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回去的路上，汽车电台里类似中年温柔的女性的知识分子的声音缓慢响起。就像十二月的天去听一场曾经迷恋过的歌唱家的演唱会。安静，舒缓。
“良姜在想什么？”长治转头问良姜。
良姜半阖着眼睛，没有立刻应答他的话。长治发现，原良姜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有些扬起的。
“你的嘴唇长得同你姐姐的不太一样？”长治突然评价。
良姜眼睛完全睁开，看了他一眼。
长治意识到刚刚自己心慌了一下，而在昏黄的车内灯的映照下，所有的紧张和慌乱都变得缓慢而有些旖旎情怀。
“你亲过雅姜吗？”良姜问道。他难得起了一些好奇心。
“有，有过。”长治回答得磕磕绊绊。
“有同房过吗？”良姜再问。
“有一次睡在一起，后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许长治叙述得并不详细，但听得出来，雅姜大概没有同他发生过关系。
“你有自己的想法。”良姜如同一个了解长治的大哥哥，这样评价。
长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样子有些伤感。良姜大概说的是长治希望两人的结合的是因为爱情，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契约或者责任。
“雅姜给我很多，我都没有好好报答她。“长治说。他心里对待雅姜，歉疚比爱慕多。
“你喜欢过她。”良姜告诉他。
长治点头，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他喜欢过雅姜，因为她出现在许长治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十分好的人。哪里都很完美，即使是虚弱的身体，也丝毫没有为她的完美蒙上阴影，只是让人更想保护她。
“雅姜是个很好的人，我想她会一直都活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在外人听来，也许会言过其实，但想起一个人也只不过是将她从记忆里经由某件事一并联想起来。所以，一个人的确是可以被铭记一辈子的。
并不是只有写在教科书里的先贤和烈士才能永垂不朽。
“也会记得我吧！”良姜说了一句陈述句。
许长治惊讶的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当然”。
前排的司机车开得很稳，自始至终都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夜晚的道路不像下班高峰时那般拥挤，车速不快，风吹来的温度也很适宜。因为白天又下过雨的缘故。
长治似乎惊讶良姜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以为会记住良姜是一件不需要怀疑的事情。长治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不可能性。因为良姜就被放在他的心里，占着一个家人的位置。许长治自以为是家人的位置。
“我希望别人能记得我，在我不在的时候。”良姜没有随口说“死亡”，那并不是一个亲切的词，所以他也不会在言语里随意的说出来。
如果真的有神灵，言行中的确不应该百无禁忌。
不然，那个□□中的神秘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取名为“飞离死亡”？人人都有愿望，有愿望就会有顾忌。
“我会记得你的。”许长治神态开始放松，“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忘记。良姜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多少特别的人。”
许长治夸良姜是个特别的人。听完许长治的话，他的眼角有些弯起，遂掩饰的看向窗外。
他希望自己真的是个特别的人，特别幸运最好。漫长的生命力总有日子难过的时候，那时他都会对自己说：我是个幸运的人。你看，没人同我一样。
很晚，车子驶进车库里的时候，司机下来帮良姜开了一侧的车门。
许长治扶着良姜慢慢走近了大门里。
进门是要换鞋的，佣人们再客厅里留着灯。
许长治没有多想，看着良姜依旧伪装的神色恹恹的样子，蹲下身体，替他解开鞋带。
良姜意识到他的动作，曾经伸出手，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许长治用手撇过，说“没关系，让哥哥帮你。”
良姜闭了闭眼睛。
这世上，总有人对你很好，望不到你内里龌蹉。如果遇上了，你会对那个纯洁的灵魂说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至到我离你而去。
早晨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天上迫不及待的要出来。
王妈妈说今天今天很好，你看都有太阳了。
“大概中午还会有下雨，良姜你今天还要出去吗？”长治坐在餐桌的一角，对良姜开口。
“还要出去，带上雨伞就好。”良姜回答。
“今天头还疼吗？喉咙有没有不舒服？”长治问道。
良姜喝了一口粥，回道：“还好。”其实嗓子有些发疼，大概是扁桃体有炎症，自然不能说给许长治听，说了也许就无法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过去几年，让你待在家里，锁你过头了，如今这么爱出门，拉都拉不住，这么不着家。”这话听着像一个长辈，不着家，应该是父母说的话。
许长治自认自己就是良姜的长辈，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合适。
“知道了，出去不久，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回来了。”
“天气不好，就早点回来。换季温差大，身体要格外注意……”是眼看着许长治又要唠叨起来了，良姜干脆手拿了一个包子塞进了许长治的嘴里。
负责餐厅桌子的佣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长治瞪大了眼睛，起先是惊讶，随后就不知道怎么，心里一层层的软下去。就像汛期的沙滩上一波波打过来的浪，卷了一层层的沙子回大海里。
“我……”许长治拿下包子，拿之前免不了要咽一口咬过的下去。
“你也知道自己话多，就挑一个我不吃饭的时候。不然，我是喝粥还是应你？”
良姜说的也有道理，许长治听了不吭声。今时不同往日，当良姜还是个小傻子时，只有许长治嫌弃他大喊大叫，后来良姜清醒了，对待他和家里的人冷冷淡淡，纵然礼数周全，语带笑意，但也知道是不太亲近的表现。如今就不一样，良姜都会把包子塞进许长治的嘴里，只为堵他开口。
“那我吃好上班了。”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许长治从位置上站起来。跟早就停箸的良姜说。
“嗯，我也出门了。”话是这么说，可是两人去的地方不一样，良姜由负责他的司机接送。
“早点回来。”开车关车门的时候，许长治望着良姜忍不住又叮嘱道。
良姜说“知道的。”
关上车门，司机看着车里的后视镜，对镜子里的良姜说：“许先生真关心少爷。”
良姜朝他弯眼笑了一下，幅度不大，但还算认真的回了一声：“嗯。”
司机是个长相朴实，剃着平头的中年男人，闻言也朝他爽朗笑了一下。
没有冲突的生活里，人人都是好人。都知道与人为善，尽量不与人闹起矛盾。这是社会上的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那个司机在没有故意撞庾良姜之前，在一起工作生活的人眼里，大概也是这样一个有些老实的，工作勤勤恳恳的好人。谁会想到，他也会鼓起从来都没有过的勇气，故意撞一个人。
车子在市中心下了之后，良姜走进了一间装修舒适，环境安静的茶馆。
在帘子遮起的隔间里，他和一个衣着整洁，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面对面而坐。
木纹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大号的文件袋，男人挑了一部分拿出来，情绪收敛的说道：“华荣曾经改过户口。他现在的父母实际上是他的大伯父和大伯母。但是他老家农村的户口登记很乱，是小时候改的父母关系，所以我们的人一开始没有查出来。
华荣的父亲当年出来城市打工的时候因为一起工地事故意外身亡，她母亲后来改嫁，没再管他。所以华荣是被他的伯父一家养大的。他有一个堂弟一个堂妹，关系很好，很有出息。
当初华荣父亲出事工地的负责人是您的父亲庾总。庾总当时还没有从您祖父手里接过恒达，正在底层历练。关于庾总在这起事故里的责任，这是目前能够查出来的资料，资料不是很齐全，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但目前来看，事故和庾总的关系不大，因为所有责任是在庾总当时的副手罗湛深先生上的。”
“罗湛深五年前因为身体原因退休了，把事业交到了他的儿子罗玉文手上。”良姜补充。
“是的，我们还查出华荣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因里，大概有罗玉文先生的手笔。文件袋里是更详细的资料。华荣已经在二年前做完牢被放了出去，当时您出事的原因被定义为司机负有一半责任，他当时没有肇事逃逸，所以是一般交通事故。华荣在狱中表现很好，他的老婆在他坐牢期间一直等着他。前年她出狱后没过一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女儿，除此之外，他入狱前还有一个大儿子。”
“华荣家庭幸福，照理说不应该会被罗玉文怂恿，就算罗玉文告诉他，他父亲当年的死亡是因为我的父亲的缘故。”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华荣的堂弟很有出息，书读得很好。两年前他是公检法的人，当时因为一起关系比较深厚的案件即将要失去工作，如果情况再严重一点，可能会坐牢。”
男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所以说无巧不成书，生活最后哪有小说精彩。
“这段日子辛苦你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良姜从随身的皮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谢谢庾先生。”男人接过了桌上的卡。
“卡里有之前说好的数目的，我又加了四分之一，希望你们能额外再帮我做两件事情。”
本来就是不菲的劳务费用，又加了四分之一，可想而知同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男人虽然心动，但是看着良姜依然语气沉稳的说道：“庾先生您说。”
良姜表情未变，语气平静，他说的的确是两件很好做的事请，以至于，一贯没有情绪起伏的男人脸上也不免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庾先生放心，这两件事情，我们一定为您做好。实话说，您是我认识的，在听过这些与自身相关的事情之后，少有的还能做到镇定自若的客户。”
良姜礼貌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辛苦了。”
男人点到即止，说道：“那庾先生，如果没事，我先走了。只有把客户的事情办好，我们才能睡个好觉。”
“祝您工作顺利，再会。”良姜说。
“祝您身体健康，再会。”男人说完，转身离去。
良姜收回看他离开的目光，指腹摩擦了一会儿杯沿，沉思片刻后，给家里的司机拨去电话。
“少爷，您要用车了吗？”电话被司机很快接起。
“是的，我在之前下车的地方等你。”良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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