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胤禛突然转了性,居然没再唤我去教他笛子,我便完全闲下来,每日无聊,就跟小秋抢活儿干。
这天上午,我两一人抱了一大盆衣服,坐在院子当中洗,院中有一块大青石,表面光滑平整,微微倾斜,我便铺了衣服上去当搓板用。
“雨霏姐,你命真好!”小秋突然说。
“我命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是好命吗?”我笑道,一面用力的□□着衣服。
“这还不算好命?依小秋看,雨霏姐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么讲?”我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她问。
“贝勒爷宠爱你,这谁都看得出来,不然府中这么多人,怎么偏偏雨霏姐你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呢!你呀——”
“等等,你说什么?宠爱?小丫头,你懂不懂什么叫宠爱,这个词可不能乱说!”我打断她。
“我当然懂了”她并不服输,昂着头道,“宠爱就是喜欢呗,贝勒爷喜欢你!”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说起情爱也不害臊。
“好,你说贝勒爷喜欢我,拿出证据来,你天天都呆在这个小院子里。都多久没见他啦,他喜欢我?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我心道一定把她问住,却不想她脸上甚是得意。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你陪贝勒爷出去,本来坐在车夫旁边的,是爷主动把你叫下来,还亲自扶你上车的,对是不对?”
这回便轮到我吃惊了,这事儿我没对她说过,她是怎么知晓的。甚至连四阿哥扶我一把的细节都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不止我知道,现在怕是整个贝勒府都知道了。这几日我去厨房取菜,那些厨子,伙夫都对我毕恭毕敬的。大家都传说贝勒爷看中你了,要收了你?雨霏姐,搞不好你是主子的命。小秋我可就等着沾雨霏姐的光了!”她笑盈盈的看着我说。
看中我?收了我?她的意思是四阿哥要收我做妾?!就因为我和他同乘一车?这听起来真是荒唐可笑!都说女人的嘴快,爱传话,可那天的车夫和随从可都是男的。真没想到,在八卦方面,男人也如此天赋异禀!
“别听他们瞎传,那不可能。下次再听到谁这么编排我,你就帮我辟谣!”
“不是的,雨霏姐,我觉得她们说得挺对的。那个马车明明只有……”小秋急着辩解。
“只有主子们才能坐嘛!我早就知道。”我打断她的争辩,“好了好了,盆里都没水了,快去打点儿水来!”我找个茬儿,把她支走。
“哦……”小秋厥着嘴站起来,似乎还要说什么,见我直瞪着她,只得拎起木桶,不情愿的朝外走。
我笑着摇了摇头,原来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水井在西边,我住的院子在东边,来回少说也得有半个小时。我总算可以得会儿清静了,我于是又埋头继续洗手里的衣服。不想才搓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水打了没?”我没好气地问,心想这小丫头八成偷懒没去。
“怎么了,不想看到我吗?小师妹!”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
我循声回头,竟是萧烈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四贝勒送信儿的,现在我可是他的首席信使!”他带着几分得意,说着在小秋刚才坐过的木凳子上坐下,“刚才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你是小秋,就是贝勒爷派来照顾我的那个小姑娘!”
“哎哟,你现在过得挺滋润的!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专人服侍!整个一大小姐!”他用手支着脸,歪着头看我。
“什么大小姐,天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走路说话都得学古人的样子。你要是再不来啊,我都快不会正经说话了!”我抱怨道。
“嘿,你知足吧!我还巴不得像你这样养尊处优呢,可是医馆里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我又得忙着看病,又得忙着送信儿。天天晕头转向的!”萧烈用手拍拍我的脑门,笑着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羡慕我!我到发现,自从接管了医馆,每次见面,你都是神采奕奕,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我瞟了他一眼。
“哪有啊!你只知其一,不只其二。我在中医院实习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那好啊,既然你这么累,我这么闲,不如,你跟贝勒爷说,把我派过去帮你,那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我扬起头看他。
“傻丫头!就算我要,他也不会放的。”他半调侃半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他收敛了笑:“你想想,庆祥医馆毕竟不是个纯粹的医馆,我现在还接长不短的为他送信,他怎么也得留个心眼,抓我个短儿吧。”
“难不成,我是人质?”我看着他问。
“非常不幸的告诉你……”他绷起脸,“是的,我可怜的小师妹。”
我倒是没想过这一点,一时愣在原地。
他探头到我面前:“怎么啦?吓到了?”
我白了他一眼:“萧烈,你怎么总在我严肃地时候嬉皮笑脸,真是的。”
“不笑又能怎样?你原地发呆就能逃出贝勒府了?”他直起身子,揣起手,“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是蛮好的。”
“是吗?”我挑起眉毛看他,一天之内似乎所有人都在说他对我好。
他盯着我古怪的笑笑:“不过,你可不要被他迷住啊。他老婆很多的。”
“呵。”我笑出声来,“你说这话的语气好怪呀。”
他愣了下,摸摸我的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我丢下手里的衣服,有心调侃他,耸耸鼻子佯装四下里闻闻:“呦,哪这么大酸味!”
他脸红了一下,我便也是一愣,他又赶忙笑道:“酸吗?我怎没闻到!”
我嘿嘿笑了两声,没再答话,他便也不说了,兀自坐着,我又拿起衣服在青石上搓,不经意的抬头却碰上他投来的视线,怎么突然间觉得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儿功夫他起身要走,我送他到门口,他前脚踏出门,后脚却没跟出去,回头看了看我,眼中忽然一闪,竟缓缓握住了我的双手。
“干吗?”我问。
“雨霏……”他吞吐着,“我突然间觉得……或许我……”
我心中隐隐感到些什么,面上微微发热。
“雨霏姐!”他未来得及说完,不远处却传来小秋的喊声。
我二人俱是一惊,侧头看过去,更是愣住,小秋拎着水桶,神色惊慌,身后不远处,四阿哥静立着,眼睛直看着我们。
我像被烫了一样从萧烈手中抽出手,跨出门槛俯身行礼,萧烈一步走至我身前朝他一揖。
“你们在干什么?”他挥手免了我们的礼,轻描淡写的问。
萧烈道:“出府的时候看时辰还早,就想着过来瞧瞧师妹。”
“是吗?”他道。
萧烈点头:“是。”
他笑笑:“瞧完了吗?”
我上前半步道:“瞧完了。师兄正要走呢。”
萧烈顺着我的话道:“是,若没旁的事,在下就告退了。”
他‘嗯’了一声,萧烈没再看我,径直走了。
“你跟我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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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府本来就很小,除了花园,池塘,回廊,并无特别的景致。况且现已入冬,草木凋零,便更是无趣。四阿哥却似是很有兴致,在凄清干寒的园子里走走停停地逛了两圈。我本已习惯了这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但今日发生的事让我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就不那么自在了。
“雨霏。”他在一棵差不多掉光了叶子的杨树下停住,朝我回过头来。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我不由一愣。
“你今年多大?”
“十九。”我想了想,决定瞒掉两岁。
“可有婚配?”
“还没。”
“心中有没有中意的人?”
我抬起头,他正歪了头看我。“没有。”我道,略一思索又加上一句,“萧烈只是奴婢的师兄。”
他笑了笑:“我又没说什么。”言外之意,倒是我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于是闭了嘴,不再接话。
静默着走了几步,他又道:“你们师兄妹感情倒是很好。”
“是呀。”我道,心中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揪着这个话题,“师傅一年之内多半时间在各处云游,家里便只有我和师兄,平日里洗衣煮饭,都是他在照顾我。说起来,师兄有时比女子还要更细心。”
“是吗。”他轻声道,“那你们幼时,想必很快乐。”
“小时候天天跟师兄玩在一起,也算无忧无虑。”我应付道,为防他继续追问,掉转话题,“爷,您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宫中的生活想必更有趣吧?”
“我?”他并没因我突然掉转话题而不满,而是将语调放低,像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幼时皇阿玛对我们要求很严。我们每天早上寅时就要到无逸斋去读书,直到晚上酉时才回去休息,一整年都是这样,无间寒暑!所学的每篇文章都要读颂百遍以上,务求熟记贯通。”
他只挑了最乏味的一段说给我听,我以前看过一些介绍,皇子们读书虽然辛苦,但每天还是有几个时辰的“体育课”可以练习骑射武功,每年三大节也可以参与宫中各种娱乐活动。
“听说皇上喜欢围猎,也经常带着阿哥们出去。打猎应该是很有趣的吧!”我有心启发他多说。
“不错。行猎的确很有意思。皇阿玛会让阿哥们进行比试。”他倚在树干上,眼睛望向远处,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不过,那并不是游戏消遣;多半是展示和角逐。”他将视线投到我面上,扫视着我的眉眼,带了几分随意,几分讽刺,“兄弟,生在民家是兄弟,是手足;生在皇家便是对手,是敌人!”
我登时愣住,这话如何能从他的口中说出,又怎么能对我说。这是暗示,还是别的什么?“厄……世事无绝对,其实……”我小心的措辞,“兄弟总是血亲,较旁人终究更可信。”
他看看我,并没生气,反而云淡风轻的笑了。
“雨霏,你曾经说过你会帮助我,是不是?”
“是。”我答道。
“此话当真吗?”
“自然是当真!”
“那你觉得你能帮我吗?” 他又问。
这问题我似乎从没想过,到现在为止,我也确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能做,那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来到这里?我于是点点头:“我希望能。”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是惊讶还是兴奋,我也说不清。但是他的神情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从这一刻起,他,我,萧烈,命运将我们三个紧紧绑在了一起。
一天以后,我终于接到了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我那天心情很好,觉得整个人都充实起来。四阿哥的命令像是一声发令枪,我开始在跑道上奔跑,虽然不知道前方路有多长,但我心中坚信,一直跑下去,终点便是那个我熟悉的世界。
可事实上,那一天,正是恶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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