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安琼姬

    她时常梦见那染血的十二单。

    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华美的紫色外衣,来自西方国家凶兽凶恶的形态,冲天而起的火焰,仿佛能将人燃烧殆尽的灼人的热浪。灵力耗散的痛苦,来不及说出的话语,漫天的樱瓣,凄凄的笛声,以及赤发男子目光中传达的痛苦与无奈。

    这一次,她所依赖的星辰并没有告诉她答案。

    从回忆中挣脱,长剑出手,直取敌人要害。

    “雪女。”她擦了擦剑柄上沾的血珠,召唤出自己的式神。清冷的女妖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的敌人,手间瞬间聚合出大片风雪:“暴风雪。”

    风雪掠过,尸横遍野。

    最强的SS级喰种已经被自己解决,琼对剩下的喰种也失去了兴致,直接召唤出式神解决。同来的喰种搜查官已经率先进去拯救被俘的人类,剩下的普通人看不见式神,因而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恐慌。

    又一个被粉碎的喰种拍卖会,一个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场所。

    中央被狂欢的喰种撕裂的人类躯体留下的黑色的血液尚未褪去,从捆绑中被解救出的徳裔少女金色长发沾染了喰种血液凝固而成的血污,尚未从被肢解的恐惧中挣脱,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以及她手中的锋利的能够刺穿喰种血肉的长剑。没有害怕,只有惊喜。那是从危急中拯救了自己生命的人……

    牧野琼并没有理会少女感激的目光,只是淡定地将库因克收入手提箱中。最初的时候或许会有不平,但看多了,见惯了,却更多只剩下麻木。你救得了一些人,却还有另一些人在光明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苦苦地盼着救星却只能是希望无奈落空,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你能做的,就只有多救一些人,或许就能够多挽救一些可能支离破碎的家庭。

    喰种,喰种!

    她已经接到了调任的通知。离家三年,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飞机机舱。

    “飞机即将降落了,手冢君。”少女收起手中的德文书,笑意盈盈地望着身旁栗色短发,身背网球包的少年,“有家人来接吗?”

    “不,是一些同学。”手冢国光想起了那些听到他即将回国后消息后兴奋不已的少年,原本冷凝的脸也变得柔和。

    “是那群网球部的同学吧。”牧野琼一脸肯定地说,“3月份的那场比赛我看了,打得真不错!网球周刊上也登了你的照片了!”

    “多谢学姐夸奖。”手冢国光整理好散落在座椅上的书,只看见对面的少女怀揣着银白的手提箱,入神地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处于云端之上的飘渺感。

    “到了日本后一定要多注意手的复健啊,即使是U-17也不可以乱来啊。”牧野琼原本柔和的双目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回去后也多注意安全,记得提醒你的你群队友们尽量别独自出门,毕竟……东京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地方啊……”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手提箱。

    尽管有些疑惑相熟的学姐为何要如此特意提醒,手冢国光仍然严肃地点了点头。

    东京啊……牧野琼闭上双目,恍然间似乎又置身于那个靡丽的时代,附庸风雅的贵族,缓缓行驶的牛车,深宫里幽囚度日的女人,染着熏香味道的华服之下,是百鬼出行肆虐的夜晚,路旁累积的森森白骨。还有那些华丽的阴阳术法以及手持折扇,银发飘飘的白狐公子……以及那个笑得肆意张狂的红衣男子,她灵力散尽时最后陪伴她的人……

    春樱虽随风飘散,仍有余香风转廊。

    廊中的风铃声音清脆悦耳,和着满庭的樱花的香气,繁樱绚烂,给人以极致的美丽,然而盛放之后却是无情的衰败,亦如她因为灵力耗尽而衰败的身躯。

    曾经青丝如瀑,而今如许白发。

    唯一停留在脑海中的那或深或浅的印象,只有他焦急的目光……以及轮回转世也抹不平的深深的遗憾。

    飞机到站。

    与手冢国光道别后,牧野琼提着银色手提箱,迈着轻快的脚步悠然穿梭于大厅中。六月的正午,艳阳高照。仿佛置于蒸笼中的温度,闷得让人窒息。打蔫的树叶,垂首的群芳,偶有白鸽掠过天空,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

    东京杯户机场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匆忙的人群,来不及抛给周围人一个眼色,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汗味,小吃的气味交织成了复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延伸到腰际,暗红色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牧野琼于树荫下觅到了那个身影。淡金色齐肩短发,瓷器一般白皙近乎没有瑕疵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忧郁的诗人般的的气质,阳光的照耀下远处的男子就如同阿波罗般耀眼,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把他辨识出。

    ——牧野千里。她此世的哥哥。

    “哥哥!”牧野琼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我好想念你……做的菜啊!”

    少女小女儿态俏皮娇憨之语惹得牧野千里刚升起的喜悦转而被无奈取代,留德三年,妹妹最记挂的竟然是自己做的菜?

    “小妹在家里念了你很久了,先回家再说吧。”牧野千里温柔地摸了摸琼的头,随手替她接过身边的包裹,只轮到那手提箱时,琼却一脸坚持地要求自己提在手上,脸上还挂着狡黠的笑容。直觉觉得那箱子有些怪异,但牧野千里并未多想。

    牧野家父母早逝,幸而长子牧野千里早熟,独自领着两个妹妹长大,可谓艰难。长女牧野琼自幼聪慧,十四岁便去德国留学,寄宿在父母生前的好友家,幼妹牧野千鹤年纪尚小,才是小学的年纪。一家人多亏了邻居绿间家的照拂以及父母留下的遗产才能度日。想起曾经那段灰暗的日子,牧野千里心中也是一阵酸苦。

    途经小巷时,巷子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琼敏锐地看见了巷子里那已成黑色的血迹,厌恶地皱了皱眉。

    从出生起,便有老人在身旁喃喃:“在这个东京,突然消失是很可怕的事情。”

    黑暗的东京,除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还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琼实在难以理解,千年后,除了鬼族,竟多了一些以人为食的怪物。

    她的父母,那个两世里唯二给予她最无私关爱的人,在危险来临时选择了用生命的代价让她逃离。前来的白鸽拯救了她,却再难以挽回父母的生命……若不是亲眼看见今世的父母亲口被那些凶残的怪物屠杀撕裂,若不是看见喰种伏在父母的尸体上大快朵颐……她或许不会被刺激得想起前世的记忆,然而那为时已晚……

    庞大的灵力突然溢满身躯的刺激使她痛苦万分,上一世的记忆涌入脑海记忆的交缠让她一瞬间昏死……如若当时她有全盛时十分之一的能力,便也不会……然而醒来时面对心中悲痛却强忍着安慰自己的兄长和妹妹,琼却更庆幸,至少哥哥与妹妹没有看见那残忍的一幕……

    “To篠原特等:我到日本了。”

    篠原幸纪,当初将自己从喰种手下救回的CCG特等搜查官,当然,七年前他当时还是准特等的职位。自那时起他便对牧野家有诸多关照,自己留德也是他一手安排的。只是GFG,当初却是琼自己主动要求进入。本次回东京,也是应他之邀。

    ——CCG上等搜查官。

    琼现在的身份。以优异的成绩从GFG属下的学院毕业,并且率先击败S级喰种“夜莺”而取得自己的库因克,随后多次击败SS级喰种,并以上等搜查官的身份从德国分部调回。

    这些都是家人所不知道的事情。琼不想让他们和这些黑暗的事情有诸多牵扯。

    离开东京前,灵力的觉醒并没有使她一瞬间恢复前世的力量,那一次的觉醒后便沉寂在身体中,只留下了那一双能够“灵视”的双眼,尚且年幼的自己,所能够召唤的,也只有从一开始便留在自己身边的雪女与三尾狐。庞大的灵力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缓慢改造自己的身体,使之能够更好地适应,灵力也在逐渐恢复。这是好事。

    犹记得那双沟通阳世和阴世的双眼,当初可给前世贵族小姐的琼带来不少的麻烦。所幸拜在当时阴阳寮最顶级的阴阳师贺茂门下,才能以平安度日。在那个妖鬼丛生的年代,并非谁人都有彰子小姐的幸运,能够请得时年最强大的阴阳师护佑其安全。若不是托得她星之一族后裔的身份,恐怕只能像寻常姬君一样被困于闺阁之中。

    星之一族皆擅占卜,临走前琼曾替哥哥与小妹卜上一卦,却惊异地发现他们的命格竟连我也无法看透,但至少不会是凶兆……

    如此奇特不似常人的命格,琼也只有初次见晴明时为他占卜时才得以见到。八重樱花繁且盛,初见时,正是樱花盛放的季节。那时的晴明只是刚刚离开了母亲的略有些内向的少年,半妖身份,为人孤僻,尚未展现日后“白狐公子”的风姿。那一头遗传自母亲的不似寻常人的白发惹得诸人对他诸多的猜忌,敢于接近他的也唯有保宪师兄和当初的琼姬。谁能想到当初惹人厌弃的少年竟然能够成长为平安京第一阴阳师?

    想起故人,琼不由得心生暖意。

    “我回来了。”

    回到家中,千鹤欣喜地一声惊呼,扑到琼的怀中,琼看着自己长大不少的妹妹,亦是笑容满面。目光扫过,接着便是那站在桌旁的少年。

    绿发绿瞳,方形眼镜折射出一种学者气质。口头禅是“尽人事以待天命”的少年,此时正左手拿着蛙太,看向琼的方向。

    “蛙太,今天的幸运物。”绿间真太郎淡定地与琼调侃的目光对视,“妈妈让我给千鹤送她刚烤的饼干。”

    “那我回来得可真巧,刚好能够再次尝到阿姨的手艺!”

    琼笑道,目光又停留在绿间真太郎的幸运物上:“小真晨间占卜还在每天坚持啊!”难怪身上的气运比起寻常人只高不低。

    绿间推了推眼镜,没有否认:“顺便一提,天秤座今天的幸运物是‘风铃’。”随后又立即补了一句:“只是顺便罢了。”

    琼看了看已经被千鹤挂在屋檐上的风铃以及嘴硬心软的幼驯染,不由得轻笑出声,无疑窥见了竹马微泛红的双颊。

    “新高中是在秀德高中?听说是有着‘东之王者’之称的篮球强校啊,我记得小真可是被誉为‘奇迹的时代’?千鹤在电话里提起‘真太郎哥哥’时可崇拜你了,你的那些同伴呢?”

    “帝光毕业后就分开了。”初三时的那段裂痕时期绿间显然不愿意提起,“你想好上什么学校了吗?”

    “我?还没,再说吧……”她现在应该不必上学了,CCG国家公务员身份,五险一金都全了,工资高福利高待遇好,除了工作强度大一点,危险程度高一点……不过这件事还是得听从上级安排吧。一般CCG年轻成员也是从优秀大学毕业生中选择的,在这个CCG也得靠学历的年代……想起篠原特等语重心长,希望自己多接触接触同龄的孩子,感受这个年纪的乐趣,别成天出行往来于驱逐喰种这些血腥的工作中,有马特等当年似乎也是边学边工作的……

    琼骤然一惊。原谅她活了两辈子的人真心不想跟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起上课啊……以前在CCG喰种调查官候补学院学的大部分都是些实战知识,至于专业知识……你不能指望一个接受传统大和抚子教育的贵族姬君能够懂物理理论啊。占卜是星之一族的灵魂天赋,插花抚琴吹笛调香之类的功夫倒是还在,不过貌似除了特长也没有什么用。唯一拾起的也只有前世习得的阴阳术了……

    绿间真太郎敏锐地感觉到了青梅莫名波动的情绪,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绪。只是礼貌地向牧野家人道了声别后向自己家中走去。小千鹤热情地挥了挥手,随后又扑到了琼的怀中。琼感受着幼妹依恋的情绪,也无声地抚平妹妹激动的心绪。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金红。又是一个逢魔时刻的到来。感受着东京逐渐升腾起来的妖气,琼自然地将妹妹带离了窗前。

    对于多少人来说,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呢?

    坦然进入梦乡,一个赤发的模糊身影显现在床头,爱怜地看着女子睡去的面容,伸出手想要触摸,却穿过女子的脸庞。

    眸色里满是痛苦,压抑不住的却是与之相反的满满的兴奋。

    终于再次等到你了,琼姬,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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