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话的是一个瞧着五十上下的婆子,笑的满脸褶子,邀功似的告诉黛玉,程家来了八个婆子,还有一个老嬷嬷,带着四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这婆子面生,黛玉印象中并未见过她,心下疑惑怎么是她来回话,蹙眉道:“如今,人在哪里?”
婆子道:“回姑娘话,在偏厅奉茶呢。”
黛玉脸色越发不好,风铃一抬下巴,道:“你这婆子究竟是哪一行当上的?懂不懂规矩?姑娘才吩咐过,近日,凡事有盐商家来送礼,都不许收,也不必来回,也不必来回。这是怎么回事?再者,来往回话,自有管事妈妈们,恐怕也轮不到你,姑娘的屋子,是你能随便进的么?家里的管事妈妈我见得多了,从不知道有你这一位,你不一心一意做你的差事,瞎揽别人的活做什么?莫不是收了什么好处?”
这些话一针见血,直击人心,婆子慌得跪下了。
“姑娘明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就是偏厅里一个撒扫院落的粗使婆子,今儿可巧总管奶奶带了许多管事妈妈核对旧账,偏厅一时缺了人,我搁不住程家人几句好话,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还以为是一件邀功劳的事,赶着来回姑娘。我真是老糊涂了,好歹都分不清,姑娘恕罪!”
便说便将自己的荷包袖口都翻出来,干干净净,一个铜板都没有,赌咒发誓说自己是清白的,她祖上三代都是清白老实人,从没做过亏良心的事。
说到最后急得满脸通红,砰砰砰在地上磕头。
言辞恳切,态度更是恳切。
没料到她跪下便磕头,黛玉倒吓了一跳。
这时旁边一个二等小丫鬟道:“姑娘,这位妈妈是一个老实人,不该她的从来不拿,奴才们偶然给她一块点心一个果子她都战战兢兢不敢接,一定不会收别人好处的。”
黛玉看向风铃,道:“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风铃瞬间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羞愧。
此刻她也十分后悔。她常和老妈妈们接触,知道她们惯会投机取巧、看人下菜碟,以为这位妈妈也是如此,才会一时不忿出言教训。谁知……看样子这老妈妈真是个老实人,自己冤枉了她。
唉,姑娘说的不错,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还真得改。
黛玉忙叫:“快起来,别磕了。”婆子跟没听到似的,还只是碰头,黛玉看向丫头们,“都愣着做什么,只顾着看,还不快扶起来!”
婆子被丫头们七手八脚搀起来,懵懵懂懂的看向黛玉:“姑娘……”
“妈妈,您是有年纪的人,别动不动磕头,我可受不住。”黛玉指着风铃,“这丫头一向刁钻,她方才是逗你玩呢,谁知道你竟当真了,没那么严重……”
风铃笑着拉住婆子的手:“妈妈,方才我是跟您闹着玩呢,您别害怕,别跟我找人家一般计较好不好?我给您赔罪了!”说着真个对着婆子拜了拜,又给婆子搬杌子坐。
黛玉吩咐夕雾去找林默媳妇,让她去打发程家的人回去,东西不要收他们的。程家来的是一个管事嬷嬷,八个婆子,林默媳妇的身份也算配的上了。
夕雾领命而去,黛玉这里命风铃带方才那老婆子出去,她年纪大,虽办了错事,也不要为难她。
约摸一刻钟之后,林默媳妇和夕雾匆匆过来,脸上都有惊慌之色。
黛玉一问才知道,程家的婆子走时死活不肯把箱笼带回去,林默媳妇只好找几个小厮抬着跟在后面,谁知那些婆子一看这样,慌得一路小跑着走了。那四口箱笼虽然不太大,但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沉得很,小厮们抬着箱子走不快,待出了二门,程家的婆子们早跑的影子也没有了。
林默媳妇和夕雾看着四口箱子,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忙来回黛玉。
林默媳妇悄声告诉黛玉:“寻常物什没那么重,以奴才推断,箱子里装的八成是黄白之物。”
箱子没开封,黛玉命人当即给程家又送回去了。
傍晚,林如海回府,黛玉禀明父亲。
林如海夸赞黛玉做的对。
“我林如海的女儿,果然聪慧敏诀,不比人家的男儿差。”
黛玉掩嘴一笑,“有这么夸自己女儿的么,爹爹也不怕人笑话。”
林如海道:“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俩,谁笑话我?我在外面跟人虚与委蛇,若是在自己女儿面前还不能自在说话,那还有什么趣?”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如海问黛玉有没有给贾雨村送腊八粥。
黛玉道:“我亲自去送了的,贾先生还给了我两本书。”
说着回身将书递过去,林如海一看,是《诗经》和《离骚》,因问:“四书都读完了吗?”
黛玉道:“都读完了,所以夫子才给的这个。”
林如海便问了黛玉几句书,发现她果然已熟读了四书,而且理解的也特别充分,心里略有些诧异,这天赋,这才情,比自己当年也毫不逊色。
林如海用过晚饭才走,黛玉又将陆离送她的动画书拿出来,正要看,听见外面有些吵,便将动画书放下,走到外间看。院子里西南角的大红灯笼下站着几个人,似乎是风铃在骂一个小丫头。
黛玉便命雪雁将风铃带过来,问她怎么又骂人。
风铃道:“翠儿这丫头着实该骂!我让她舀水去,好给姑娘洗脸,她偷懒不去,反支使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子去。那小丫头才八岁,那里提的动那么一大桶水,这不是欺负人嘛?!”
翠儿便是风铃之前骂的那个丫头,此刻她头低的都快贴到胸口了,鹌鹑似的。
黛玉看向翠儿,蹙眉问:“翠儿,风铃说的可都是真的?”
翠儿吓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叩头:“姑娘,我错了,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人了,求姑娘开恩,让我做什么都行,千万不要赶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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