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6章

    他们走过龙骨森林。

    这是龙巢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死去的族人们以自身震慑每一个意图不轨的入侵者。

    在最后的生死之战中，龙族尽力藏起仅剩的后裔, 相信终有一天将延续荣光。

    所以她回来了。

    伊莉雅不是最强大的那个，却因为先天目盲成为最幸运的那个。

    仇敌因她的弱小而选择优先屠杀其他幼龙的时候，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他们走到巨型天坑的边缘。

    倒塌的龙巢中滚落着灯塔与碎石, 当年断裂的水潭已经形成新的溪流。被龙炎灼烧开裂的岩石中，苔藓寂寞生长了上千年。

    不知名的植物从巢穴中蜿蜒生长, 攀爬在岩壁上形成一蓬蓬细碎的花丛或许是什么特殊香料, 龙族总是喜欢收藏稀奇古怪的东西。

    伊莉雅几步攀上供龙崽学飞的石台, 对着空旷的龙巢振臂高呼。

    她的嗓音清越, 龙语发音却有种说不出的奶声奶气, 大约几息的寂静后, 整个深谷开始歌唱。

    打头的是一声长号般的低鸣, 紧接着更多的鸣叫响起。

    幼龙尖锐如鸟啼的高鸣，成年巨龙低沉如提琴的低音。即使是人类无法听懂的龙语, 布鲁斯也能分辨出其中混着不下百种嗓音。

    偶尔有几个五音不全的巨龙当然也会五音不全，像是袋子里的小老鼠, 总要忽高忽低地窜出来彰显存在感。

    热热闹闹，汇合成澎湃的海洋。

    在龙族的传统中，每当有龙崽离开巢穴开始冒险, 或是离家多年, 终于结束历练回到故里时，族人们总会为登上石台的孩子们歌唱称颂。

    为了确保远行者不遗漏下任何一份祝福，不在巢穴的族人会用魔法阵留下他们的歌声。他们甚至专门研究出能留存声音上千年的阵法, 用华丽花哨的光效装饰。

    整个深谷都闪烁着法阵的华光，它们是歌声的河流，映照天空的灯海。

    龙女在歌声中张开双翼。

    “来吧，”她说，对着家人们露出微笑，“来我的家看看。”

    伊莉雅没碰其他族人的巢穴。

    虽然理论上整个族群的财富如今都归她所有，但想要继承巢穴中的宝藏，必然要在门口的法阵确认巢穴的所有者死亡。

    伊莉雅并不想这么做。

    “反正我也不缺钱，”她笑嘻嘻地解释，“就不动他们的小秘密了。”

    龙族覆灭得太过仓促，以至于她的父母根本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小女儿制造一个巢穴。

    伊莉雅对此早有预料，索性领着他们绕着一个个的巢穴瞎逛。

    半开玩笑地教他们龙语发音，嘲笑巢穴主人的杀马特审美。有时故意触发几个陷阱，听法阵里传出恶声恶气的咆哮，笑得前仰后合。

    “瞧这个”杰森喊，“这有一个没锁门的巢穴。”

    “唔”伊莉雅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她伸手拂开洞口的灰尘，眯着眼识别上头的刻字，“让我看看是哪个迷糊没锁门”

    她很少有机会龙的文字，因此念得磕磕绊绊。

    “这个洞穴由安吉丽娜戴安娜瓦伦转赠给她的孩子伊莉雅西弗勒斯。”

    “咦和我同名，”她咬着拇指有些吃惊，“布鲁斯你瞧，这个巢穴的主人名字和我一样呢。”

    伊莉雅在养父的脸上看到一种混杂着悲悯与安抚的奇异神情。

    “不，莉亚，”他的声音很轻，“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姓氏”

    龙女的脸上写着迷茫“我有我有挺多姓氏的还你指的是吉赛尔还是”

    “不，不是骑士团那个，”布鲁斯打断她，“也不是韦恩，你还记不记得最开始的姓氏”

    她的表情随着这个问句落下变成空白。

    “这是我的”伊莉雅不敢置信地倒吸口气，“这是我的巢穴我也有一个巢穴”

    龙女快速回过头去，动作快得令人不免担心她会扭伤颈椎。

    “这是我的”她小小尖叫了一声。

    伊莉雅仰头打量那行字，将它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总得保险起见”她喃喃着，“我得保险起见安吉丽娜戴安娜这是戴安娜留给我的”

    她的心脏因为这可能狂跳起来。

    龙女自记事以来就在流亡，一路漂泊中见过许多人，听过许多名字，但独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这会不会是她的

    她不敢相信。

    伊莉雅西弗勒斯，龙族最后的族裔，曾经的第一代骑士长，威名震慑整片大陆。

    此时踌躇地站在一个破败千年的巢穴洞口，仿佛里面有比恶魔领主更可怕的敌人。

    布鲁斯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去看看，莉亚。”

    她踉跄着往里跌了一步。

    伊莉雅听见只有梦里听过那个的声音

    “哟，小混蛋舍得回来了”

    他们已经和小混蛋的混蛋养母相对而坐了半个多小时。

    事实证明，能养出小混蛋的，本身也必然是个混蛋即使她只是个被过于强烈的执念感召而来的灵魂碎片投影，也依旧不改混蛋的本质。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戴安娜”。

    伊莉雅扭着头抱着膝盖在一旁生闷气。

    “我刚被执念拉回现实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戴安娜懒洋洋地倚在石壁上，“说真的，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我。”

    伊莉雅狠狠瞪了她一眼。

    戴安娜毫不心虚“你那个时候才多大，个小崽子懂什么，跟着兰斯洛特快快乐乐过日子不好吗”

    她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三个黑发男人，点点头“品味不错，有我当年风范。”

    “我是伊莉雅的养父。”

    戴安娜吃惊地打量了布鲁斯一眼“坏的怎么也学我”她痛心疾首，“听我的，年龄差要不得，老男人太倔。”

    即使自己也身处“品味不错”的群伤范围，对着布鲁斯瞬间僵硬的脸，杰森依旧没忍住大笑起来。

    布鲁斯迅速划掉心中的小本本上“同伊莉雅养母一起讨论初恋问题”这一条，心情沉重地补上“防止伊莉雅被带上歪路”。

    伊莉雅较劲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凝视着养母，眼神柔软温顺得像是羔羊。

    “我有喜欢的人啦。”她小小声补充。

    “a，是初恋”戴安娜发出被萌物击中的叹息，她很快兴奋起来，“我在巢穴最里头的墙上放了些好东西药材和药方放在柜子的最下层，暗格还有些你会用上的道具和契约”

    布鲁斯重重咳嗽了一声。

    “男人，”戴安娜翻了个白眼，“记得我教你的话，小崽子，对待嘴硬心软的男人就应该”

    “她的心上人是个人类。”布鲁斯决定提醒提醒这头远离人类社会多年的母龙注意社交方式。

    “噢，人类，我了解人类，”戴安娜风情万种地挥挥手，“不要信他们的鬼话，真心永远藏在深处唯一的优点是都不太能打，实在不行抢走就好。”

    “”

    即使布鲁斯明面上已经是个荒唐极了的花花公子，也着实做不出“抢走就好”的举动。

    戴安娜瞥了他的脸色，笑嘻嘻地送了个飞吻。

    布鲁斯黑着一张脸，终于了解伊莉雅把人惹毛后再撒娇顺毛的做派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们谈了很久，关于两个世界的差别，关于对深渊的意见，关于龙崽的身世和未来。

    戴安娜始终注视着伊莉雅。

    她长大了许多，受过许多伤，但每一次都爬了起来走得更远。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还是爱笑，窘迫的时候喜欢摸鼻子，习惯性倾听风声。

    这是她的孩子。

    “时间快到了，”戴安娜打量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朝养女露出与当年无异的笑容，“让我们说点什么来告别吧，小崽子。”

    瞧瞧她，戴安娜带了点心疼地看着女孩开始变红的眼眶，瞧瞧她，她才一千四百岁不到呢，她还是一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朋友啊。

    但戴安娜知道，她能做得很好，她还能做得更好。

    戴安娜俯身虚虚搂住自己的养女“嘘乖，别总想着我，也别总急着来见我，我们在那儿过得很好。”

    她竖起食指轻轻摁在女孩的嘴唇。

    “去挥霍财宝，去开拓领土你一直做得很好，慢慢来，慢慢来。”

    戴安娜笑着亲吻女孩的鼻尖，遗憾地察觉灵魂体无法触碰泪水。

    “别哭，别哭，我的孩子，我们终会相遇。”

    光影如琉璃碎裂，戴安娜的脸上仍然挂着安抚的笑容。

    别着急，伊莉雅在朦胧的视野中读出养母的唇语，别害怕。

    她终于没能忍住痛哭失声。

    寒冷的战栗中，有谁蹲下来将她包围。

    布鲁斯小心地抱住这个小女孩儿，杰森努力翻找口袋试图找到糖果，迪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最终覆上女孩颤栗的脊背。

    “别害怕，莉娅，”她听见有人一遍遍地告诉她，“别害怕，莉娅，我们在这儿，我们都在这儿。”

    我们终要学会和过去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挥霍财宝这一点，伊莉雅的确一直做得都很好呢棒读

    醒来可见二更，快睡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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