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打机灵呢？
这是个好问题。
作为曾经的伪文艺青年，苏理总不至于没有听过芥川龙之介的大名。但这个世界里与文豪同名的存在和她原本所在所了解的那些历史上真实存在着的作者未必完全相同，有些还相去甚远。至少在来这里之前，她从没想过尾崎红叶可以是个女人，所以刚开始学着叫红叶姐的时候总有种微妙的剥离感。要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异能力确实和文豪的代表作联系深远，她刚开始其实不太想承认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确实是以那些文豪为原型创作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创造出这些家伙的作者是个脑洞略歪的文学爱好者这点应该是不会错的了。苏理如是想。
苏理不怎么擅长和陌生人说话，而眼下这个芥川显而易见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类型，乍看起来明显要比苏理年纪还要小很多。两人沉默着通过了门口的检查进了大楼，又并肩进了电梯，芥川按了楼层键，苏理清了清嗓子。
“谢谢你。”不然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层找太宰治，还要发个短信问问。
芥川脸上没什么表情，“苏前辈不必这么客气。”
“你认识我？”苏理眉毛一跳。
“在下原本是不认识的，但刚才在过门禁的时候有看到。”芥川的直接有些出乎苏理的预料，“之前太宰先生有提过，说前辈是个非常出色的异能力者。”
“出色说不上，太宰的话有几句能信？他都没有见过我用异能力。”苏理抓住了重点，“说起来芥川你能被他看中挑进来，应该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吧？”
太宰治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是苏理在中原中也那里确认的消息，至于具体的异能力作用是异能力无效化，则是在后来的港黑日常中得出的结论，这在港黑里并不算得上什么秘密。作为异能力者中的反异能力者，太宰治在港黑中的地位一向特殊。好在苏理不怎么有机会在太宰手下出任务，她也没有必要跟太宰治针锋相对，一向最怕麻烦的人不需要和同事进行不必要的切磋。
所以她也不确定太宰治的异能力对自己的言灵有没有克制作用，理论上是不能。但不经过实际操作，苏理不会轻易地下结论。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正确的楼层，门随之打开。过于刺眼的阳光经过特制玻璃的过滤，进入走廊的时候已经不剩下什么。光滑明亮的瓷砖从电梯门口一直铺向走廊的尽头，稍不留心就免不了要滑一跤。芥川和苏理一前一后走在其间，晦涩的光照在他们身上，让原本就显得格外阴郁的芥川更加吓人了些。
“在下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至少还没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远远比不上苏前辈。”芥川微微欠身。
“得到他认可是什么鬼？”苏理问了一句，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太宰名义上还是芥川的老师，芥川非常尊敬他想得到对方的认可也没什么不对。
“算了当我没问。”
如果苏理没有记错的话，太宰治第三次自杀就是因为被川端康成阻拦住了取得芥川文学奖的道路，理论上历史中的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可是相当仰慕。在这个世界里却是完全调转了过来。眼下没什么表情的黑发少年明显对太宰甚是尊敬，苏理跟他说话的时候芥川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只有在谈到太宰治的时候声音才会有所波动，像是个鲜活而真实存在的人。
所以这个世界的创造人之一，到底是有怎样的恶趣味？属实人间迷惑。
“到了。”芥川停下了脚步，在门上“笃笃”地敲了两下。
“进来。”门内传来太宰温和带着一点懒洋洋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点鼻音。他总是这样，看起来对什么都提不起干劲。
苏理挑起了眉。
“苏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太宰盘腿坐在办公桌后，从游戏机上抬起了头，又马上低了下去。
“太宰你知道我回来了？”苏理找了张椅子坐下，站久了总感觉有些腰腿酸痛。
“中也都回来向首领复命了，那个责任心过重的家伙不会把你一个人放在中国的，除非你不肯回来，那他也不会有现在这样悠闲了。”太宰治话说得理直气壮。
“你也觉得我不会回来了？”苏理用了一个“也”字。
这些日子不见，太宰治像是瘦了些。屋内光线也不明亮，衬得太宰脸色格外苍白，眼睛明明暗暗充斥的，是游戏机里角色的喜怒哀乐。
也不知道他脸上的绷带换了没？苏理想。
“但最后还是回来了，不是吗？”太宰治笑着说，“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首领刚下达了任务到红叶姐那里，苏恰好赶上，这两天大概又要跑外勤了。”
“等等，为什么确定是我？”苏理皱了皱眉。
“中也最近应该接了任务需要外出，首领总是把他放在和我相当的地位上，大概需要他和我旗鼓相当来牵制我才能放心。”大概是打完了一局游戏，太宰治放下了游戏机，“为了巩固他的地位，当然是需要他做出足够分量的贡献，将中也一起推上干部的位置。”
“如果我没有猜错，苏这次任务目的地在隔壁藤泽市，你不想去吗？”他补充说。
“我为什么会想去藤泽？”苏理眯起了眼睛。
她诚然是热爱着那座城市，想要去看一眼自己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相比起回国，这件事显而易见并没有那么重要。光看母亲到死也都没有再回过一次日本，苏理至今不知道自己外公外婆是何许人也，就知道母亲对那里抱有的留恋也未必有太多。
然而她就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眼，一眼也好。也许这样能靠母亲更加近些，还能想象母亲在这座城市里渐渐长大的样子。
但苏理不记得自己有表示过要去藤泽的意愿。
“不是吗？”太宰治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但就算是扫兴的神情也只维持了短短一小会儿，像是演戏一样说没就没，“苏这段时间不在国内，应该没有看到新闻吧？”
“什么新闻？”苏理手托着下巴。
“藤泽市最近出了一场恶性杀人案。当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宰治制止了苏理张口要说些什么的动作，“但藤泽和横滨不同，那里很少有黑手党能存在，一方面是那里治安管理非常严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里的市民有些……或者说是非常特别，总之黑手党在那里并不能得到很好的发展。”
“所以这场谋杀发生在横滨算不了什么，但在藤泽却是非常严重的恶□□件？”苏理若有所思，“但这和港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太宰治拉长了声音，乍听起来居然有些抒情的调调，“根据现场发现的线索，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是港黑的叛徒。他是藤泽人——当然，他在来横滨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前是个藤泽人，叛逃之后马上逃回了自己曾经的家乡，组织还没来得及派人把他抓回来，他先在藤泽的地盘上杀了人。”
“港口黑手党的叛徒，居然还会有活着的存在？”苏理重复了一遍，“太宰君是在开玩笑么？”
“现在是活着，但不会永远活着。”太宰治很轻地笑了笑，“苏懂了吗？”
“不管根据哪条地域管辖守则，似乎都应该是由藤泽市的警视厅负责调查并开展抓捕活动，然后由检察院提起诉讼。”苏理微微沉了眉眼，“这是要我和藤泽的警视厅抢人？”
“严格来说，是处决。”太宰治语气温和，“港黑的叛徒当然应该由港黑的成员执行处决，背叛的那位成员曾经也是在港黑有一席之地的，地位并不比苏你低太多。藤泽的那些警部未必就能抓得到他，即使抓到，也未必能判死刑。”
“而我需要在他被警视厅抓到之前，提前把他做掉？”
“办不到吗？”太宰治眼神突然冷了一些，但声音却开朗了起来，“苏是不记得港黑处决叛徒的流程了？”
当然记得，这世上很少有苏理不能记住的事情，何况这种处决像身份证一样，从头至尾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并没有给执行者过度发挥的空间。
但苏理长到十八岁，从北京走到芝加哥，再从芝加哥到了横滨，手上并没有沾过一条人命。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任务中难免会碰到腥风血雨，但施耐德教授一向把她保护得非常好，她主要负责的只有武器设备和任务计划落实到执行。这些年来，她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
而黑手党对叛徒的处决方式，就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虐杀了。
“我可以，”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的芥川突然出声。自从和苏理一起进了太宰治的办公室，他就始终保持着沉默，几乎要把自己变成了一块背景板，似乎是要等苏理离开后才开始汇报自己的工作。但到了这时候他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太宰先生，这种任务完全可以交给我……”
“但这并不是芥川你的任务，”太宰轻而易举地截断了芥川的话头，“还有，我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说话。”
“是，太宰先生。”芥川在太宰面前倒是乖觉得很。
太宰治的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实在让人有些恼火，芥川满嘴不停的“太宰桑太宰桑”也着实让人头大。苏理有节奏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手机却不合时宜地亮了起来。
“红叶姐的召唤？”太宰治倒像是早有预料。
“应该就是为了太宰君你刚才说刚刚下达的任务了，我刚从那儿来，红叶姐也没对我说。”苏理站起身，顺手将自己先前一直抱着的黑色塑料袋往太宰治的方向扔了过去。旁边站着的芥川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苏理眯了眯眼。
太宰治很顺利地接了下来：“这是什么？苏理你特地给我带的礼物吗？”
“是的，别的不敢说，但对太宰你的自杀事业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实用。”苏理背过身去挥挥手，“希望太宰你能喜欢。”
在芥川开始汇报工作之前，苏理非常贴心地帮忙关上了门。
“首先是让背叛者咬住铺路石，然后踢他的后脑勺来破坏下颚。然后将饱受折磨的背叛者翻过来，向他的胸口开上三枪。”
广津老先生当初的教诲言犹在耳，苏理当初觉得残忍，却也只是觉得而已。现在让她亲自上手处决，未免有些难做。只有想到对方也是个杀人犯，故意谋杀别人生命的存在不配为人，苏理的心里才能觉得稍微好受些。
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响彻在走廊里，与来时两人的交谈相比显得更为冷清。
“さよなら（永别了）”苏理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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