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骥望着河床,就像璚英说得那样, 河床很宽, 宽得望不头。河床里也没有水,只有给太阳照耀闪闪发光的白沙。
夹着春意的风刮来, 鼻尖能嗅到淡淡的花香,远处的山林里有鸟鸣声,一切都那么静谧。
从狭窄的山谷里出来, 站在这里,匆匆的旅人都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长吸一口气,多好的日子, 信步往河床走。
朱骥也让马慢慢往河床走。
座下的马嚼着草, 往河床踱步过去。河床的细沙松软,马蹄子踩在上面很舒服。马舒服地喷了喷气。
真不像会有劫匪出来。
难道璚英这回错了?
朱骥原本也没有认为璚英次次都准。可他的眉头皱着。
不知怎么,朱骥想起了十二岁, 京城保卫战前。他问老兵,京城外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那些瓦剌人来送死。
老兵告诉他,瓦剌人最擅长的就是马上的功夫。越是平坦的地方,越是适合他们抢了就跑。
如今正是瓦剌人储存的过冬食物吃完,会潜入中原抢劫食物和财物的时候。而这里正是平坦的地方, 沿着河床,能快速的突袭再快速的撤退。
朱骥骑着马回来。
张兴这些家丁瞧到朱骥回来,眼里冒光, 奔过来:“大爷,是不是真有贼人?”
“不是贼人。”
“那是……”
“瓦剌。”
“瓦剌?”围着朱骥的人低呼了声。那是印象里比贼人更凶残百倍的人。
朱骏也听到,从璚英的车旁拍马过来:“大哥,真的吗?”如果真是瓦剌人来了,他一定要去打。
朱骥眼眸沉了沉:“二弟,你还是守在娘身边。我带着张兴他们去。”
“大哥……”朱骏叫声,“我不是孩子。”他心头有委屈,这几日憋着的委屈。
“我知道,但娘得有人护着。你我兄弟,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娘的。以后,你有机会的。”朱骥想拍朱骏的肩头,骑着马不方便,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
朱骏垂下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感觉永远也不会有。他多希望自己也能跟大哥一样,冲在前面,而不是待在后面。
朱骥让几个家丁扮成商旅家,再赶两辆车。从行李里拿出几捆麻绳在两车中间绑上。大伙儿看得奇怪,可朱骥让怎么做就怎么做。朱骥再让些家丁埋伏着,看到瓦剌人来,就射箭。
“大哥,我可以做这个吧?”朱骏意思他也埋伏。
朱骥犹豫着。
“大哥……”朱骏叫了声。
“别冲出去。记得,你得护住娘。”朱骥让步了。这些天弟弟的沉默,他也难受。
朱骏爽快地答应声“好”,面上有了神采。
看着准备得差不多,朱骥把自己的马交给朱骏:“你骑我这匹军马。你那匹就是赶大车的,留在给娘用,瞧到不好你就骑马回来带着娘先走。”
瓦剌人抢了就跑,不会进到峡谷里的,怕有埋伏。他这么说,就是让朱骏不要去跟瓦剌人硬拼。
朱骏换了马。
朱强站在边上,一直等着朱骥跟自己说些什么,到时也好一拍胸脯来句“有叔在,你们去吧”之类的话,结果朱骥没看他一眼,带着张兴这些家丁要走。
这算什么?
朱强喊了声:“大郞……”
朱骥回过了头。
朱强清了清嗓,手抬起摇摇:“你们去吧,你娘和英姐儿,我照顾着呢。”怎么着,他也得摆摆这个当叔叔的谱,不然大房这两个兔崽子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朱骥转回身放前走。
张兴笑了起来:“四老爷不说,大爷也知道,论跑路谁也比不上四老爷。我们奶奶和英姐儿跟着就成。”
家丁们都笑了起来。
朱强咧着嘴要追着骂,又一想,追着到了河岸上,万一正好瓦剌人射箭过来……他转回身对车夫说:“掉车头,往后退。打赢了,咱们再掉过车头来都成。”
再瞧朱骏留下的马怎么也比他骑得驴好。从驴上下来,朱强往那匹马上爬,扭来扭去,蹬来蹬去,也没爬上去。
朱强对着四房的男仆招了招手:“过来,扶老爷上去。”
男仆过来,托着朱强算给硬托了上去。
朱卢氏伸出头:“四叔,就停前面,好听着大郞、二郞他们的动静。”
“大嫂,我知道。”朱强踢着马屁股,总得往回多走点才成。
趁着车转向的时候,璚英往河那边望去,谷口那只能望到湛蓝的天和发着翠芽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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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拉着骡子在河床里走,只能慢慢的。骡子这牲口,没了驴走得更慢。朱骥让他走南边,身体躲在车厢后。张兴猜着是把车当盾牌。
刚下河床的时候,张兴有些兴奋,也紧张,都走过河床中间,还没一丝动静,张兴怀疑了。
不光张兴,都在怀疑。
可看着走在最前的朱骥,好像没一丝怀疑。家丁们也不敢问是不是真有瓦剌人来,毕竟瓦剌的地界离这还段距离。
北边,有四、五只鸟扑腾地从山林飞出,抖落几片羽毛。
朱骥低声:“注意了,两车拉开!”
张兴才要松懈的精神又绷紧,把朱骥的话往后传。前面的车往前走,后面的车,像遇到什么,卡那不动,甚至在后退。
北边的河道上扬起尘沙,白沙飞起来,在正午的阳光里成了一张闪着的光雾,正向这里快速移动。
那层光雾里越来越近,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人影。
朱骥抽出了刀:“全躲到车后!”
家丁才躲在车后,就有箭羽飞了过来,扎在车璧上。
埋伏在山谷里,朱骏透过层层的白沙,望着马背上射箭人狰狞的面目,听着咆哮的声音,他想起那些被残忍杀害的百姓,涌起阵阵恨意。
朱骏瞄准一个,拇指松开,一支箭射出去。他不知道有没有射到,飞快地搭上箭,再射了出去。
瓦剌人从两辆车间冲了过去,挥刀向躲着的朱骥砍下。
因为要快,这些人也就越凶残。他们仗着凶残,先把对方吓倒。在嘲笑对方的同时,杀死对方。
朱骥没躲,看来要给砍到。瓦剌人尖叫地笑了起来。朱骥避过刀锋,挥刀迎上,从瓦剌人的肋下刺入。
瓦剌人没想到这个中原人还挺厉害,忍着痛,还要再砍,马突然给绊倒,瓦剌人栽下。边上的家丁一刀挥下,在死了的瓦剌人身上又补了几刀。
还没有冲过来的瓦剌人一看不对,前有绊马索,那边还不停有箭射过来。拨转马头,活着的掉头就跑,不管那些倒在地上的同伴。
“追不追?”张兴问了句。
“不追。”朱骥望着逃跑的瓦剌人,把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杀了几个?把这清理下。”
“杀了两个,抓了一个。”张兴得意地说。要知道这是大功。家丁手脚麻利地把活得给绑了,死的头砍下来,这是好邀功的。
这一回怕是又能得不少的赏银。一个个喜笑眉开的。
朱骏领着埋伏的家丁也跑了过来:“大哥怎么样?”
“没事。”朱骥看了看身上溅到的血,“我先押着这些去沙河县。你护着娘她们来。”又对着张兴几个说,“清理干净了,这些别给奶奶瞧到吓到了。”
“大哥,我会绕着走的。不给娘看到。”朱骏也没去看。
朱骥骑上了瓦剌人的马,领着张兴去沙河。瓦剌人绑着跟在马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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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卢氏一直探头往河那边望,传来的声音让她不安。
“大嫂,再走远些吧。”朱柳氏听得怕。
“就这,要不再退回些。”朱卢氏真下了车,往河方向走。她两个儿子可都在那呢,少一个让她怎么活。
璚英也下了车,跟在朱卢氏边上,伸长脖子望着。
河那边安静下来,朱卢氏的心却没静下来:“怎么了?梅妈,你去看看。”
梅妈走了几步,喊着春花:“去看看,有事回来说。”
春花瞅了眼忍冬:“去看看。”
忍冬站那不想动。如果不是因为璚英,忍冬掉头就会跑。
朱骏回来救了忍冬:“娘。”纵马到了朱卢氏跟前才跃了下来。
虽说动作没朱骥漂亮,可朱骏却觉得他跟大哥一样棒。毕竟他年纪小,个头也小。
朱卢氏迎了过去,头还往河那边望:“你哥呢?”
“大哥杀了两个瓦剌人,还抓了一个,带着张兴去沙河县。大哥让我护着娘跟在后面。”朱骏面上也有得意,他也射了好几箭。
梅妈跑了过来:“到底是大爷,连瓦剌人都能杀。奶奶可是不用担心了。”
朱卢氏心还跳着:“怎么不担心。”
“县令得摆酒吧?大嫂,别让大郞等急了。”朱柳氏已经往车那走。上回在保定府歇得可比客栈这种舒服多了,还有酒吃。
朱卢氏想说朱柳氏就知道吃酒,可也怕朱骥担心,靠在梅妈身上,挪着发软的腿坐上车。
妈妈和丫环们一个个都来了劲,去那,人家也是当她们是客,吃用可比在家时还强点。
朱强再催着,一个多时辰后,倒追上了朱骥。
朱骥怕吓到朱卢氏,让张兴骑马先走了。
朱卢氏只注意到朱骥身上的血,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没,别人的血。”朱骥特意侧着身,不给有血的那块对着璚英坐的车。
璚英也从车里探出头,看了眼朱骥,便又缩回身。
朱骥感觉到璚英在看他,转脸过去,却只看到垂着的车帘子在动。
忍冬坐在车里:“大爷真吓人。”她想说刚才她挑车门帘看时,朱骥衣服上沾了好多的血。
春花斜了一眼忍冬。
忍冬不说话了。
璚英拿了块布头:“回头上面描个画样,做荷包吧。”她得为端午做准备,做得多也卖得多,应该比络子更贵些。
忍冬接过去:“小姐有花样吗?”
以前于家有,这里哪有。
春花有些得意,这样的东西她有,朱桂芳出嫁前的。朱家的这些活计,是梅妈看着丫环做的。
只要忍冬说几句好听的,她是会拿出来的。
“回头我画点吧。”璚英轻轻地说。
春花皱了皱鼻子,不要拉倒,随便吧。
朱骥跟朱卢氏说了几句话,又带着朱骏一块去追张兴。这事,朱强哪能把自己拉了,也赶紧跟着。
追上张兴,也不走快,就离着朱家的车队几丈远样子。
在张兴马后拖着的那个瓦剌人真是惨,一路跑,有时跌倒还得给拖一阵。这会儿才能好些。
朱家这些人进了县城,城门那的兵卒先就吃了一惊,赶紧着去给县太爷报信。再拥着朱骥几个往县衙去。
路上的人先是给张兴马上挂着的人头吓到,再看到后面跟着的瓦剌人,又兴奋起来,跟在马后指指点点,一路跟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的衙役没等张兴报家门,眼睛先睁大,然后走过来围着:“哎呀,这可了不得。”
“这是我们将军杀的。”张兴头一昂。
衙役把眼往朱骥望,眼神里可真是不相信,这么年轻就干了这么大事的?
还没等衙役去报信,县令已经迎了出来。
朱卢氏、英姐儿并着朱柳氏也给人引到了县衙后面。在保定府那经历过一回,这一回朱卢氏也淡定了许多。
沙河县县令却不淡定,杀瓦剌是大功,那就得赶紧着往上报。只是沙河县归顺德府管,他得往那报。
按着沙河县令的意思,那就是朱骥应该带着瓦剌人的头和人往回走,去顺德府。朱骥却交给了沙河县令,要继续往威远去。
“朱将军,这可是大功呀。”县令瞧着朱骥,凭着这个,说不准就不用去威远,可以回京城了。
“杀敌卫民,是吾等本职,县令代劳上报就好。”朱骥淡然一笑。县令是不知道京里的情况。
“将军如此高义,仆真是佩服得紧。”县令对朱骥拱了拱手。
当夜就审过了那个瓦剌俘虏,县令写了题本。朱骥写了个附条夹在里面一块由快马送往京城。
三天后,就送到了京城。俘虏随后押到。
因帮皇帝夺位有功,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门达,知到了,皱着眉头问刘纲:“这个朱骥是什么人?”
“他呀,以前是毕指挥……毕旺那小子的人,这不出去了,总得闹点事才成。”刘纲在边上涎着笑。
新来的官真难侍候。
“看着还是有些能耐的,这才出去几天,这么就干了这么几票事了。”
“那要不要让他回来?”
门达哼了声:“回来做什么?一个个都窝在京城里,干不事来,不更招人骂?当然还是放远些。”
“已经晾了好久的东厂,都有人在那捣鼓要恢复呢。你们还不再用点劲,干出些事来?”门达瞪了眼刘纲。
刘纲低着头,一连声应着。
出了屋,刘纲气得踢了脚石头。不就是因为他们以前跟毕旺,才这么挤兑。真是倒便宜了朱骥那小子,至少在外面还能消遥快活。
现在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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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河县多盘桓了两天,朱家人上了路。
再往前走,朱骥的事传了过去,倒不用再去找客栈,每到一地,当地的官府在城门那知道了,就直接领着去官衙歇下,然后又是一番宴请,又是要给盘缠。
从彰德府出来,朱骥就要隐了身份。
“大郞,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又不是那贼,还怕什么。”朱强眼角瞅着朱骥。
朱骥没说话。
晚上打尖时,特意挑了个偏点的客栈。客栈里人不多,还安静。
朱柳氏瞅着又是大房一间,四房一间,撇了撇嘴:“好好的官衙不住,要住这么穷酸的地方。”
“你不是天天说,想跟四叔说个话都不成了。也不知道四叔在外书房睡得还习惯?”朱卢氏问了句。
朱柳氏脸红了,嗔怪地瞪了眼朱卢氏:“看大嫂说的。哪有什么不习惯的,那可是那些老爷们的书房。四叔说了,气派着呢。”
朱卢氏知道朱骥这么是要跟她商量事。路上哪是能说话的,要避开人也不好。
璚英也知道,又要找个地方先待待。
朱骥喊住了她:“英……姐儿。”他发现他居然也叫不出“英妹妹”,为什么朱骏就能叫出来呢?
“大哥。”璚英看着朱骥,还往屋门那看。朱卢氏在里面,就让梅妈一个在里面,一定有话要跟朱骥说。
“那个,你的那些坏念头挺有用。”朱骥看着璚英,她想走?
“我只怕是我瞎想。”璚英低下了头,提这个让她不好意思。她并不想居功。
瞧出璚英的心思,朱骥的嘴角居然带着点笑意。
璚英瞧到,更不好意思。
屋门开了,梅妈喊了声:“大爷,奶奶叫你进去呢。”
“哦。”朱骥看了眼璚英才走过去。梅妈也看着璚英,小模样长得越来越勾人。
朱骥进了屋,把门关上:“娘,你找我?”
“我不找你,你就不进来了?”朱卢氏前面就看到朱骥在跟璚英说话。她以为是儿子要跟她说话,才巴巴来住客栈,没想到儿子只是找个机会跟那丫头说话。
朱卢氏就觉得太可气。
朱骥坐了下来:“怎么会。我刚才只不过是跟英姐儿说两句,说完就进来。”
“我可告诉你,你俩可没成婚呢。那事也没跟她说,别回头做出什么丑事来,这路上的,还不得给人笑话死。”朱卢氏对着朱骥翻了个白眼。
“看娘说的。”朱骥的脸有些热,他还一直没往那事上想,给朱卢氏说得真不自在。
“你没有最好。”
“娘,我跟你说件事。”朱骥沉着声,神情凝重。
朱卢氏瞧着,也不由凝了神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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