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陈年旧事

小说:渡魔成圣 作者:慕沉歌
    风飘凌与沈游之见他话语如此慷锵有力,先是不约而同地笑了,然后看向谢景行,仿佛在等着他的答案。

    白相卿捏着玉箫,轻声道:“景行师弟,随我复兴主宗,你可愿意?”

    谢景行定定地看着白相卿固执直起的脊背,他依旧如松竹般,有一段不可折的君子傲骨。即使受命运磋磨,历经心灰意冷,一旦站起,就不可以打倒。

    他淡淡地笑了,毫不犹豫:“自然愿意。”

    白相卿一怔,他没想到谢景行答应的这么快,问道:“你可知当年儒门为何没落?”

    谢景行很清楚儒宗道统没落,并非单纯因为自己的遗言语焉不详。

    他拢起袖,淡淡地道:“儒门无圣。”

    仅仅四字,一针见血。

    非常浅显直白的道理。

    风飘凌执盏的手一顿,然后垂下眼睫,道:“你倒是通透。”

    自从儒门玄圣谢衍坠天,儒门没落已成定局。

    佛门有佛宗,道家有道祖,魔道有帝尊。

    而儒宗曾为正道第一宗,天下之表率,若是无圣,怎能服众?

    当年的谢衍心里清楚,若是他登仙门成功,儒宗便能千秋万代,自己的目的也能实现,若是败了,宗门必然沦落,只是早晚问题。

    但他无条件相信他的三个徒弟,定然能够撑起儒宗,护好门下弟子,不负他的栽培。

    事实上他们确实撑起了失去圣人的儒宗,却并非是以他所期望的方式。

    主宗隐世,风飘凌、沈游之另辟新宗,分流弟子,使得一个庞然大物彻底三分。

    从此,正道第一宗跌下神坛,隐于世间。

    谢景行思及此,垂眸掩去深思,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即使无圣,三位师兄联手,也能撑起儒宗一段时日,当年的儒宗发生了什么,使得三位师兄从此分道扬镳?”

    风飘凌端着的茶盏底座在桌上发出脆响,他的神色却沉沉如墨,骤然凝冻起来,眼底竟然有激烈而晦暗的一抹红。

    谢景行心知不妙,却是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咬着牙想问清楚,又是补了一句:“圣人陨落,儒宗五百年前,当真如此难以为继?”

    沈游之轻哼一声,秋水一样的眼眸中,仿佛隐藏着深深的伤痛,道:“若是师尊还在,谁敢觊觎我等宗门,谁敢欺我儒门弟子?”

    他眸底的光芒凌厉如刀,却又脆如琉璃,仿佛下一秒就如星光坠落。

    谢景行很少见到沈游之这副褪去桀骜后的脆弱模样,心里一抽,却强压下习惯性地心疼小徒弟的心思,却是固执追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白相卿顿了顿,似乎不欲正面回答:“只是些旧事罢了。”

    沈游之提起却依旧愤怒至极,将手中茶盏摔于地面,冷声道:“旧事?是旧仇才对吧,四百五十九年前,仙道宗门在宋澜那牛鼻子的默许之下,联合起来逼我山门,声称圣人与魔君有染,才登仙门失败,德不配位,不应当做这正道第一人。并且要上儒宗搜山收集证据,毁他身后清名,败我儒宗名声——”

    “可笑啊可笑,枉我等三人都坐镇儒宗,他们以天下大义的名义来,我们却无法动手!道祖不管俗物,师尊去后,仙门便由宋澜掌管,他默许的事情,若是我等反抗了,便是和整个仙门作对!”沈游之咬牙切齿道:“他们嘴上说着清查与魔宗勾连,实际上了山门,就是冲着圣人遗物而来的,冠冕堂皇,无耻之尤!”

    当年的他们不可能与仙门开战,儒门三相身负渡劫修为,道门、佛门的渡劫修士亦然不少,他们若是一个忍不住打起来,才是真正的玉石俱焚,天下大乱。

    而对方恰恰是看准了他们不负天下的大义,要他们忍气吞声。

    谢景行一僵,与魔有染这一点上,他的确洗不干净自己。

    但是却不知晓,自己的三个徒弟竟然承受过如此大的压力与恶意,儒宗又被全仙门挟持着,经受了这等屈辱。

    但是谢景行的眼霎时冷了下来,冰冰凉的,冒着寒气。他身故还未五十年,就胆敢欺上他宗门欺他徒子徒孙,说他们一声狼心狗肺都是抬举了。

    白相卿负手,长叹一声道:“时也命也,此时不宜再提。”

    风飘凌闻言,眸中仿佛有血色晕染,他拂袖,桌上残局被他的劲力毁去,棋子散落地面,有琳琅碎玉之声。

    “为何不宜再提,相卿,近五百年的蛰伏,你的心气已经毁了吗?”风飘凌看向白相卿,一字一顿,句句生寒。

    白相卿被他厉声呵斥,眸子骤然紧缩。

    风飘凌转而向谢景行叮嘱,神色严肃:“小师弟,要记住一点,道统之争,杀人不见血,你若没落,必有豺狼。”

    谢景行也是在刀光剑影中一路走来的,哪能不清楚仙门背后的腌臜丑事,拱手道:“谨记教诲。”

    风凉夜听了半天内幕,面上也浮现出不甘之色,他问道:“那三相内乱,分道扬镳其实是一场戏?”

    白相卿淡淡道:“当年虽然只有我留在儒宗,但是飘凌、游之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他们与主宗同气连枝,却是要从死去的道统之上另辟蹊径,保护弟子与儒门传承。”他负手,叹了口气道:“他们是不会容许儒宗再强盛的,违逆大势,必然会被毁灭,索性做一场戏,要他们以为三相离心,儒宗已经不足为惧了。”

    谢景行的关注点却不同,他清透而温雅的眸光落在白相卿的身上,问道:“当年儒门围困之局,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儒门三相皆一怔,默默不答。

    谢景行见他们反应,知道自己问到了重点,隐隐约约地有些猜想,却也拿不准。于是道:“我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风飘凌道:“也没什么可瞒的,不过是欠了个人情。”

    沈游之不甘不愿地道:“天大的人情。”

    谢景行从他们的神情之中似乎看出了什么。

    沈游之被这询问的目光看的坐立不安,终究站起身踱步两下,一甩袖,艳绝的容貌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恼意。

    白相卿接话,为恼怒的沈游之解围,平静道:“四百五十九年前,魔道帝尊殷无极率领魔道大军越过北渊洲边界,速攻道佛二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时仙门弟子全在围攻儒宗,宗门内部空虚,被魔修一围,损失惨重。”

    沈游之一乐,道:“我还记得当时宋澜知道空虚宗门遭围的表情,那个精彩的,和京剧变脸也差不离了。他斥责我们勾连魔道,背叛仙门。当真好笑,殷魔头恣意妄为,随心所欲,他先把人手都抽调出来围微茫山了,怪别人趁虚而入,掐他七寸,脸怎么这么大呢?”

    谢景行失笑:“围魏救赵?”这倒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情。

    风飘凌沉声:“这个人情,最后他向我们换得了参与圣人祭的资格。”

    白相卿摆弄着玉箫,无奈笑道:“毕竟当年曾助我们维护了儒门仅存的威严、声誉与圣人遗产,即使再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我们对上那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下杀手的。”

    所以,殷无极那一日才会在圣人庙外徘徊。

    原来,他当真是去祭奠他的。

    谢景行一顿,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的三名弟子,各自肩上都有道义与责任,他们前半生是天之骄子,圣人门下,安逸清闲,在他故去之后,经历了世人冷眼,捧高踩低,酷烈的道统之争,随世事分散,却又始终与主宗同气连枝,从不忘本。

    这五百余年,着实是辛苦他们了。

    但是师父回来了,哪里需要他们再如此费尽心机,苦苦支撑。

    谢景行打定了主意要把落寞的宗门扶起,对白相卿的要求哪还有不接受的,微微笑道:“三位师兄,既然身入儒门,我自然会尽力而为,要儒门道统再现辉煌。”

    沈游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取笑道:“大言不惭,以你现在的修为……”

    谢景行握住他纤细的手腕,唇瓣笑容依然温雅柔和:“沈师兄且看着,仙门大比,师弟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他这个笑容,淡而远,却透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眼眸如黑色的琉璃,闪过一丝冰凉的光芒。

    沈游之一挑眉,反手抓住他的手,用拇指在他掌心浅浅一抚,似是轻佻,似是邪气地笑了:“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白相卿一时哑然,他本以为这小师弟是个温和良善的性格,但是他这个神情,高高在上,如同身在云端俯视众生的圣人一般。

    风飘凌见他倨傲,沉声道:“不可操之过急,如今仙门……”

    “如今仙门——”谢景行笑了,带着讥诮神色。“与我何干?”

    又过几日,风飘凌、沈游之辞去,回到宗门修炼。三人境界如今都为渡劫巅峰,却不知是谁先踏过关卡,入圣人境了。

    儒宗之困,只有圣人可解,可他们修炼五百年,修为虽然够了,却始终心有郁结,踏不过那个关卡,登圣自然也无从谈起。

    谢景行的修炼境界曾经到达圣人境,他所缺的并非经验,而是修为。若在洞天福地潜心修炼,化神期以下无瓶颈,捡回境界也只是时间问题。

    化神期后,他却要重新锤炼心境。当年他顺应天命,听从天道,却被坑的很惨,如今一身修为尽散,心性却更为桀骜不驯,非要与天争一争命数。

    他潜心修炼,不问世事,转眼就是数年过去。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所以在微茫山山崖之上,当年的圣人谢衍,剑劈沧澜,在断崖之上以霜刃为笔,上书:“舍昼夜。”

    山崖近海,下方是滔滔沧浪,万里无涯。

    而他此时手中无剑,只执着一根随手折下的树枝,灵巧地演练着剑式。

    世人说,琴心剑胆。

    文人墨客,也常以此自诩,而当真拥有这两样的儒门弟子,却是寥寥无几。

    白相卿方才指点完风凉夜的修炼,听闻他说,谢景行一大早就去了舍昼夜,此时才悠悠抱琴而来,他白衣散发,足踏木屐,很有些上古魏晋风流。

    谢景行独立崖山之上,手中仅一根树枝,却在挥舞之时有凛凛剑意。

    如残雪,似长风,自浩浩洪荒而来。

    白相卿驻足观赏。

    谢景行的剑意与圣人像却不像,当年,谢衍的剑,不带如此深重的杀意,他的剑雅正,仁德,慈悲。

    而如今的谢景行,却像是要以剑斩天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反意。

    像是要与天争命一般,狂傲至极。

    白相卿失笑:“到底还是年少。”却是极为欣赏这般心境。

    修道之人本就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

    白相卿自己的不争,也只是对这泱泱仙门心灰意冷,沉默隐世,也不过是知晓儒宗当时不能起复,不然又会引起其他道统记恨。

    若是谢景行愿意争,他自然会帮他争。

    谢景行一身儒门制式的白衣,长袖在风中飘荡,仿佛临江之仙,要迎风羽化而去。

    他身上那股仙神之气,淡漠而冰冷,这一瞬,却又真的像是圣人俯瞰川流。

    但他下一刻,便举起了手中的树枝。

    只是一劈。

    如从虚空而来,剑意凛然如雪!

    这一劈的余波,如贯日白虹,分开海浪,穿过不舍昼夜的流水,然后刺入长空,直指天道!

    手中树枝亦然不能承受这种重压,碎成齑粉。

    他张开手,任由粉尘从他手中飘散。

    惊涛拍岸,险峻至极。

    而谢景行回过头看向白相卿时,却是温雅谦和地笑了。

    他道:“白师兄。”

    白相卿为这一剑荡气回肠的心绪还未平复,他道:“景行师弟这一剑,已有师尊几分真传了。”

    谢景行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海浪,淡淡地笑道:“还早呢。”

    如今境界不够,只是空有剑意,威力不足。

    他当年山海剑出,天地皆动。

    如今这一点,以金丹期应付元婴期的足够,但是再上层的境界,却要使用迂回手段,不可硬碰硬了。

    白相卿见他身上气流变化,知晓他是进阶了,便笑道:“恭喜师弟,金丹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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