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姜飞机失事的时候，顾明宇五岁。
但他是个早慧的人，那时他已经对父亲有了印象。
他记得父亲不太喜欢说话，上午下午都会练琴。但顾明宇很喜欢他。因为如果家里谁都不在家，顾明宇可以到父亲的琴房里和他待在一起。他会给他拉各种即兴做成的曲子。
家里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顾明宇就坐在地上看着他挥动琴弓。
良姜练琴的时候，注意到顾明宇看过来的视线，会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眉毛微挑，好像在对他说：“小宝贝，你有什么事呀？”
此时顾明宇看到这个长相动作与自己的父亲无比像的男人，埋藏已久的小时候的画面，就这样突然的浮现在了眼前。
顾明宇对他说：“你好，我叫Arvin·Gu，你的琴拉得真好。”
良姜的目光看向他，回应他：“谢谢，我叫Christopher·Gu,和你的姓氏一样。你也是中国人吗？”
“是的。我是A市人。”
不知道为什么，顾明宇看到他，就想对他毫无保留的坦白。
良姜的脸上露出了略显惊讶的神色，回答他说：“这么巧，我也是A市人。”他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意，看起来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人。。
但他看他的眼睛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任何关系。
顾明宇在心里生出一个猜测。但他觉得那样有些荒谬。
人真的可以穿越时间吗？
这之后，他们走到了吧台附近，良姜要了一杯柠檬水。酒保把装着柠檬片的碟子和温水一起推到良姜面前。
因为顾明宇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他不合适再添酒精，所以他也跟着良姜要了柠檬水。然后他看到Christopher食指和拇指夹起了柠檬片，松开放进了水杯里。
他放柠檬片的动作和谢焱很像。
顾明宇越来越怀疑了。
如果是后者模仿的前者呢？
有没有可能是爸爸模仿了父亲的喝水方式？
他们站的位置很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良姜并没有拒绝他的刻意搭讪和亲近。良姜的白人朋友看情况也已经走开。
如果良姜此刻冷硬的对待他，顾明宇会手足无措。他看他的眼神，像想念了他很久的样子。
走开的白人朋友在这期间给良姜发了一条短信：
“Hey，Christopher，他看你的眼神，像是爱上了你。”
良姜的短信铃响，他原本没有打算看，只是他们刚好在等酒保把顾明宇的柠檬水送来。现在要酒的客人有些多。
于是他回了Mike：“
也许他只是觉得我长得像他的朋友。”
顾明宇的柠檬片被推了过来。
良姜和他说了几句话，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Mike回复他：
“好吧，如果他太过打扰你你，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过来帮助你。”
良姜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没有再回复他。
顾明宇看到了他在手机上打字的动作，他想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摸了摸西装口袋，他刚才把它放在了公文包里。
好在他终于想起他还戴着手表。他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的时间和他出门的时间对得上。但派对不可能开在早上，就算是上午十点也说不过去。
是顾明宇经历的时间出了差错？
还是顾明宇自己出了差错？
“我知道我问了一个傻问题，但是——”顾明宇沉吟“请问现在是几几年？”
良姜看他的眼神虽然带着惊讶，但听到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20XX。”
那一刻，顾明宇的世界观得到了重启。
第一个猜测，也许他在做梦，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真实。
第二个可能，他被人催眠。只是目前顾明宇的人际关系里，没有人有必要对他费尽心思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两个猜测都推翻，那么只剩下的最后一个不可能的猜想：顾明宇通过一条走廊，穿越了时空。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压低声音自语。
“你看起来很惊讶。”良姜评价他。
顾明宇眼神茫然地回视他，他说：
“是的。”
他看着良姜说：“但谁说它不是一个最好的生日礼物呢？”
良姜挑眉看他。
他们的谈话气氛看起来很愉快，并没有东西阻碍他们的交流进行。
顾明宇认真的注视着良姜，他的眼睛和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良姜身上。其实派对上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更多的交际网，酒精、食物、女人。
但顾明宇只注意到了良姜。
顾明宇的长相和气质，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对着陌生人会露出这样的一面。他应该更加矜持自制，对待一个刚认识的人，功能性的表露出适当的情绪。
而不是看起来像他的年纪一样，带着冲力。
“我是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吧，那祝你生日快乐！”良姜扬起嘴角。他从善如流的给予他祝福。
这里或许有只出于社交上的礼仪说出这种话的嫌疑，如果是平常的顾明宇，他对此应该心知肚明，之后只会礼貌的说出感谢。
但良姜面前的顾明宇，听到他说出口的生日祝福，却很快扬起了嘴角，他未曾掩饰的弯起眼角笑了起来。
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你今晚住在酒店里吗？”他们的身体伏在了吧台上，顾明宇问良姜。
“不，我只是来这里演奏。”
“如果我们今晚分开，能告诉我明天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你吗？”
顾明宇的眼睛看着良姜，竭力的表现出他所有的真诚。他当然是真诚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可以超越此时现在。
如果不是理智仍像从前一样发挥作用，顾明宇甚至想要跟着良姜回去。
任何地方，坐任何交通工具。
如果可以，顾明宇希望他们之间最好不要超过一米远。
一切的急躁和不安是因为良姜在他的生活里曾经缺失了二十年，所以就算让他在这里待上两年他都心甘情愿。
但这一次，让谢焱和顾简欣慰和骄傲的顾明宇却毫无底气，只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一切结束的时间。
也许只有二个月，也许只有二小时，也许只有二十分钟。但那是最坏的猜想。顾明宇希望不要是二十分钟。
他的心因为未知的时刻的到来而颤抖，但他已经尽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仅仅做到不拥抱良姜，就花了顾明宇很大的力气。
顾明宇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他继承了父母长相上的优点，是个帅气的男人，他的牙齿整齐，鼻梁高挺。
总的来说，Arvin的长相让良姜觉得有些熟悉。
良姜想起了刚才Mike发给自己的短信：“他看你的眼神，像是爱上了你。”
虽然用“爱”这个词语有些夸张，但是——
Arvin一直注视着他，尽管他试图不引起他的注意地收敛了视线。
良姜轻皱了眉头，询问他：“所以我们在A市见过面吗？”
顾明宇怔愣了一下，点头说：“见过，在很多年前。”
他接着又补充道：“在我很小的时候。”
这么说，良姜就以为他们是在彼此的小时候见过。
因为人在长大的过程中五官会发生变化，所以良姜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也很正常。
顾家有很多亲戚，有的后来没有来往了，的确有可能是这样。
顾明宇靠几句话让良姜误解了他的来历，但如果良姜继续问下去，了解顾家所有亲戚的顾明宇，依然可以使他相信。
这时良姜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Arvin，我想我该回去了，时间有些晚。”
顾明宇也跟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
但他的手表时间对于现在的时空来说，并不准确，他想到应该要跟着良姜调整一下。
他的样子像刚刚才发现手表的时间不准，极其自然地问良姜说：“Christopher，我的手表慢了，你可以跟我对一下时间吗？”
良姜给他报了时间。
顾明宇还没有来得及调手表之前，派对中央突然就起了雾，中心出现了一片光亮。
顾明宇隐约意识到自己属于那片光亮，可他万分舍不得良姜。
顾明宇脸上露出了挣扎、不舍的神色。
雾越来越多，直到顾明宇的身体在发白，他快要看不到良姜为止。
他对着良姜身体模糊的方向充满留恋地喊了一声“爸爸”。
良姜听到了，他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但不知道经历怎样一种思考，在顾明宇最终消失以前，良姜回答了一声——“哎”。
之后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当顾明宇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站在布置熟悉的酒店走廊里。
他的公文包就放在他的脚边。
他站在走廊的中央愣着神，在头脑中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
然后，思维像是突然醒转一样，他慢慢抬起手，将右手的指尖靠近鼻翼。
顾明宇再次闻到了柠檬的味道。
柠檬的味道！
顾明宇的眼睛不可抑制发亮起来。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早晨醒来后，在酒店的房间里，他只倒过一杯矿泉水。
如果他的指尖曾经碰到过柠檬片，那就只有他和良姜一起喝水的那一次。
在派对里，他学着良姜，在杯子里扔了一片柠檬片。
他们见过面。
二十三岁的良姜，和二十五的顾明宇，真的曾经见过面。
顾明宇紧接着看了一眼左手腕的手表。
距离他离开酒店房间，一共只过去了二十一分钟。
他刚才出神也许花掉了一分钟。
那么，二十年，二十分钟。
顾明宇的眼角突然发了红，慢慢地从泪腺处流出了一滴眼泪。
然后他嘴唇微张，闭上眼睛，轻轻地重复了良姜的一句话——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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