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几乎天天被唤到花园里教他笛子。这与我而言的确是件苦差事,一方面我会得曲子本来就不多;一方面他进展神速,这一进一出之间,我便是再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除了此事,萧烈那边也令我忧心。自那日以后就再没见过他。贝勒府外的事,庆祥医馆的事我都一无所知,我曾想过托人去打听,但奈何府里只认识来顺,小秋,马总管。来顺近日几乎没见到;小秋只是府里一个小丫头;马总管虽说人脉广,但我若向他打听什么,怕是四爷第一个先知道。所以我当下打定主意,待哪日四爷心情好了,直接去问他。
这一天,用过午饭,我照例来到花园,候着胤禛。快入冬了,天气越发寒冷,园子里的菊花也没有之前开的旺盛了,蔫耷耷地,在风中瑟缩着。我在石桌旁来回的走着,心里想着今儿该给他讲些什么,哎,脑子里的存货不多了!我一面徘徊着,一面搓着手。
“咳咳,谢姑娘!”马总管轻咳几声,我一回身,胤禛已经站在石桌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屈身请安。
“这么入神,在想什么?”他看着我问道,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语气。
“正在想今天应该教贝勒爷哪首曲子。”
“不用想了,今儿不学了。”他慢步走到我身边,回身对马总管说,“你去备车。”
“是。”马总管转身快步走出园子。
“爷要出门?”我好奇的问,既然他要出去干嘛还把我叫到花园来。
“今天去广济寺,拜访海觉法师,你和我一起去吧。”
“是。”我答道。心里一阵窃喜。说起来,海觉法师还真是和我有缘,有意无意的,每次都是他帮我解围。
“你很想见海觉法师吗?”四阿哥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到也不……”
“行了,不用解释了。”他摆摆手,打断了我,“快去换身衣服吧!”
“换衣服?”我低头看看,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的。
“换上男装,庙里的禅房不接待女客。”声音已有些不耐烦了。
“哦。”我赶紧应了声,一路小跑着回房间换了衣服。
到得府门口,一辆简朴的四轮马车已经停好,一个车夫,两个随从在旁侯着。四阿哥办事向来低调,出行也一切从简。
人还没到,我和马总管并排站在门口等。两个随从各自牵着一匹马,站在马车后面。
马总管指着车夫,对我吩咐道:“一会儿你就坐在车夫旁边,每次我随爷出门都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没事别进爷的车厢,爷出行从不让下人进车厢的。”
“噢,好。”我顺着他的视线看,才发现原来车夫旁边还有一个位子。看来这一路颠簸是免不了了。
一会功夫,四阿哥出来了,穿得还像往常一样简单,藏蓝色的长衫,毡布靴子,只是头上多了一顶帽子,手里还拿了一件披风。
“走吧!”他对着车夫说了一句,轻快地钻进车里。
我也赶紧走过去,费了一番力气爬上车,在车夫帮边坐定。
车夫挥起鞭子,拉紧缰绳,正要喊“驾!”
突然从车里传来四阿哥的声音:“等等!”
我和车夫同时回头看,四阿哥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对我说:“你,下来!”
“我吗?”我看看他,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是,你下来,到车里来!”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心中吃了一惊,慢吞吞地跳下车,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四阿哥坐在门口,把手伸向我:“上来!”我迟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一跃跳上马车。
周围的几人多少有些吃惊,都盯着我看。‘爷出行从不让下人进车厢的’,那么拉我上车该是很大的恩典了?只是……为什么?
车门重新关上,随着车夫“驾”的一声,马车轻晃着,跑起来。比起上次和萧烈一起坐马车的经历,这回马车平稳多了,噪音也小多了,但我的心情却是一样忐忑。
四阿哥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微皱着眉,自从我上车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样面面相觑却又一言不发令我感到很不自在。我轻轻地扭扭身子,侧过脸去朝向窗子。轻轻掀起布帘……
和车里沉闷的气氛相比,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边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卖饰品的,卖布的,卖糖葫芦的,应有尽有。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闷在贝勒府里一个多月,看惯了那些规规矩矩的下人,乍一看到这么热闹的街市,还真有些眼花缭乱。
“在看什么?”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我连忙放下布帘,转回身。
“你看了那么久,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许久没出过门,有些新鲜。”
他听后笑了一声,不再言语,又兀自低头沉思起来。
我又掀着布帘看,正巧路过一间医馆,忽然想起萧烈的事,心里便开始寻思着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问问。
放下帘子,再去看他,他也正看过来。
“有事?”他盯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迟疑了下,点头。
“说吧。”
“贝勒爷打算如何安置萧烈?算起来,我们师兄妹也有近两月未见了。”
他嘴角微微上挑,一双眼睛看着我,不答反问:“你们师兄妹感情很好吗?”
“嗯。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妹还要亲。”我扯了个谎,料想他应该不会追问我们小时候的细节。
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他人在府外,也在为我办事。”
这也能算作回答吗?我瞠目结舌,待到要再追问时,只听’驭’的一声,车子一晃,停住了。
“爷,广济寺到了。”从外面传来随从的声音。
我懊恼的皱了下眉,四阿哥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一切都好!”下车时他回身对我说。
进了广济寺,在大殿拜过以后,我们一行人随四阿哥绕过前殿,来到后院,这里比起前院要拥挤许多,相对狭小的空间里种了各类乔木,有些低矮,有些高大,其中还不乏一些历经风雨的参天古树。想必夏天的时候一定是绿树成荫,遮天蔽日。不过现正值深秋时节,除了松树外,其他的树的叶子都差不多掉光了。枯枝干巴巴的交错在一起。地上 是厚厚一层落叶,几个小和尚正分散在各处,拿着扫帚扫着院子,看来有些凄清。
虽被枯叶盖着,但地上还是可依稀辨别出一条小径,小径的弯弯曲曲向院子深处延伸,尽头便是海觉法师的禅房。四阿哥此刻正在里面与大师谈禅,我和随从还有车夫便在禅房外面候着。随从和车夫我都不认识,自然也就没话说,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倒是很熟悉,估计每次四爷来这里,都是这几个人陪着。他们和我隔开一段距离站着,小声地交谈着,谈话中还不时地朝我望望。从眼神中,我猜测到,他们谈话的主题是我。这着实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我于是有些生气地回望他们。他们看到我的脸色,又嘀咕了几句便不再言语了。
就这样,我们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耳畔只有几个小沙弥扫动落叶的声音,沙沙……
等了好一会儿,四阿哥走出禅房,海觉法师跟在后面。
“大师,那我就先告辞了,今日打扰了。”四阿哥回身对大师说。
“贝勒爷走好,老纳不远送了。”大师双手合十。
他点点头,向我们走过来,在我身边停下来:“大师说有话要对你讲,你先留下,我在马车上等你。”说完,看了我一眼,带着随从径直走了。
‘是’我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很纳闷。
有话对我讲?不过一面之缘,大师竟然还记得我。我疑惑的望向海觉法师。
“大师有话要对我说?”
大师笑了笑:“阿弥陀佛!多日不见,谢施主一切可好?”
“谢大师关心,我一切都好。”连我姓什么都记得。
他点点头,竟然不再言语,在小径上缓步走了起来。我忙走几步跟上,“大师,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谢施主为何如此焦急?”大师不愠不火地问。
“大师见谅,并不是因为我着急,而是我一个下人,不能让贝勒爷在车上等太久。”我解释道。
“老衲并非问你此刻为何如此焦急。谢施主,若老衲所言不错,你这数月心绪都未安宁过吧。上一次在贝勒府佛堂里,你说世人之所以沉沦苦海,皆因他们放不下执着。而现在施主你又何尝不是太过执着,放不下心中所想?我劝施主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可过于强求,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我不过是想离开,早日回家。这会害人害己吗?
“大师,我不懂。我的确有执着,但是我的执着即非名利亦非钱财。我想要做的只不过是让一切都回归本来的面貌。更何况,迄今为止,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何谈害人害己呢?”
他笑着摇摇头,说:“让一切都回归本来的面貌。你处于尘世之中,从何得知事情的本来面貌?你又怎知现在的一切就不是它本来的面貌呢?施主须知万象皆空!不要被所见所闻迷惑了心智。”
“这……”我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我不贪财不贪利,只想回家,难道这也错了吗?我迷惑地望着他,“大师,您是想告诫我什么吗?”
“施主,宜行则行,宜止则止。缘起缘灭,不可强求。”
“大师,我还是不懂……”我脑子里乱乱的,他的意思是要我随缘吗?
“你是有慧根的人。老衲的话你日后自会参透。记住,念由心生,随心而动。施主,擅自珍重!老衲告辞了。”大师慈祥的对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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