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长官不会来了。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巴基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一双绿眼睛里写着清清楚楚的怒气。季叶把咖啡和吐司放在桌子上，回身带上了门，冲巴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我很抱歉……。”
但是巴基已经走了过来，他突然顿住了。警觉地看着季叶，季叶意识到他大概知道了什么。
怪物的血。那是一种带有极其强烈的血腥和金属味道的古怪液体。她大概是没把自己身上那种战场上留下来的味道清理干净，在巴基靠近的第一时间就被他察觉到了。
长官是个九头蛇。
也许是之前一个月的相处让巴基逐渐放下了警惕，也许是季叶太久没有出任务，也许是季叶不处于战斗状态的样子太过温柔无害。总之，巴基竟然没有真正意识到他的长官是个怎样冷酷又杀伐决断的人。他死死地盯着季叶，金属臂矫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没有杀人。”季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解释，她沉默了一下，轻声地说。她的解释很苍白，却让人觉得事实就是那样。
长官从不对他说谎。从来都是这样。
巴基撇下嘴角，带着一种不太高兴的阴沉的神情盯着季叶，他的手慢慢松开了。最终他决定无视季叶，他打开了塑料袋，开始慢吞吞地吃季叶带来的早餐。他低着头，一缕长长的棕发从额前垂下来，季叶伸出了手，把它撩到巴基的耳后，巴基警觉地抬起头，却只是皱着眉看了季叶一眼。
长官收回了手，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巴基不太喜欢有人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很少看到长官这样懒散的样子——她一向严肃而谨慎。她把腿叠交在一起，短靴上缀着的流苏一晃一晃的，深秋的日光有暖暖的味道，冲淡了她属于战争机器的那一部分。
长官说今天要去英雄纪念碑，她说也许他会想起些什么。
他不太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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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石质纪念碑，就像九头蛇基地的墙壁那样冰冷。湛蓝色的天空映衬纪念碑周围的水池，透彻的就像一块水晶。大写的“World War II（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咆哮突击队的全称刻在石碑的正面，反射着早晨的阳光无比耀眼，新罗马字体的英文规规矩矩地篆刻在石碑上，用烫金填充。
“Jacques Dernier.”
“Gabe Jones.”
“Timothy"Dum Dum"Dugan.”
……
战争不是一场游戏，倒下的人永远不会站起来，它不会给任何人时间去缅怀和哀悼他们逝去的一切。也许是在瞳孔中映出的滔天的火焰和震痛耳膜的爆炸，也许只是一颗呼啸而来的子弹，你所珍视的、你所爱的一切就会消失。而人们能做的，仅仅是草草的收下这些残忍的礼物，不留给敌人一分一毫。
从二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仿佛永远也脱离不了的血与火已经被世人遗忘，他曾经的战友成了石碑上冰冷的名字，也许只有他还记得他们了。
史蒂夫站在高大的纪念碑前，他仰头看着那个烫金的“Howling Commandos（咆哮突击队）”，无奈地笑了笑。
“James Montgomery Falsworth.”
“Jim Morita.”
还有。
“James Buchanan Barnes.”
也许这个该改掉。因为巴基回来了。
失去巴基一直都是史蒂夫最大的遗憾，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没有抓住的那只手。当他驾驶着战机义无反顾地冲向大海的时候，他并不觉得遗憾。
巴基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看起来很眼熟——毕竟美国队长的身材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他穿着一件格纹的衬衫，连巴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略带悲伤的气息。
他的审美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句没头没脑的评论。巴基看着史蒂夫的衣服，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纪念碑上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上转移到了史蒂夫身上。季叶也注意到了纪念碑前那个熟悉的金发身影，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观察着巴基的神态。
这个时候如果她那么不合时宜的插一句，那她大概就是个傻子了。
巴基的嘴唇抿了起来，他看起来神情复杂，那双好看的绿眸里像是多了一抹温柔和愧疚。季叶叹了口气。
“你想回去吗。”
巴基回过头看着长官，长官站在他的右边，斜斜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左眼和近半张脸，他什么都没看到。他怔了一下，嘴角无意识地撇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直在找你，巴基。”
“我不能。”巴基沉默了半晌，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路人嘈杂的声音里。
史蒂夫是美国队长，是美国精神和道德的象征，被所有人崇拜和敬佩。而他自己呢？
杀手，九头蛇最好的杀人机器，手上有无数无辜人们的鲜血。他怎么能回到史蒂夫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史蒂夫曾经有这样一个朋友？他需要做的只是恢复自己的记忆，然后对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一切赎罪。
季叶静静地看着他，巴基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你不明白吗？”季叶反问。“如果你是他，你会在乎罗杰斯这七十年都在做什么？”
巴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侧头看着史蒂夫的背影，那个高大的金发男人还站在那里，巴基知道他在看那个名字。
他的名字。
巴基翠绿色的眸子里尽是挣扎，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季叶坚持地盯着他，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涌上来，巴基迷茫地抬起头，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人来人往的广场，而是八十年前的布鲁克林。
卖报童清脆地喊着当天的报纸，花匠的女儿冲他羞怯的一笑，抛来一束清晨露水未干的鲜花，他骑着自行车如同风一样在街道上穿过，停在一间低矮的小房子门口。
“嗨，巴基。”门前站着一个男孩儿，他看起来正打算敲门，听见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响，他回过头来。那是个金发的男孩儿，看起来瘦瘦小小，一件显大的衬衫套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弱，他显得有些惊讶。
“嗨。”巴基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来得可真早。”他下了车把什么东西从车筐里拿出来，冲那男孩儿晃了晃，巴基才意识到那是一盒水粉颜料。
“听说你的白颜料不够用，所以我就多买了一点儿。”少年变声期独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说话的人似乎在笑。“你没等很久吧。”
他走向男孩儿，把手亲昵地搭在他肩上，掏出钥匙开了门。“下回我去找你，早上这么冷你可别又感冒了。”
“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男孩儿仰起脸无奈地笑笑，“如果你来了，就叫我的名字。”
“真是奇怪，我们刚刚认识，况且我昨天才知道你的名字，但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似的。我想想......你叫史蒂夫对吧？”少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起来，他把手里的颜料往男孩儿的手里一塞。巴基怔怔听着耳边有些模糊的话语，视野中男孩儿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别犹豫了。”长官说。
眼中的一切仿佛镜面层层破碎，他的面前不再是那个瘦小的身影，广场上的人匆匆忙忙地走着，时不时有鸽子展翅飞起，发出啪嗒啪嗒扇动翅膀的声音，纪念碑前的人结束了他的怀念，向着广场的另一头走去。季叶望着巴基，他没有在看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上那种属于冬日战士阴冷的杀气淡去了一些，巴基停滞了一下，抬腿追上那人，拍了拍他的肩。
“嗨，史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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