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倒是顺顺当当, 没遇到什么事。越往南走, 沿途的景致跟北方也不同。
朱家的人是顺天人,一直待在京城, 从没到过南边,越往南走越瞧着新鲜。璚英是杭城人,却也是生在京城, 长在京城,这也是头一回到南边。
看着什么都新鲜,光照着议论,又有沿途官府的接待, 日子过得快, 行程也就快。等八月中,天已经凉时到了威远。
威远这地不大,虽是县城, 却也就几百来户人家。要不是一路从京城过来,也见多了这样的小县,都会想着这定是县城。
朱骥带着家人先往县衙去。
城里最气派的就是县衙,都不用打听,远远就能看到。
看到大门前的照璧,朱骥跟朱卢氏说了声:“我先进县衙, 娘在这里先歇着。”
“你去吧。”朱卢氏往县衙户,照璧给挡着,也瞧不到里面的情景。不过倒不担心。这么一路上来, 那些县府县令家的奶奶哪个对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
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就是有体面。
朱骥带着张兴、刘顺几个转过照璧,走了进去。
不等走到仪门,就有书吏瞧到朱骥几个。一看朱骥头戴乌纱,身穿联珠团窠锦官绿绸服,脚上蹬得黑布云头履。
威远地方小,锦衣卫平日里见不到。可书吏心里琢磨这也是个官,而且看通身的气派,怕不是嘉定府派来的。
书吏迎了上去:“将军来小县,可有什么差遣?”
朱骥没开口,张兴眼角向上一挑:“我们将军是京里来的,要见本县县令,这是札付。”
张兴的派头摆得就跟在京里办差一样,可一点没有朱骥是给发配来的样。
书吏哪敢怠慢:“请将军在这里先歇歇,喝口水。”立刻就引着到了两侧的配房里坐下,让人沏上茶,打来净面的水。他自己从张兴手里接了札付,去了师爷那。
师爷接了札付一瞧,是朱骥到了。这一路上的官早有人给威远县令黄平写了信。
黄平一直在等着朱骥来,师爷哪能不知道。
师爷立刻站了起来:“你赶紧着去朱将军接来,我这就去见先生。对了,再瞧瞧县衙外面是不是有朱将军的家眷,要有了赶紧着给安排到准备好的宅子那去。”
书吏答应着去办。
不说朱骥去见黄平,就说衙役去见朱卢氏。
朱强在县衙对面来回走着,往县衙里张望:“二郞,大郞都去了好一会儿,怎么还不见有人来接咱们进去。”
骑在马上的朱骏往县衙看了眼,目光又回来,看着手里的书:“四叔,咱们到这又不是客,以后就得待这了,哪能老要别人来接。”
“赵发,你进去瞅瞅。”朱强斜了眼朱骏,这侄子是越来越书呆子。光读书有个屁用,只怕日后也是个要饿死的穷书生。
赵发刚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四老爷,县衙来人了。”
朱强也瞧到了,面上露出喜色,却装着没在意,把脸反而看着另一处。
“这是朱将军的家人吗?”书吏问。他亲自来办。
“是。这位是我们四老爷,这是我们二爷。”赵发向书吏引见。
朱强转过来,微微板着脸:“我是朱千户的四叔,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朱骏跳下马,拱了拱手:“差爷有事?我大哥已经去见黄先生了。”
书吏给朱强、朱骏打了诺,话却是对朱骏说:“二爷客气了,朱将军正在我们爷爷那。师爷让我先把将军的家人带到早就准备好的宅子那,省得在这给风吹着,连口水都没有。”
“那就有劳了。”朱骏又是一拱手。
朱强瞪了眼朱骏,对个书吏有什么可客气的。这些不过是那些民夫,国家法度在这,他们不出这连个铜子都不给的徭役也不成,
“那我就前面带路了。”书吏笑着手一引,在前面走,“不远,就在县衙后面。就住在县丞家边上。”
果然没从边上的巷子进去,走了段就能看到隔出来的几个院落。这里就住威远县的县令、县丞家。
书吏指了个院门:“就这里。”
赵发过去,推开了院门,往里一瞧迎面也有个照璧,冲这个瞧得应该不错。
朱骏让人打赏了书吏。书吏谢过走了。
“二叔,我们先进去瞧瞧,就可以让娘和四婶、英姐儿进来休息了。”
“嗯。”朱强背着手进去了。
朱卢氏跟梅妈说:“还瞧什么,我们下去吧。赶紧着让人打扫,等大郞回来也能歇着。这孩子一路上可够累的。”
梅妈下了车就喊妈妈、丫环赶紧着进去打扫。她扶着朱卢氏下车:“奶奶可小心着,这坐了几个月的车,腿都坐麻了。”
朱柳氏也下来,抬起头往天上看看,才去看院子,嘴里还说着:“大嫂,这屋顶上的瓦怕是得换了吧,不然下雨可是要漏雨的。这地上,你看,也得铺铺砖吧。像咱们在京里的院子那样。”
璚英走在后面,好奇地来回打量这所院子。
宅子不能算小,大门进去,正对着门的屋子,可以做书房。边上的二门进去,后面就是内宅。
后面也有两个套院。
要是还跟京城那样,大房一个院子,四房一个院子,大房就小了。
朱卢氏这么盘算,朱强和朱柳氏也想到了。
“大嫂,我们还是跟在京里那样。”朱强捅了下朱柳。
朱柳氏跟着就说:“就是,这样子最好。”眼睛往璚英看,就这半年光晕,小丫头胸前都开始鼓,怕是没几年就要成亲。
朱卢氏走进屋子:“这事等大郞回来说吧。到进得添些家什物件。这里虽有几件家什,那也是前面留下的,可瞧着也不够。如今住哪也没有,还是让他们先打扫干净了能住,不然怎么分也住不了。”
朱骏在屋子里转了圈:“娘,我瞧着这里的家什好多是竹子做的。倒不如我去瞧瞧,要是便宜了就买些回来。”
“这是了。你带着梅妈去,再带几个男仆。”朱卢氏怕朱骏不懂,有梅妈看着,她放心。
朱强看了眼朱柳氏:“我也去瞅瞅。可以把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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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朱骥从县衙回来,已经打扫得差不多。朱骏也买回来竹制的桌椅床。璚英瞧着就觉得好,拿着布子擦。
“这种活,你做什么?”
璚英抬头看是朱骥:“我是看这些东西怪古朴,心里喜欢才擦的。忍冬、春花在那忙着呢。”她的眼睛往院子里用水洗着床的忍冬看。
朱骥没去看:“打扫也不是能一天就好的。你去歇着吧。小心竹刺之类扎到你。”
“不会的。”璚英要继续擦,想到以前朱骥见她洗衣服,一把拉起。那时后院没什么人,如今这里都是人,给人看到不好。
璚英站了起来:“大哥进去吧,娘等着。”她想等着朱骥进去再擦。这竹桌子、竹椅子,等擦干净了,她想屋子里摆着,院子里回头再买一套来摆。
朱骥“嗯”了声,没动。
璚英站在那,只能把手里的布子放下来,要去盆里洗手。
“等等。”朱骥走过去,手伸了进去,试了试,不是冷的,喊了声,“春花,去打点热水来。”
春花从屋子里跑出来,转头就往后面的厨房跑。
“才生上火,灶上妈妈忙着呢。”璚英解释了句。她想说,她用冷水没关系,又不是那种日子。可又没法说。
不一会儿春花拎了壶热水来,把盆里的冷水倒了,换上热水,端过来要侍候朱骥洗。
朱骥眼角往璚英一瞥:“先让英姐儿洗了,我再洗。”
春花端到璚英跟前,放到竹桌上,她可不想捧着侍候干小姐洗手。上回大爷让她给干小姐洗衣服,就知道干小姐比湿小姐还厉害,不知道怎么狐媚住大爷。
“大哥,你先洗吧。”璚英让着。
朱骥想说“让你洗就洗”可觉得这么着太粗鲁,会吓着璚英。他找不到合适的话,两只大手一抓,握住璚英的小手,往盆里一放。
璚英的脸一下红到耳朵根,看着盆里自己那双小手给朱骥压得看不见,心狂跳着,一下懵了。
朱骥抓住璚英的手才知道这是个多么“错误”的动作。他的心突然不会跳,悬在那里。
璚英的手按在下面,就算手的四周是温热的水,依然感觉到那双小手的柔软。他按着,像一直按到了盆底,感觉不到骨头。
柔弱无骨。
朱骥想到了这个成语。他的大手慢慢搓着小手,不敢用劲,怕一用劲,小手就给揉通了。也怕他手掌上的老茧把嫩嫩的皮肤给揉烂。
璚英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看,就连呼吸也不敢。她的手好像已经脱离了她,可一阵阵沙沙的感觉又时刻提醒她,朱骥在给她洗手。
……
璚英觉得她要窒息了。
“好了。”朱骥抬起手,刚才的感觉真好,“手巾呢?”
已经看傻了的春花递过手巾和胰子。
朱骥瞥了眼胰子:“刚才怎么不递过来。”把手巾拿过来要给璚英擦。
璚英看着手巾,知道朱骥的意思,却说不出“我自己来”,舌尖那打着结。软弱的手腕给朱骥抓起。
朱骥抓得很轻,把小手放到白布做得手巾里,看着小白上有没有红道,怕刚才给老茧伤到了。
没有,他放心了。
可这小手真白,比白布还白。
用手巾合起璚英的手,揉了揉。擦干。
隔着布,朱骥握住,半天才放开。
朱骥再用手巾把他自己的手擦干,感觉手巾跟以往不一样,他的手给一种轻柔包裹住。
他看着无力地垂下的如玉小手,想再次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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