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俯视着一众被他打趴在地下不断哀嚎的几人，颇有几丝耀武扬威的感觉，当然这在端木熙看来不过是狐假虎威。
“滚吧，你们这些渣渣们！”杨敬华双手插在腰间，得意忘形了。
端木熙不禁扶额摇头，只觉得自己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奇葩的影灵。
不管怎么说，此事都已经顺利解决了，杨敬华拍了拍手，精神抖擞地说，“活动了这么长时间都有些饿了，端木熙，要回去吗？”
“你都死了，怎么会饿。”端木熙眼角一抽。
“喂喂，我好不容易才能碰到东西哎，不大吃一顿太对不起自己了。”杨敬华嘟囔着，朝端木熙走去。
却在此时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杨？”
杨敬华脚步一顿，惊愕不已，大姐怎么会看见自己？他顺着女子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玻璃门上，他被发现了吗？
他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而玻璃门上的倒影跟着消失在边际。女子连忙扑上前去，“小杨！”她喊道，“别走，我知道是你，小杨！”
杨敬华原本要离开的脚步猛然顿住。
人死后，一切过往皆是烟消云散，红尘往事，不过是一场空无。
自己看似还存在这个世界上，却再也无法触摸到这个世界。因为死了以后，他所存在的便是另一片天地了，这也就代表他已经彻底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只是他呆在端木熙身边，都让快要他忘记这个事实了。
看着在雨中哭泣的女子，感受到冰凉的雨水砸在自己的脸上，蜿蜒留下的水痕不知是雨还是泪。
“大姐……”杨敬华低声最后喊了一次，然后扭头拉了端木熙的衣角。“走吧，端木熙。”
端木熙沉默地看着他，他没有干涉，带着杨敬华回到了车上。
雨声淅淅沥沥，女子的悲泣声被淹没在城市的喧哗中。
车子启动了，端木熙没有直接回家，反而是漫无目的地绕着城市一圈又一圈。
杨敬华安静地看着窗外，玻璃倒映着杨敬华的脸庞，城市的灯光已经渲染成一团瑰丽映入他的眼中，然后，水珠蜿蜒滑了下来。端木熙不确定那是雨水，又或是杨敬华的眼泪。
车子停在了桥下，雨终于停了。
端木熙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车窗，也不说话。他知道杨敬华的心里此时不好受，是以他不做任何安慰之言，他知道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
对杨敬华而言，他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已经习惯了看似没心没肺地活着，那么死后也不会有太多的留念吧。其实，生前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大姐，也忘记自己是何时来到了这个城市。
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走过的路，渡过的河，吃过的饭，流过的泪，总不能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是曾经的那些感情却是真实的，忘不掉的。
杨敬华看着窗外突破乌云的阳光，淡淡开口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还会有人念着我，其实……在我死了以后，我甚至都忘记了大姐他们。也许我依然以为这只是一场旅行，总有一天我会回家的，而现在我只是暂时忘记了回家的路。”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杨敬华自嘲道“或许我是幸运的吧，爹娘走得早，至少在我死后他们不会伤心难过了，这也许是我最庆幸的事情。”
端木熙转过头，他握住杨敬华的手，眼底浮现浅浅的心疼。
杨敬华笑了笑，“有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不甘心。可是，在死后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我又想会不会是因为我本身就没有什么可值得留念的事。”
“敬华。”端木熙轻声喃着，他无法告诉杨敬华，若非是自己，他或许就能真正了无牵挂地离开了。但是他无法放手，他还有必须要兑现的承诺。
杨敬华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继续说着，“或许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杨敬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奈叹气，“这里应该藏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可是我现在忘得一干二净。知道今天看见大姐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什么感觉？”端木熙问。
“很神奇的感觉。”杨敬华看着已然是满天炫丽霞光的天色，轻轻说道，“我觉得……我似乎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端木熙心里咯噔一跳，他倾身向前抱住她“你今天只是有些累了。”
“也许……”杨敬华这次没有躲开，陷入这股温暖之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些破碎的声音在呼唤着。
【快点想起来啊，敬华。】黑发的青年抓着他的胳膊喃喃着。
【敬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请你……毁了那个东西。】点着泪痣的少女握住他的手低声恳求。
【答应我，答应我杨敬华，答应我你会一直保护他……】少女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可怜地祈求着。
【……请你……杀了我……】银发青年吻着他的额头，笑着说道。
记忆的回归总是带着剧烈的疼痛，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感觉，甚至任由那股力量撕扯着自己的灵魂和意识。
越来越多的人在挣扎着向他伸出手，他们在向他求救，也试图将他拉入一个万劫不复之地。而此时此刻的杨敬华终于能够平静地看着幻象中的自己被拉入深渊之中。
直到他听见耳边传来端木熙的声音，“那就把我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吧。”
所有的幻象截然破碎。
杨敬华一怔，转过头，恰好对上端木熙的眼睛。
似曾相识的一幕。
“家人吗？”
是谁曾经也这么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而他那时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好……”
雨后天晴，晚风凉飒，夹杂着潮湿的腥味。
这里是城市外围，杨敬华和端木熙并肩站在桥上，看着向落日的方向流去的长河，倾听着城市繁华市区传来的喧哗声。
天色越来越暗，那团红色逐渐沉入远处的山下，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紫色长带横穿小半个天际。
杨敬华凝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流，神色极为沉静，他这样咋咋乎乎的性格突然变得如此安静，倒是极其反常。
端木熙不知他在想什么，却分外珍惜这样平静地相处。他们分开近乎十年之久，他们分开了多长时间，他便找了他多长时间。
神似乎总是这么喜欢戏弄自己，在他不断寻找杨敬华的十年里，他也曾路过这个城市，路过这个小巷，然而他们偏偏就错过了。
他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杨敬华还在外漂泊。他离开这个小巷的时候，那人却阴差阳错搬进来了。命运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不断阻碍着他。时隔十年，他终于找到他了，而杨敬华也成为了自己的影灵。但他们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端木熙也不明白。
他们都隐瞒了对方很多事。杨敬华并不知道，端木熙已经认识他很久了。而端木熙也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某些时刻里，杨敬华已经陪伴了他无数个岁月。
而这样的距离，端木熙终于慌了。他曾使用黄泉之境探入了杨敬华的灵魂记忆。
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即使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无法触及这个灵魂真正的内心。他的灵魂波动宛如一滩死水，平静无波，看似一览无遗，实则什么也没有。
那是虚无……
端木熙顿时有些茫然，他不是自己记忆里的杨敬华，那么，他又会是谁呢？
他凝视着身边的少年，远处瑰丽的夕阳印在少年暗紫的眼眸里，当最后一抹阳光彻底被墨色吞没，杨敬华眼中的光也逐渐消散了。
这双眼睛，原来是黑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记忆里的紫色。
但这样的颜色，应该是属于端木落月的。
端木熙多少有些不安，虽然他是向端木落月立下了那些奇怪的承诺，留住了杨敬华的魂魄。可是那位前辈什么也没有告诉自己，他只能凭着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情推测杨敬华身上应该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他真的就如端木落月所说，是唯一能够打乱世间法则定律的那个变数？
可是现在，他依然一无所知。
杨敬华，你的灵魂中到底藏着什么？
此时，端木家灯火通明。
端木寺芸正翻阅着不久前由侍卫送来的密报，待看见纸上那一行墨字，顿时脸色变了。一时间凝重的气息使一旁的端木寺明也觉得压抑。
“端木熙竟然带他去了那个地方。”少女修长的手指叩击着桌面，规律的敲击声为这安静的房间增添几许压迫，“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地方是…杨家……”
“二小姐，今天是杨敬华的头七。”寺明说。
“头七？”端木寺芸思索半刻，她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已经升起的圆月。山上的雨早已停了，但是夜晚的空气却是凉飕飕的。
端木寺明走上前为少女披上一件外套，他所有的注视全然聚集在少女身上。
一股凉风猛然吹进室内，端木寺芸拢弄吹散的长发，眼底缓缓沉淀更多深色的灰暗。
“我差点忘了，杨敬华的头七刚好就是今天。”从之前送来的那些资料来看，杨敬华应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但过于普通的资料信息才更让人怀疑。
“那个杨敬华一定不是普通人，端木熙既然会收他作自己的影灵，这里面……定然有蹊跷。”
只是不管端木寺芸如何挤破脑袋地去查找杨敬华的身世资料，那薄薄的几张纸却已经是所有的内容。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的一生竟然平淡的只有几张纸的厚度。
不知该感到可悲，还是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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