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新光进了门以后,良姜对他说让他自己找地方坐。
既然良姜手上的画笔没有放下来,新光就没有再多打扰他。他自己下意识走到放画具的桌子边,随手拿起笔筒里的美工刀想要帮他削笔。
然而新光低头看去,才发现笔筒里剩下的炭笔都已经削好,笔尖露出完整的笔芯。与手接触笔的木质部分被修整得圆润光滑,比之裴新光从前认真办良姜修正的还要精细一些。
裴新光手中维持着拿笔的动作,心里的失落犹如潮汐一样层层卷上来,带着他几次三番体会到的因良姜的疏远而感到的不理解。
“良姜,你自己削的笔?”新光问他。
良姜落颜料的动作闻言停顿了一下,随后他自然的笑了笑:“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好久没有摸到它们。骤见觉得太亲切,就全部削好了。”
原身是生起气来就好似要化身□□桶的性格,虽然外表很乖很漂亮,但是对待削笔这种事情,比较没有那么多耐心。
裴新光又一向帮他削得很好。如果要褚良姜主动削笔,除非是他笔筒里的炭笔的最后一支都被它用到炭和木头的位置齐平。画不出来痕迹,免费长工又不在身边,才知道要自食其力。
“知道我会来帮你削笔,就不要自己动手,你不经常做这种事情,一个不小心就像从前一样被划到手怎么办?”裴新光说的是去年两人中考之后他假期去学校帮助老师整理文档,良姜当时懒得叫被灵魂工程师派遣的裴新光,自己动手削了笔,结果晚上裴新光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中指上已经贴着一张创可贴。十五岁了还被美工刀划伤的人啊,裴新光看着他手上的手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免费长工把良姜的创可贴撕了,看了一眼流血划开皮伤口的情况,没想到他的伤口会划得很深。
裴新光叹下一口气,对褚良姜说:“这几天不要碰颜料,我把红药水和医用酒精找出来,先给你消毒。”并且叮嘱他:“以后不要自己削了,知不知道?”
笔筒里清一色都是已经削好的笔的场景,让裴新光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他还记得当时良姜傻兮兮的伸出中指对着他,为了方便他帮自己消毒、涂药水。
面上像个没良心的少年,敷敷衍衍的说道:“知啦,知啦!”
说着自己“知啦!”的人如今却自己一个人默不作声就把一笔筒的炭笔都削好了。
“良姜,我觉得你出院之后变了一点。”新光有些感叹的这么对画画的少年说。
良姜这一次真的放下了笔,连带着颜料盘也一并放在了一旁。
裴新光转身,身体靠近的注视他,眼神落在他握笔的右手上,看到良姜的指节上沾着几种颜色的颜料,花花绿绿,在有些苍白的手指上,留下了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的痕迹。
侧头看了一眼良姜结束画的半成品,因为良姜刻意收敛过自己的水平,所以他只看出了良姜风格和用色好像和之前有了少少差异,却也没有察觉出这具身体灵魂换了一个主人的事实。(作者的金手指)
裴新光说:“医生说你伤没有完全复原的,每天画画不要太长时间,不利于伤口恢复的。”
“我知道的。”良姜回答他。说着,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打算去洗手间洗手。
裴新光在良姜因站起而身体略微摆动的中间,顺手就把良姜的右手握住了,低头去看他从前中指上留下的伤口。
良姜下意识的做了一个缩手的动作,新光以为是自己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他,也没有在意。握住了就没有再放掉,板着他的手指认真的看了起来。
“有疤痕了,好可惜。”裴新光这样说的语气,好像恋手癖的主角对着他私藏的玻璃罐里福尔马林泡着的苍白人手在感慨一样。
开玩笑的。
但是良姜没有习惯新光做这样的动作,记忆里,新光虽然周到,但却也不至于如此无微不至。
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裴新光不是对着他的竹马兄弟在作出哥哥的表率,以及付出兄长式的照顾,而是一个爱慕者对着他喜欢的对象在奉献殷勤。
“男人有伤疤很正常。”良姜流露出不太在意的语气。
认真说来,所有他借住的身体都只不过是他灵魂的暂居地,他既没有什么归属感,也不会在意身体完不完整,完不完美的问题。只要兴-起的时候能做-爱就可以。
但是在新光心里,良姜的身体却能够引起他的十分重视。他今年十六岁,早熟的男孩女孩,十三四岁谈起恋爱的都不少见。他十六岁才意识到,他也许对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有不同寻常的感情,应该算迟钝的一众人。
他握着良姜的手没有立即放开,良姜却有些失去耐心。他要去水池洗手,裴新光出于莫名其妙的理由已经站在他面前过久了。
裴新光知道他要去洗手。但这时他心里想的却是,他想跟着一起去。
喜欢上一个人好像就是这种不舍不离的情绪,不过这恐怕也有从前两人总是形影相随,焦不离孟的原因。
他们岁数相同,同上一个年级,家离得也不远。彼此之间距离本来就少,从前一张床上一起睡着的经历更不算少。
褚家的房子面积适合普通的一家三口居住,中等大小,照理说也不会显得拥挤或者有房间不够用的情形。但是褚爸爸晚上回家后要继续工作,所以有一间自己的书房,良姜升小学之后认真开始学习画画,有一个消音效果很好的私人的画室。
这样算下来,加上三个人的卧室,厨房,和一个家庭必不可少的洗手间,最后连储藏室都是勉为其难在阳台附近的地方开辟,因此准备给很少上门的客人睡觉的客房就没有了空间。
成长过程中,偶尔也会有留下住几晚经历的裴新光,理所当然的会和自己的竹马睡在一张床上。两个人穿着睡衣彼此占据一张150厘米的双人床的两边,身体自然毫无疑问的会互相接触,人体的体温在睡觉时传递。没有谁会觉得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然而如今裴新光靠近良姜,心里却像那些青春文学的小说中描绘悸动紧张的活动一样。忐忑,激动,不安,肾上腺素大概分泌了,心跳也变快了一点。
又不是没有别的路走,良姜轻巧的转了一侧身体就向洗手间的位置走去。嘴里平淡的说着:“你要坐我那个位置(的话)就坐好了。”他直神经的以为裴新光是想坐他的那个位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裴新光在良姜的画室待了一会儿,良姜出来以后,两人相顾无言,新光没有说话,良姜当然也找不出什么话题。他向来是话题终结者,谢炎都说了,他心里还有一个世界。他的世界这么丰富多彩,说出口便成了没有魅力的断章。
裴新光从良姜家离开之后,又过两天接到周溥的电话。
周溥说:“新光,这周末有空吗?最近复习累了,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怎么样?”
新光说:“周溥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没有心情,快期末了,考试也要认真准备一下,下次吧!我们寒假之后再约怎么样?”
周溥说:“新光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有什么心事,你说给我听听看,我可以帮你出主意啊。”
研究表明,人说话的内容只占两个人交谈的百分之三十。占影响比重更大的是一个人的语气、动作神态传达给人的感受。周溥很厉害,他的语气引导着裴新光会愿意说出来他的烦恼。
但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周溥在这通电话之前,像认真研究股票一样,对着裴新光可能有的回答事先做过很多预设。
周溥和裴新光在有些事情上很像。
周溥工作认真,一是因为自己擅长,二是自己热爱。最后获得的成就感就使他在金融投资这件事情上一做做十几年,到后来越做越顺手。
裴新光对待工作也同样。他从事出版业,尽管不是什么赚钱很多的行业,可是名声好,别人第一见他感受最深的大概是他这个人外表很干净,身上有一股和这个社会不太同流的书生气。他在出版公司同性缘和异性缘都不错。后来结婚,也收到了很多同事和作家祝福。
两个人在感情上的态度更像。裴新光心里就一直记着褚良姜,周溥追不到裴新光,就一直也在心里记挂了十年。
只不过各人选择、际遇不同,裴新光后来结了婚,周溥则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改变命运从头开始努力。
比较起来,周溥好像更加死脑筋一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可以确信自己一定会达成目标。大概说一句是执念也不为过了。
用着朋友事例做借口,和周溥转弯抹角、旁敲侧击,其实是在询问自己心事的裴新光,在此之前大概已经对这段从社会角度上看,违背了公序良俗的感情烦扰了两三日。
他在这度日如年的两三日感受到的,是生活里有很多烦恼的东西,跟小时候那种烦恼是不一样的。
而对周溥来说,裴新光告诉他的心事,让他再次知晓了一件事,是喜欢上什么人,在人生某一阶段,没有任何事情阻挡得了的,依旧会喜欢上的事实。
从前从前,有一个人爱你很久。以后,这份爱在始终都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也许就会慢慢消失。
消失了,就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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