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时熵，三百亿年开花，三百亿年结果，三百亿年凋零，每九百亿年为一次轮回，轮回之末，四季颠倒，日月寂灭，星辰坠落，众生俱灭。”
窗外冬雪已经堆积到了脚踝，柳条结了一层冰花，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穿过这一片柳树，是一座八角楼阁，其角若羽翼展开，承着一层白雪，美若仙阙。
此时楼阁内，一名灰发少年坐在窗边看着街巷来来回回神色各异的人却没有半点表情波动。
“辰儿，九十九次轮回，命轮已定，天意不可违，你这又是何苦。”叹息声满是岁月沧桑，原是一名长者，身形修长，白衣淡雅，只见他眉发皆若白霜，然而容貌却依旧俊美出尘。与此相反的是他所注视的少年，虽看似年幼，却已满头灰白，黯淡无光，恍若百岁老人，就连那黑瞳也沉寂如同一潭死水。
“既已是九十九次轮回，那么多这么一次，又如何？”少年抓着袖子的手指猛然用力，“吾不信，吾不信这命数就真的不可破，九十九次轮回，每一条路吾都尝试过了，每一个细节吾都记下了，这次定不会错了。”
年长者摇摇头，不会错了吗？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只是他这徒儿终究是不明白。“傻徒儿。”长者叹息，“这世间芸芸众生，千千万万，无数杂念欲望错综交杂，早已将他二人命数捆缚在一起，你若继续执着与此，可便再也回不了头了，生生世世，除非死亡。否则，你将永远无法逃离这命轮之线。”
“吾明白。”灰发少年望着远处巍峨壮观的城墙，那被包围在其中的宫宇是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华美，而那城墙里则是当今帝王的居处，掌握天下大权，所谓人间生死，规则皆在他的手中。
一旦踏进去，便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从此即使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吾不会输。”灰发少年握紧胸前的同心锁，紧抿唇瓣，良久，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则是满眼的坚定。“阿宁也好，落月也好，吾不会重蹈覆辙，如果天命如此，吾便毁了这天命。”
“辰儿。”年长者于心不忍，再次相劝，“收手吧，你是被‘天命’选中之人，又为何非要执着于他二人呢？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师父，您曾说过，修道中人不能为这尘世有太多执念，只是杨辰执念太深，如今已无法淡然抽身。”那少年走到年长者身前，恭敬作揖，沉下声音道，“徒儿知道，徒儿这是与在与天命抗争，早在这场赌注开始的那一刻起，徒儿就没有退路，徒儿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能放弃最后这一次机会。”
二人相视，良久，年长者终是知道自己是无法说动少年。
“罢！此次一去，你们三人便是彻底缘散，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为师便不再劝你，你且去吧。”那人长叹，只惋惜自己这难得的一个徒儿竟是要这么毁了，便闭上眼睛，挥了袖袍宛如云烟悄无声息消失。
只留下那灰发少年站立在窗前，看着窗外萧瑟的雪花。
“会改变的。”少年喃喃着。
杨敬华睁大眼睛，怔然地看着这一幕，他无法走动，无法发声。即使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幻象，但他却觉得自己恍惚变成了他。
阿宁和落月是谁？
他随着少年一样无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内心竟然也浮起一丝酸涩。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同样没有了退路，却又无路可选。唯一能做的便是凭借着最后一股执念坚持着。
但是，这个少年是谁？
【小影灵，我送给你一个礼物。】不知何时，周围已然灰暗一片，而那名为杨辰的少年突然转过头，隐没在黑暗里的半张脸仿若来自深渊的恶魔。
【你会喜欢的，你一直以来想要做的，我帮你达成。】
“什么？”他想要问，但是少年的身形已经完全消失。
而下一刻，他眼前的画面一转，端木熙软软得瘫在他的怀里。他一怔，只觉得自己的双手有着温热粘稠的液体，刺鼻的血腥味扑进他的鼻腔。他无端地开始颤抖，恐惧地缓缓低下头，狰狞的血红伤口刺进眼球。
“端……端木熙……”杨敬华哆嗦着唇瓣，吃力地撑着青年的身体。紧接着他看见穿过青年胸膛的剑，那剑柄处握着的正是自己的手。
“是……我？不，不可能。”他捂住自己的脑袋，五指近乎快要刺入自己的眼睛。“不是我做的，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啊！”
…………………………
“我早说过，这影灵决不能带回来，你看看这才没几天就发生这种事情！”
“现在该怎么办？这可是落月剑……”
“若是伤口再偏一点，那可就……”
“够了，都闭嘴！”端木寺芸瞪着大厅里窃窃私语的几个掌事者，气得浑身发抖。到了这个时候，端木家的少掌门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些所谓端木家族的分家没有一个管用。今日是祭祀大典，来宾皆是各大世家贵族，又或是灵媒界德高望重之人，若是阳冥司被落月剑所伤之事传了出去……这样的后果端木寺芸想都不敢想。
“二小姐，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以下犯上，只是这杨敬华犯下如此大的罪过，若是不好好审问一番，只怕不能服众啊。”一留着长须的男人眼睛滴溜溜转着。
站那男人身边的深红旗袍的女子连忙附和，“是啊，从那杨敬华进了这个家门起我就觉得那小子有古怪，大家心里也有数，这才几天啊，那杨敬华从进了端木家门开始就惹出这么多篓子。我恐怕这人身份古怪，有些蹊跷。依我所见，这杨敬华确实应该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一众人连忙点头附和。
端木寺芸心里冷笑，只觉得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言，看似是为端木家着想，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则这里头藏着什么玄机她会不知。
这些人难不成真以为少了一个端木熙，端木家就没人了吗？就算她也看那杨敬华极其不顺眼，但是阳冥司的影灵岂是这些人想审就审的。
“难为各位这么为我们少掌门着想，不过眼下各位也不过是一时口舌猜测，无凭无据的，若是随意审问了，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我们端木家被人看了笑话。”端木寺芸正了正色又道，“更何况杨敬华既然是少掌门的影灵，该是如何处置不如等少掌门醒了再做定夺。否则，若是少掌门怪罪了下来，可就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当担的。”
话音刚落，又闻一声讥笑，“二小姐这话说得早了，我只怕端木少掌门是很难醒了。”女人细长的眼角一挑，眼中充满恶意。“我听闻，伤了少掌门的那柄落月剑可是有些来头。二小姐，我看这阳冥司之位多半是要空着了，不如二小姐……”
“放肆！”端木寺芸厉声道，内心咒骂这个愚蠢的女人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放厥词，“是谁给了你如此胆量，竟敢非议阳冥司之位！端木家立足千年，阳冥司该是如何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说完，语气更加阴沉，“难不成，你是想要反了我端木家？”
“二小姐息怒。”一众人连忙说道，“我们这也是为端木家担忧不是，如果阳冥司出了事，这端木家可不就……”
“好了，是谁说阳冥司今日出了事啊？今日阳冥司祭祀一天，只不过有些累了。”少女将屋内一众人记下心里，暗自庆幸亲眼见到这件事的人不多，不然还真不好控制场面。给了端木寺明一个眼色，她又说道，“现下天色已晚，我想各位也已经累了，今晚便先在主家住下，至于杨敬华的事情，择日再议。”
说罢，不再看其他人五颜六色的脸色，她转身朝外走去，在与寺明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两人眼神交流一瞬，端木寺明眼底一暗，又瞬息恢复正常。
夜色渐深，乌云密布，似乎预兆着不详。
端木寺芸双手抱臂靠着门柱望着远处，浅色的瞳孔映射着寒冰，似是在沉思着什么。“夜凉了，怎么不进屋。”端木寺明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后便站在她身旁，也跟着望着远处。
端木寺芸瞥了他一眼，“端木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穆医生看过了，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放心，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有那位的血可以救济一下。”那位说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杨敬华呢？”
想到某个陷入半疯狂状态中的影灵，端木寺明头疼地按着眉心叹息，“已经被关押起来了，我看他那副魂不失守的模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哼，没有用的蠢货，只知道惹事。真不知道端木熙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端木寺芸冷言说，“我怕到时候端木熙不是死在祭台上，而是被他的影灵拖累死。”
“寺芸，我想杨先生这次会长教训的，所以你别担心他俩了。”端木寺明笑道。
“我担心他们？端木寺明，你眼睛是长歪了吗？”端木寺芸瞪了他一眼，见这一向木讷守礼的少年全然不介意自己的讥讽，依然笑容温和，便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闷得慌。
“还有，顺准许你喊我寺芸的？叫我二小姐！”
“是是，二小姐。”寺明一阵闷笑。惹得寺芸又是恼火又是郁闷，偏偏无法发火。端木寺明见好就收，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那秦小姐怎么办？这次的事情……”
“只是一个秦诗瑶的话，倒是无所谓。”端木寺芸回到正题上来，“出了事，秦诗瑶定然是站在端木熙那边的，有她在端木熙身边看着，对端木熙来说也算是一个助力。罢了，不说这些了，那些人怎么样了？”她含糊不明问着。
“我办事你该放心了，寺芸。那些人不会活着走出端木家的。”端木寺明正色说道。
“替身都准备好了？”寺芸漠然道。
“安心，不会出岔子的。”被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瞬息犀利起来，“这次是我们晚了一步，竟让他们看到了那一幕，也幸好此事处理的及时，否则这外面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太奶奶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安抚了，只不过有件事有些棘手，我在现场发现了司徒家的符印，恐怕司徒家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事就不好办了。”端木寺芸沉思，“司徒家并非我们能随意拿捏的，先前因为司徒律的事，我们两家已经有些间隙，如今若是再被他们利用了此事，做些文章……”
“该封口的人我已经处理了，只要没有证据，司徒家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寺明抵了抵眼镜，说着。“这次秦小姐也在，想必司徒家也不会贸然行事。”
“不能放轻警惕。”端木寺芸打断他，“今日杨敬华那副模样你我都看见了，那些人虽然来得迟了些，却也不知到底被看到了几分。总之此事关系到了端木家的根基，司徒家心里打着什么注意你我可清楚着呢。只怕他们会在端木熙和杨敬华身上做些文章。”说到这里，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当时杨敬华不要命的模样便不寒而栗。
端木寺芸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寺明哥哥，你再派些人去司徒家那边探探风声……算了，你还是去看看端木熙那边情况如何，多准备些人守着，这个时候端木熙绝不能再出事了。司徒家那边我要亲自过去。”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侍女急匆匆赶来。寺芸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就听侍女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二小姐，寺明少爷，少掌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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