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风一卷一卷，越来越强烈。原本只是阴暗的天色骤然灰暗下来，厚沉的云染上黑色，沉闷地压在人们的心上。
大风呼啸，肆意凌虐着散落的枯叶，这突兀的天气令人心神不安，尤其是在祭典前夕，显得更加不详。
“到底是怎么回事？”端木寺芸神情肃穆望着越来越古怪的天色，“这种压抑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云层间翻涌，闪烁着刺眼的光辉，为天地令人畏惧的压迫就隐藏在那层乌云后，下一刻就要撕开天空制裁这个世界。
然而，在寅哲所创造的结界内，两人的身形已经化成残影。
银花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听见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不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整个空间猛烈的颤栗。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寅哲大人！”银花羽抱着头躲过凌乱飞来的枯枝乱石，急得团团转。明明一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杨敬华变了，寅哲大人也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不过正在打斗中的两“人”这会儿事完全顾不上了。
寅哲之前是被怒火燃尽了理智，但是现在，他则完全杨敬华的怪异身法惊骇到了。几分钟以前，他还因此狼狈地到处闪躲，如今却是游刃有余。就算是通过战斗来获得经验，这样的速度也快得有些离谱了。他终于明白司徒律为何不择手段想要对杨敬华斩尽杀绝，这个家伙根本就是个怪物。
更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影灵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这些招式分明是自己所创，却被在对方不经意使用了出来。
风更烈了，尘烟滚滚，寅哲面前透过浑浊的空气看见杨敬华那双暗紫色的眼睛。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双眼睛还是黑色的。
不，不对，不同了。
寅哲只觉得浑身发寒，是了，他想起了。方才的这双眼睛还满是愤怒，而现在却已经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前后完全是两个人。
不对劲，寅哲敏感地察觉到此时此刻，他所面对的“人”比他所熟知的杨敬华更危险，也更令人恐惧。
“不好，结界要被破坏了。”银花羽惊呼道，“寅哲大人，别打了！结界快支撑不住了！”
“糟糕！”寅哲一晃神，脚下一错，最后的攻击便落空了。
下一刻，他见那少年望着天空，黑如墨的长发肆意飞舞，只露出那双邪魅冰冷的紫眸。
一柄剑突然出现在少年手中，他竖直向上，高高举起，直指天际，手腕又转，果决从上至下劈过。顿然整个红色的天空宛如蛛丝轰然破碎倒塌，露出外面的世界。
“你！”寅哲惊骇不已，便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撑住身体，盯着这个陌生的少年，“你不是杨敬华，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你问我是谁？”少年仰起头望着外界灰暗厚沉压下的乌云，心下了然。“我当然是杨敬华了，我亲爱的老师，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对你甚是想念啊。”少年对他炸了眨眼，恶劣地喊出极其肉麻的称呼。
“轰！”又是一道强光突破乌云，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云层中翻滚的是什么了。雷电，每一道都是宛如树身的粗细，此时散发着强大的威压蓄力，似乎很快就要挣脱天空的束缚。
“在东面！那不是寺堂的方向！”“糟糕，少掌门还在那里！”端木家众人急匆匆飞奔过去。
与此同时，端木熙这才惶然发觉天色异常，想起杨敬华已离开许久，他心念出事了，连忙撞开门飞奔了出去。然而他跑出没几步，天空再次发出剧烈的轰响，刺眼的电光吞噬了一切。
密林中，在听见“亲爱的老师”几个令人恶心不已的字眼后，寅哲只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谁是你的老师！他心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寅哲。”他已经察觉到这个世界的“神”对他的不善，祂已经发现了自己。
“你……”寅哲的话被打断了。“嘘，听我说，寅哲。”少年察觉到来自天雷的恶意，暗自咒骂那该死的“神”还真是一点活路都留给自己，“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的信息，但是请你相信我，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他的话来不及说完，蕴藏在乌云中的天雷已经轰然垂下。
“该死！”他连忙祭出落月剑，堪堪抵住，却还是被那雷电的威力削去了大半的能力。
寅哲震撼地看着这一幕，幸而在千钧一发之时他被杨敬华推出十几米之远，否则此时他定然会受牵连。
很快接二连三的闪电即将而来，若他再不离开，他很有可能会跟着受伤。但是他被杨敬华的那番话吸引了注意力，现在他更在意杨敬华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寅哲！”少年握紧落月剑，忍着那连续不断劈下的雷电带来的痛苦，咬紧了牙关撑住身体，勉强说道，“那场献祭，未来的那场……献祭……”
“什么献祭？”寅哲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却被紧跟劈下的雷电阻挡住。这次更加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这雷电之威，寅哲只觉从未有过的畏惧油然而生。
天威，便是如此。
来自“神”的威压，碾压一切的力量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在一片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炸中，寅哲只得带着银花羽飞速离开这个地方。而少年那句话，支离破碎地消失在雷鸣中，最后回荡在寅哲耳边的，只剩下最后几个字。
“万魔之日……祭祀……”
……………………………………
“该死！”被天雷紧逼着，杨敬华半跪在地上，怨怼地瞪着上空，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个该死的天道揪出来狠狠地揍一顿。
他才刚恢复记忆没多久，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吗？这次又是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是一年？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但现在他别无他选，天雷的惩戒绝非是人世间所能承受的，若是他逃了，那天雷所牵连的就是这端木家包括方圆千里之地都会烧毁。
即使他对着端木家恨得咬牙切齿，以及迫切地希望那些毫无人性的混蛋们最好都毁于天雷之下，但他依然要忍着。
因为这里有端木熙。
他不能为己私欲做出如此罪孽之时。
忍耐，他要忍耐！
这天雷本是九九八十一道，每一道的威压都是七次方呈上增长。越到后面，越是难捱。一开始他只是被连续劈了十几道，差点神行俱灭。
即使端木落月自愿为他抵挡了一部分，却还是被夺走了部分魂魄，导致他心识不齐，记忆俱毁，往昔修为皆毁于一旦。
若非一次次的轮回增幅了他的修为，巩固了他的灵魂，只怕也没法撑到这一世。
雷电冲击着他的神识，他怀疑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天雷彻底打散了魂魄。只怕从此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了。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的浑身都在疼，疼得浑身发抖。
突然，他隐约听见了端木熙的声音。
是错觉吧，他努力抬起头，看向声源地，只是这雷光太过刺眼，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小影灵，你还真是狼狈呢。】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一次，端木落月的声音清晰可闻。
“前辈，对不起，我要您看笑话了。”他苦涩一笑。
【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小影灵。】端木落月闭上眼睛，无奈说【这次我便替你挡下，只是之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前辈！不可，您……”少年听此惊愕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对方拥住。
【他来了】
【你的时间不多了，小影灵，再看他一眼吧。】
少年的眼眶瞬间红了，蠕动着唇瓣，那句‘前辈’如何也无法说出口。而此时，下一道天雷凝聚着之前所有的气势，汹涌而来，覆盖了整个天际。
一切波浪骤然归为平静，空气凝重的没有一丝风，零散的枯叶被撕裂成了碎屑，安静地回归泥土中。
端木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擦去额角的汗水，眯着眼睛看着背光的少年。
杨敬华缓缓直起那具单薄的身躯。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而这个灵魂，到底还能够承受多少。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柄落月剑，他朝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疼得无法动弹了。
不多时，匆忙从远赶来的众多脚步声让端木熙脸色一凝。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在听了这样的风声也坐不住了。这样奇异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在端木家，来者气势汹汹，在看见少年手中那柄剑，以及满地血迹顿时大骇，直吸一口凉气。
众人陷入诡异的安静，谁也没敢先出声，便见那提着落月剑的少年旁若无人，直勾勾地盯着端木熙。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被抽走。
不甘啊。
“端木熙……”杨敬华便忍着疼痛，一步一步朝端木熙走去。
“还愣着做什么？”端木寺芸才赶来，看见杨敬华一副骇人的模样，瞅着周围这些家丁竟没一个上去阻拦，顿时恼了，便大声呵斥着，“还不快点保护少掌门！把这个杨敬华给我拿下！”
话至此，众人才终于动了，手持刀剑枪支的侍卫慢慢呈环状朝杨敬华走去。
“全都住手！”端木熙见此眉头一皱，厉声喝道。
“端木熙，你。”端木寺芸瞪着他，“你要包庇杨敬华吗？看看他弄出了多大的动静，擅自动用圣器就罢了，还在祭典之前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搞出这些祸端，这次绝不能轻易饶恕了他！”
端木熙冷冷说，“端木寺芸，我想杨敬华应该是只属于我的影灵，而不是端木家的。不管他做了什么，那也都是我的责任，自当该由我来处置。”
“哦，那不知熙儿打算怎么处置这杨敬华啊？”此时，老祖母在侍女的搀扶下，不紧不慢走来，虽是来了晚些，但事情的整个过程也听得差不多了。
“我相信他。”端木熙看着杨敬华，慢慢说道，“这事必有缘故，我相信我的影灵。”
“你相信他？”老祖母怒喝，“这杨敬华做出这种事，你便是给出这样一个交代？简直是不可理喻。”说罢，她摆手，派侍卫前去抓住那杨敬华。
“谁敢出手！”端木熙几步走到杨敬华身前，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不怒自威，自是让那一众侍卫停了脚步。
他冷笑，“太奶奶可别忘了，我现在还是这端木家的掌门人。我倒要看看在我活着的时候，谁敢动他杨敬华一分一毫。”
这席话似是警告，又似是宣言。
炸在众人耳内，引起喧哗一片，只将那老祖母气得浑身发抖，也幸被身边的侍女搀扶着，才稳住了身体。
“端木熙，你……相信我？听到这番话，杨敬华此时的表情很奇怪。
他缓慢地靠近端木熙，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而端木熙及时接住他。
杨敬华就着对方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敬华。”端木熙咬了咬唇，“我先带你离开……”少年的手指抵住他的唇瓣。
他此时的眸色与梦境中的那人重叠了。
是他……端木熙的心脏开始砰砰跳跃。
“你相信了我。”杨敬华注视着端木熙的眼睛，笑了，“你竟然相信了我。”他们都不相信我，就连你也一样。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相信我。
你当真相信我吗？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杨敬华！”端木熙瞪大眼睛，他察觉到杨敬华的灵魂开始变得紊乱了。他只得撑着对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了。
过去的记忆滚滚而来……轮回，不断的轮回，他为了那唯一的出口彷徨地走着。
直到最后，他才不得不委身寻求端木家的帮助，但那时的他太过天真了。他以为自己对端木家族已经足够熟悉了，他以为他们相信了自己。
然而，不再是端木熙的影灵的自己，对于他们而言，什么都不是。于是，他被他们擒住，困敷在锁灵阵之中，他们折磨他的灵魂，他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试图挖出更多的秘密。
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没有一个人。
直到那个世界最后也支离破碎，万魔之日，将他的唯一执念亲自逼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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