己剐伤了,你这都唱得是哪出啊!”

    我愣愣的盯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喃喃道:“呵呵,我也不知道自己唱得是哪出!”小秋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唉,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近心情不好,萧大夫也是这样,每回来去都闷不吭声的。你们俩准是遇上什么恼人的事了!我一个小丫头,不方便多打听,但今日见你终于肯出门了,我这心也安生了不少,现在我只问一句,雨霏姐,这烦心事可是都过去了?”

    我抬眼看她,笑着说:“小丫头,跟了我几个月,可是越来越机灵了!”停了一下,我又淡淡地说,“事都过去了,现下雨过天晴了!”嘴上是这样讲,心中却暗想,这事真的都过去了吗?恐怕没有,于我,于四阿哥,来顺的事都不可能这么简单,表面上了了,心里却始终留下了点什么。

    萧烈对于四阿哥的怒而不罪表示出极大的不理解,他反复追问我好几个来回,也没有得出个结论。不过见我安然无恙,这个结果他到也乐于接受。

    来顺已然进宫,是不可能见面了,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不断地萦绕在我脑子里,有好几个夜晚我都独自跑到假山后的围墙边坐着,想着他告别时说的话,和跳下墙头时的轻快样子,那时的他应该是义无反顾,充满向往的吧,可为什么三天后,他又缩回原来的样子,向命运妥协了呢?我想了好久,仍是没有答案,只怕是自己太浅薄,始终看不懂他和四阿哥之间的那份情谊。

    生活总在波折中渡过,一个大浪之后,我迎来了暂时的风平浪静,眼下除了秦风,再没什么事要我忙的了。

    正月二十八,赴约的日子。

    我较之前提早了两个时辰出门,天还大亮着就到了成心亭。第一次在白天来到这里,感觉颇为不同,拱桥上不断有行人走过,桥下还有个卖货郎,摆了一地的杂货玩意不停的兜售着,

    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摸摸这个,动动那个。一派热闹的市集景象!

    在这种气氛的映衬下,成心亭也显得不像往日那么残破了。我四下看看,秦风还没到,傻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凑到杂货摊旁,在那几个小孩中间挤了个空子蹲下。

    货摊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布偶,风车,泥塑等小物件。乍一看,个个做得都挺精致,我随手拿起一个布做的小狗,问那摊主:“这个狗多少钱?”

    摊主还未答话,身旁的一个小孩就朝我嚷开了:“那不是狗,是猫!”我一愣,又仔细看了看,嘴两边的几根须子,和身子差不多宽,尾巴也是细长的,可不,还真是个猫,当下惭愧的笑了笑,自己也真糊涂,长了这么大,连狗和猫都分不清了,还不如小孩呢。

    就在傻笑的当口,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喜欢吗,我买给你?”

    一回头,秦风正笑盈盈的站在后面,我连忙放下手里的布猫,直起身来。

    “不用了,我随便看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笑着说:“刚到。”又指指货摊,道:“你也喜欢这些小玩意?”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走到一边之后,我又问他:“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吗?”

    “嗯。”他点头,抬眼看看天,拉起我:“算起来也不早了,快点走吧,要不就赶不上开场了。”

    “开场?什么开场啊?”我跟着他紧走几步,问道。

    他侧头看我,颇神秘的笑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解的皱皱眉,没有多问,跟着他走。

    他拉着我穿街过巷,七拐八拐的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在一个热闹的茶馆门口停住。

    “到了,就是这儿。”

    我仰头看看,这茶馆搭了二层,规模不小,黒\漆牌匾高高挂着,上书三个大字——竹藙居。

    “竹藙居?来这儿干什么?品茶吗?”我好奇的问他。

    他看样子今日心情极佳,到了门口还想卖个关子,笑着摇摇头。

    “来,先进去!”

    “二位客官,里边请!” 我还来不及回话,一个跑堂的便抢先替我俩掀开了帘子。

    茶馆内的气氛,比外边更为热闹,几乎可以用火爆来形容。楼上楼下几十个桌位,个个都是围满了人,跑堂的穿梭在各桌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大堂的正东位置,搭起了一个两米高的台子,从那上面的道具摆设看,是个戏台。

    秦风正四下张望,像是在找着什么,我扯扯他的袖筒,说道:“绕了这么大弯子,原是邀我来看戏的!”

    他收回目光,朝我笑道:“是啊,是个有名的秦腔戏班,一年只在京城演这一次。”他带着我向里走了几步,又道:“不过,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全是……”

    “哥——”清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们来了。我刚才还在门口等你们呢!”

    他说着绕到我们面前,正是秦三公子——胤祉。

    我皱皱眉,心想,一个胤礽,已经够我麻烦的了,这回他怎么又冒出来了;不过想归想,嘴上还是客气地说了声:“秦三公子,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他朝我笑笑,带着几分轻巧的回到:“都好,都好。”又拉着秦风道,“位子我都订下了,快过去吧,戏要开场了。”

    我们三人便从狭小的过道中侧身而过,在离戏台较近的一个方桌上坐下。小二端上来一壶茶,又摆上几盘花生,瓜子之类的小吃。

    我低头喝了几口茶,朝秦三公子侧头问:“今日来看戏是你的主意?”

    他点点头,很有兴致的问道:“是秦腔,你喜欢吗?”

    我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没怎么听过,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脑中浮现出以前在少年宫时,跑到戏曲教室偷看,学京剧的班,穿得花花绿绿的,少说也有五十个人,豫剧昆曲之类的要少一些,但也在二十人以上,偏偏秦腔的教室里空空的,算上老师也就十来个人,几百年之后,它可是越发萧条了。

    看他盯着戏台一副期待的样子,我忍不住问:“时下在京城是昆曲走红,达官贵人们都愿意请昆剧班过府献艺,你怎么偏偏喜爱这有些冷僻的秦腔呢?”

    他一笑,放下手中的茶,刚要说话,旁边的秦风先一步开口了:“昆曲柔美有余,刚劲不足,时下虽流行,但可听的曲目只有《牡丹亭》,《班昭》那几支,其余的都是平庸之作,博人一笑而已;相较之下,秦腔虽冷僻,但却字正腔圆,豪放激昂,颇具特色。”

    “其实近几年秦腔在京城也算崭露头角了,你看,今日不就是高朋满座吗?”秦三公子接过他的话茬,指指周围道。

    流行的并不一定是经典的,而经典的也并不一定都流行。我认同的点点头,又调过脸问秦风“想不到你也喜欢秦腔?”

    他‘嗯’了一声,看着我道:“本来也不喜欢,但前几年去了趟陕西,在那听过一出《辕门斩子》觉得唱词虽简单,但意味深长,与京中其它戏派都不相同,便开始感兴趣了!”

    我心中暗想,这两位阿哥年龄相近,兴趣也相投,难怪走到一起,又忽一转念,想到十三阿哥与四阿哥,他俩年龄既不相近,兴趣也不相投,却也走到了一起,到真是件奇事!

    正琢磨着,朗朗锵锵锣鼓声起,戏开场了。我刚要问演的是哪出,就瞥见台下的牌子:云喜班,《下河东》。

    这下河东,又叫斩寿廷,讲得是赵匡胤称帝后征讨北汉时,手下元帅欧阳方私通敌邦,反诬陷先锋官呼延寿廷叛乱,当着赵匡胤的面斩杀了呼延寿廷,他妹妹呼延凤英前来寻兄,却被赵匡胤误伤致死,情势一时危急起来,最后还是呼延夫人深明大义,弃家仇保君王,派儿子呼延赞助赵匡胤剿灭了欧阳方。是一出唱打并重的戏。

    我只听过京剧下河东,却从来没听秦腔版的,鼓乐一响,也来了兴致,端坐了身子认真起来。

    帘布挑开,一个身穿铠甲,头戴王帽,手持长棍的红生出场,在台中央亮了个相,底下一片叫好声,我猜想此人应是赵匡胤,他手上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盘龙棍!

    只听他开口唱道:“

    \"河东城困住了赵王□□,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

    黄金铠每日里把王裹定,可怜把黄骠马未解鞍笼;

    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各霸称雄。

    赵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盘龙棍东打西征;

    东西杀南北战三方平定,偏偏地又反了河东白龙。

    ……

    欧阳芳挂帅王把人错用,奸贼设计害先行;

    他言说先行要反宋,  王一时难解其中情;

    那当日王未传斩令,  欧阳芳斩坏王的御先行;

    王站在营门珠泪倾,  猛想起当年投山东;

    ……”

    我努力的听着唱词,凝视着台上赵匡胤的孤单身影,心中思付;赵匡胤一代英主,却也听信谗言,误斩忠臣,而后深陷绝境悔不当初,还是要靠呼延夫人来救,这帮男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盖世英雄,目空一切,到关键时刻,却不如女子果敢决断,平日里有什么可张狂的!

    想到这里,不禁轻蔑的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二人都回头看我。秦三调笑着说:“谢雨霏,这下河东可是出名的悲剧,你怎么笑开了,是不是看不懂啊?”

    我冷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我看不懂?看悲剧就不可以笑吗,台上悲,台下也跟着哭,那这茶馆岂不是要变成灵堂了?”

    此言一出,二人都朗声笑了,笑过之后,秦三又道:“好,如此理直气壮,那你且评评这出戏吧!”

    我想了想,挑挑眉毛,说道:“这出下河东,出场人物不多,但却个个鲜明,赵匡胤,错信奸佞,妄杀贤臣,可悲;欧阳方,叛国投敌,残害忠良,可恨;呼延寿廷,一心为主却遭人陷害,与岳飞命运相似,可叹;呼延夫人,摒弃私怨,顾全大局,实为巾帼英雄,可赞;至于他们中最可怜的嘛,当属寻兄未果,冤死于赵王盘龙棍下的呼延凤英了!”说道呼延凤英,我又忍不住慨叹了一声。

    二人听完又都笑了,只不过这一次,赞许的成分更多了些。秦三拍手道:“不错,不错,看来你还是有些见识的,孺子可教也!不过——”他咋咋嘴,不甘心的还想刁难我,被秦风一声‘三弟’喝住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笑,闭上了嘴。

    秦风看了看我,又把目光从新调回戏台,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缓声道:“赵匡胤确实可悲,他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大敌当前不知谋定而后动,却自乱阵脚妄信奸佞,慌不择法,险些断送了自己。”

    我没吱声,盯着他的侧影,心里却想;胤礽啊,你现下道理一说一大堆,明白的很,可当你遇事时可有想到谋定而后动了?你不知收敛,目空一切,急于求成,还振臂高呼要为索额图报仇,若非如此,一个到手的皇位又怎会平白的丢了呢?赵匡胤可悲,你却比他更可悲,他遇险时,至少还有个呼延夫人挺身而出,而你落难时,却是闹得众叛亲离呀!

    左右看看身边这二位,一个半世荣华却圈禁致死;一个满腹经纶却屡遭冷遇,现在他们在台下观戏,殊不知,几百年之后,自己也成了戏中之人,被芸芸众生指点评说。这一切当真应了一句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思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

    台上仍咿咿呀呀的唱着:

    \"下河东先行丧了命,转来了呼延女英雄。

    一马将王来挡定,  口口声声要长兄;

    王把真情对她奉,  女将执意她不听;

    盘龙棍一时失轻重,可怜又折了将一名;

    先行兄妹都丧命,  把王困在河东城;

    催动黄骠军阵等,  我看他何人统来兵。”

    接着便该是花旦呼延夫人上场,唱那段有名的《就为你糊涂不明信奸佞》,而我此后却再听不进一句唱词,耳中只回响着那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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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大人,偶要声明一下,那个下河东的词是京剧版的(秦腔版的没找到)另外,我对戏曲是一点不了解滴,为了写这章,我下午在百度上搜了一首《就为你糊涂不明信奸佞》听了下,很惭愧的发现自己是基本上欣赏不了滴.....汗.....所以,如果在戏曲上有什么错误的话(相信会有很多),还请各位大人指出(顺便充实下偶的戏曲知识....),谢谢!!!  鞠躬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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