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姜入院的时候是十一月份，为了养好身体，褚爸褚妈让他在医院住半个月。
平常就由褚妈妈每天早上上班前，过来帮他从床上起来洗漱，带早饭。中午褚妈公司午休的时候，给良姜带买好的午饭。晚上下了班以后，在家里做好饭，放进粉红色的保温桶，拿去医院给良姜吃。晚上良姜吃完饭以后，她顺便收拾桌子，回家的时候把良姜洗好澡换下的衣服再带回去。
一个小康的家庭里如果有了病人，家里的所有人恐怕都会变得很忙碌。褚妈妈因为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放在了住院的儿子身上，家里的事情上就变得不太上心。
褚爸爸本是个在家不常做家务的大男人，因为良姜住院，褚妈妈每天都很忙碌，褚爸爸自己在家里把衣服碗筷给洗了。这个从来都家务活苦手的大男人，看到地板脏了，在家里破天荒的拿起了拖把拖了地。
第一次没拖好，褚太太回家看到还湿着的地板，把干活的男人骂了一顿。褚先生干完活像个十几岁的学生一样，乖乖的听着褚太太教训。
褚太太说：“既然这样，我周末反正会放一天假，那天我有空会回来搞好家里的卫生的。”
褚先生说：“不用你，地我自己可以拖的，阿梅你照顾良姜，每天要公司医院家里三处地方跑，已经很辛苦了。”
褚妈妈这样来回跑，一来是因为母亲的身份，妈妈照顾孩子总归心细一点，二来原身从小更亲近母亲，褚太太儿子之间关系一直不错。
良姜现在又正值青春期，虽然对上母亲各种别扭，但总比对上父亲表现出来的那种硬邦邦，说一句动一步好。
因为父子俩性格很像，所以褚太太是这个家里独一无二性格的人，正因为和性格和丈夫、儿子都不同，所以才能和他们都相处得来。毕竟一根硬木头和一块臭石头之间，正需要褚太太这样性情温柔，可爱起来很迷人的女人。
“他拖得不干净，我就还要再拖一遍，一来二去又麻烦又费水。”
良姜坐在病床上，架着病人餐桌，拿着筷子在吃饭。褚太太一边给他从保温桶最后一层里舀汤，一边当着他的面说着褚爸爸的坏话。
“你说是不是？从前就不见你爸这么勤快，现在好不容易勤快一次，最后就帮倒忙，那样还不如不勤快。”
褚先生在公司里颇有威严，他是工程师，年资又高，工作上认识的人，见了他都会礼貌喊一声“褚工”。但他在家里就没有那么威严，褚太太性格活泼，年轻时候条件也不差，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倒是对丈夫不吝夸奖，但是埋汰嫌弃起人来，也真不愧是躺在一张床上十几年的夫妻。
褚先生十几年来，那条被老婆念叨的底线一低再低。再低？褚太太还是不满意。当然满意也不会说出口。
良姜夹了一筷子菜，对褚妈妈笑了一下，说：“妈妈，爸爸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你嫌他地拖得不好，可以耐心一点再教他。”对着已经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俩，良姜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褚太太埋怨褚先生的时候，活活稀泥。
明知道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褚太太也不过是希望有人能听她讲讲话而已。
“他那个笨脑袋，再教也教不会，也不知道是天生没有那根脑筋还是没有用心学。”褚太太不轻易松口。
良姜继续听，不再说话。
良姜住的病房是双人间，一个病房里摆了两张病床。他的隔壁后来躺了一个中年的男人，据说是骑摩托车撞到路边的桥墩，摔得四脚朝天，导致身上多处骨折只能住院。
每天傍晚的时候，他的妻子会过来给受伤的男人送晚饭。夫妻俩话不太多，但一间病房又不大，免不了会听到良姜和褚太太之间的对话，偶尔那位妻子和他家受伤的男人也会插几句进来。
褚太太和他们两个人有时可以讲几句，毕竟良姜还住在这里，同一间病房的人之间打好交道也是很重要的事。
良姜吃完饭，褚妈妈动作迅速的把碗筷收了起来，良姜坐着消化了一会儿，完了进了卫生间洗漱，刷牙洗脸加洗澡。
一开始褚妈妈说要帮良姜洗澡，良姜除了头两天伤口实在太痛还恢复过来，勉为其难让母亲帮忙擦了一下上半身，洗了一个脚，别的部位他不好意思让褚妈妈代劳，后来身体好一点了，就全部由自己擦了。
毕竟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不是不能完成独立洗澡的小孩子。
褚妈妈一开始被良姜拒绝，脸上出现儿子长大了心思也变化了的调笑笑容。后来还是没说什么，一切都按照良姜的心意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褚良姜从小主意就大，褚爸爸褚妈妈在很多事情上都纵容他。
跟胳膊拧不过大腿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他们家宠孩子就是这种风格。无伤大雅的习惯和癖好，随着儿子的心意走。原身从小到大对外人性格有些冷淡，褚爸褚妈也没有逼着他一定要和别人表现得亲密一点。
一来他们儿子身边始终有裴新光在。另一方面，褚爸褚妈觉得小孩子选择交朋友不交朋友，若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全凭儿子喜好也可以。
有的人的确天生个性不外向，若他们一直逼着他，儿子也不会觉得开心。以后他自己长大了，终于觉得需要朋友了，缘分到了，自然救会主动去找。
像周溥，因为救了自家儿子，不就和良姜的关系不错吗？
当然，褚先生褚太太同也看在眼里，周溥是因为救了良姜，后来认识了新光，所以才和良姜关系变好的。
但是褚爸褚妈想，新光是从小和良姜一起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知道带着良姜一起玩。以后新光的朋友，也很有可能成为良姜的朋友。毕竟新光总是和良姜待在一起，两个人的生活交际重叠这么大，良姜应该不会被轻易丢下。
褚妈妈走了以后，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电视机被打开，病友看起了了晚间新闻。
良姜不爱说话，和他同住一间病房的病友虽然是个满腔生活感触，十分想和抒发自己情感的中年人，但是良姜只是偶尔才会回应他。
褚爸褚妈一开始就跟对方道过谦说过良姜的情况。他们深知自家儿子什么样的德行，所以先行告知道歉，总好过最后相处出仇来。
中年病友在以身试法，滔滔不绝跟良姜说话却只得到零星回应之后，终于切身实地了解到自己的小病友是什么样的性格，于是两个人一整个白天下来都难有几句话。病房里除了电视机和偶尔护士医生进来的声音，就少有动静。
病友一天下来被憋得不行，好在年纪不大，还没有养成自言自语的恶习。
唯一的消遣是看病房里的电视，良姜偶尔会跟着他看一点新闻，更多时候则是自己把床升起来，用着白天窗户外照进来的阳光和床头褚爸爸给他从家里带过来的台灯，看裴新光从市图书馆给他借的书。
书的种类不一而足，从小说到艺术史，还有绘画技巧和鉴赏。良姜秉着干什么总比看电视剧强的想法，在电视开着有些吵的情况下，也依然专心致志的看了下去。
裴新光回学校的那个周一到周五，良姜的病房里除了褚爸褚妈就没有了其他探访者，到了晚上十点，他会接到裴新光的电话。
三中是寄宿制学校，裴新光和褚良姜这学期才上高一，申请不了走读。因此裴新光每天晚上都是从寝室的座机那里给良姜打的电话。
褚爸爸喝褚妈妈怕儿子闷，并不拘着良姜在医院里用手机。良姜十一点前的时间里，一半被用来给裴新光占去，两个人低声的完成着每日几问几答。
每天的电话内容雷打不动就是那几样，内容大概如下：
裴新光问：良姜，今天伤口觉得怎么样？
良姜说：还好，比昨天好一点
裴新光问：挺好的，那医生怎么说？
良姜说：他说我伤口渐渐在好转。
裴新光问：那护士给你换药的时候，动作温柔吗？有那你伤口弄痛吗？
良姜说：还好，护士动作挺熟练。
他最后免不了要再说一遍希望良姜能够早点好起来的话。良姜应下，捱到十点半，爽快挂掉电话。
这个时间，良姜夜猫子一样的病友还在看抗日剧。良姜因为病友每天雷打不动的电视剧时间表，被逼着听了好几天的电视剧。
电视里炮弹被炸开的声音，战士喊着“团长”“指挥”“请求上级指示”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幸好病友考虑到这里是医院，电视的音量并没有调得很高。
良姜在炮弹声里给褚妈妈打电话，对她说：“妈妈晚安，我就要睡了。”
褚妈妈也对他说“晚安”，说完电话交到了褚爸爸手里，褚爸爸接下去：“那好，我不多说了，你早点睡。”
良姜“嗯”了一声，褚妈吗拿回电话，跟良姜说了一声“乖乖，那我怪电话了。”
良姜关掉手机，放进台灯下的抽屉里。在“团长”“指挥”“请求上级指示”的声音里，渐渐睡去。似梦似醒的时候，察觉病友似乎关掉了电视。病房里重归了怡人的安静。
现在是冬天，良姜住的是市中心的医院，三层楼的窗外，连棵树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季节性的鸟叫和蝉鸣。
现在是冬天。
雪莱说：“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良姜今晚的梦里，还会有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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