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男人只将这张灵符交给他，未在多说几句，便消失了身影。
是敌还是友？
他不知此人身份，但对方短短几句轻而易举抓住他的要害。他这一生所在意的人为数不多，而神秘人提及的两人恰好正中其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么做，即使他需要时间来好好思考今夜发生的事，却也已经来不及了。那神秘男人离去不久，他便发现他隐居的小苑被触动了阵法。
匆忙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疲倦的喘息声让他准确地捕捉到了来者的位置，他心里一沉，心道还真是不凑巧，这么巧就碰上了他此时最不想碰到的两人。
“熙儿？”他虽看不见，却能听出自家爱徒那气息不稳的呼吸声。他心下了然，感知到青年身侧的灵魂体，猜测着应该就是前段日子被众人传的风风火火的影灵杨敬华了。“熙儿，你这个时辰来见为师，可是碰见什么难题了？”
“师傅。”端木熙身上伤口未愈，加上之前几番惊险的行动，此时又要照顾神智尽失的杨敬华，又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光是徒步走来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体力。
他紧握着杨敬华的手，目光紧锁着男人，一字一句说道：“师傅，实不相瞒，徒儿此次前来确是有一要事相求。”
“能让熙儿亲自前来请求为师，看来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为师来猜猜，你既然带着影灵来了，这事可是与他有关？”他侧头问道。
“是。”端木熙知道瞒不过他，直接承认了。
“那么，你应该知道规矩。”
“自然。”端木熙眼底一暗，抽走杨敬华腰间别着的落月剑。“那便得罪了。”
他曾受教于此人，自然知道，对方定然能“看”破自己的动作。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他还必须对自己狠一些。
两人的剑即将碰撞在一起，他们相处十年之久，自然知晓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可是，他们都忘记了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似乎被激活了某个开关，被两人同时忽略的杨敬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他背对着端木熙，只凭着野性的直觉，漠然盯着男人伸出右手，化而成掌。
男子敏感察觉到迎面而来的灵力波动，他的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将剑横在胸前，试图阻挡住前方飞来的攻击。
“敬华！”端木熙被迫停下动作，惊讶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影灵，他下意识抓住杨敬华的手腕，于是那道攻击也神奇地停在半空中。如此一来，两人看清了那停留在半空中的，由少年发出的是由灵力汇聚而成的剑。
那形状赫然与落月剑一模一样。
由灵力形成的“落月剑”缓慢地回到少年的灵体中，那股诡异的气氛也消失了。也许是察觉到男人没有再继续出手，杨敬华便收回手，没有波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型娃娃。
“嗯，不错。”沉默了一刻后，男人给出了这么一句，“熙儿，你的影灵很不错。”
端木熙：“……”
窗外，夜色恢复宁静，似乎之前的打斗只是一场幻觉。
自从凌师傅知道端木熙受伤后，就跟个老妈子一样，罗里吧嗦地非要让他躺在床上休息才肯告诉他落月剑的来历。
若是从前，他可能会配合师傅，但是现在，他没有心情去管这些琐事。
“师傅，我……”他被男人摁在床上，欲问的话也被他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男人坐在床边，有些责备之意，“你的伤势还未好，如此鲁莽地跑出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熙儿，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比你的性命重要。”他知道杨敬华此时就在旁边，惹得他心情烦躁起来。
“师傅，你总告诫徒儿，身为阳冥司，徒儿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可是……”他看了眼伫在自己床头的少年，握了握拳说道，“如果徒儿连自己所珍视之人都无法保护的话，这阳冥司又有何意义？徒儿即使活着，又有何意义？”
男人为青年所言惊讶了半晌，良久，缓缓说道：“熙儿，你这次前来，便是为了这个影灵？”
“是。”青年虽是躺在床上，失去引以为傲的灵力，气势却是丝毫不减。“我知师傅学识渊博，自是见多识广的。不瞒师父，敬华中了无象符咒，如今被困在记忆之中，而我灵力被封，无法帮他脱困。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来求助师父。”
无象符咒！男人大吃一惊，看向杨敬华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
昔日端木家上空出现的异象还印刻在心。别人也许不知是什么情况，他却是分得清清楚楚。天降雷霆，其一为渡劫，其二为天罚。虽然异象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混淆了，但他也“看”的分明，那定然是天罚。
与昔日熙儿所受的相比，此人所受的天罚便耐人寻味了。那看上去就好像神灵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此人清除了去。
更别说这么多天以来，这影灵身上发生了这么多古怪的事情。这次他竟然用落月剑伤了阳冥司，若是任由下去，哪天熙儿非葬送在他身上不可。他怎能留下这样一个危险品在阳冥司身边。
无象之咒，针对灵鬼而生。如果灵鬼灵魂纯粹，干净而毫无执念，自然是对其无效。但是杨敬华却中招了，他深陷魔障之中，却能保持灵体不灭，甚至灵力依旧。
这样的影灵，不可留！他才心生杀念，却察觉到了端木熙身上冷厉的气息突然变得柔和了。那是他很久未见的温柔。
他突然想起来，熙儿是十年前才来到了端木家，继而成为了阳冥司。然而再久远以前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时的端木熙，给他的感觉是如此陌生。
这个灵魂……便是他所珍视的人？难道是又一个……章轩吗？
他微微叹息，便继续试探，“熙儿，为师且先问你，你灵力被封，可是这落月剑所为。”
端木熙沉默片刻，承认了。
于是他又问，“那为师可否认为，执剑伤你之人，便是这杨敬华。”这句话为陈述句，显然他早已知道真相，于是端木熙便沉默点头应了。
男人虽看不见，却也明白那短暂的沉默便是默认，遂道：“熙儿，落月剑由端木家世代相传，作为镇坛圣器，被它伤到，轻者被永远封印灵魂，重者则魂飞魄散。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有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你确定你此时的心情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情？”
他们都明白，“当年”意味着什么。
“师傅，敬华他不是章轩。”他咬唇，一字一字说道：“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去选择。而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他了。只有敬华，我不想放弃，也绝不能放弃。”
没有人知道杨敬华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对生命懵懵懂懂之时，他给予了自己“希望”的勇气，而当他对生命毫无留恋时，他又给予了自己“爱”的执念。
所以，当他从端木落月那里得知这“人”的灵魂濒临破灭时，他毫不犹豫做出了那样的承诺。
相信他，保护他，这已经成为他活着的唯一执念。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端木熙依然低垂着脑袋，似乎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男人此时映在袖中紧攒着灵符的手微微颤抖着。
“熙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人类都是贪婪的动物，灵鬼更是从欲望中诞生的。将感情奉献给一个灵鬼，这对于无条件接纳了众生欲望与贪念的阳冥司而言，便相当于迈向了死亡之路。
即使……他的寿命短暂得寥寥无几。
“有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端木熙说：“虽然表现的总是不在意的态度，却很努力地保护着我，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话让凌师傅回想起不久前少年挡在端木熙身前的画面，不禁苦笑。
他已经明白端木熙的意思了。
其实，当端木熙踏入这里的第一句不是为了自己被封的灵力，而是担忧杨敬华的状况时，他就已经明白他做出的选择。
“为师懂了。”男人微笑道，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青年的脑袋，“徒儿长大了，为师还真有些舍不得。”
“师傅……”端木熙无语。
“为师不再劝你，只不过，你既然已经作下决定，想必也有所觉悟。也罢，为师便帮你一次。你灵力被封，想要解开封印，就要先找到落月剑鞘。不过如今你伤势未愈，杨先生又受到符咒影响，单凭你一人去找剑鞘可不是件容易之事。”他从书架上翻出一册古籍，递给端木熙，“关于落月剑，这本书可以帮到你。”
“至于杨先生。”察觉到自家徒儿的不安，他笑道，“别担心，为师自有法子。”
…………………………
【于汝一世，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汝都须相信他，汝可愿意？】
“我愿意。”
【无论未来面对任何抉择，汝都不能放弃他的灵魂，汝可愿意？】
“我愿意。”
【如此，誓言此刻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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