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拜师(一)
“玄野尊者?”
如相语气一顿,双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
弯腰将怀中闵罗放下,长串佛珠将其团团圈住,如同一个微型的阵法。
做完这些事之后,如相慢慢转身站起,手上动作丝毫不停,指间芳华流转,缕缕金光自他指间溢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个长条状的物什。
下一刻,金光化作一条长棍,出现在如相手中。
长棍与如相一般高度,棍身上盘旋一龙一虎,成嘶吼对峙之态。
长棍在手,如相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往日平和文雅的气质荡然无存,他一双总是含笑的眼眸也浮上一层金光,一双眼瞳已变为金色。
只听一声虎啸龙吟,好似那两头猛兽从棍身上咆哮而出,如相身后的金光中显出一龙一虎的两只模糊虚影。
这是闵罗前世从未看见过的神通。
他半眯着眼,被眼前的如相深深吸引。
“商璧,难道你想说,世人敬仰的玄野尊者会和你这样欺凌弱小之辈为伍?”
长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弧度。
如相指着商璧,“现在正是在襄平府境内,不如我将你抓获,与玄野尊者当庭对质?是你诬陷了他,还是世人看错了杜恒丞。”
商璧的一双眼眸中倒映出如相逼人的气势,颤抖着手已经拔出了他的青玄剑。剑上吞吐的青色剑气在耀目金光面前,如螳臂当车。
就算没有亲自交手,商璧心中也十分明白,自己输定了。
耳边又听如相咄咄的连声质问,商璧面上凄楚绝望的一笑——他与杜管事勾结一事,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闹大了,第一个和自己撇清关系的就是杜管事本人。
想到此处,商璧歇斯底里大吼一声,握着剑柄的手一紧,竟是不管不顾直接朝着如相胸前刺去!
如相举棍便挡,当啷一声,就将其青玄长剑击飞,又一棍结结实实打在商璧的小腿之上,商璧吃痛,当即跪下。不等他喘息,如相面无表情,又是一棍直接将其打飞。
商璧被狠狠撞到一旁书架上,仰面朝上,瘫倒在地。
如相缓步而出,拔出那之前被击飞的青玄剑,他握着剑,道:“剑是百兵之君,亦是兵之王者。这是一把好剑,但主人配不上它。”
“可惜了。”
他说着,手腕一抖,便将青玄剑一把甩出,直直插|入书架之上,与那商璧的面额只有一寸之隔。
入木三分,长剑微颤。
有一瞬间,目睹一切的闵罗只觉得四遭空气都凝固了。
他轻轻而又无声地笑了起来,这具羸弱的身体也终于撑不下去,双目合拢,昏死过去。
如相并未恋战,冷冷看一眼商璧之后。
长袖一卷,便带着地上的闵罗直接从窗户飞出。
这极其漫长的一夜还未过去,破窗而出的时候,天边一轮圆月,月光皎洁。
如相一口气奔出好长一段距离,低头见闵罗窝在自己怀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就要苏醒。又看他面上伤口,十分难受。
在确认安全之后,便俯身往下,选中一个小树林停了下来。
降落的地点是这个小树林的中心,层层树木环绕出一个小小的水潭。
潭水清幽,如相直接在潭水边坐下,撕下自己的僧袍一角,沾湿拧干,为闵罗轻轻擦拭额上的薄汗。
又从袖中摸出一盒药膏,白色细腻的药膏涂抹在闵罗两颊,淡淡药香弥漫。
修士的药物对于凡人来说见效甚快,药膏被吸收之后,闵罗两边的红肿立刻有消退的迹象。
而闵罗也微微睁开双眼,他朦朦胧胧看见如相的模糊轮廓,抬手一下子抓住如相的袖子。用他这幅身体现在能用出的最大力气,抓住他,不放手。
他声音微弱却坚定:“你适才所用的是什么神通?怎么这般厉害?”
如相一愣,他想不到这个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他笑,收起手上的药膏,轻声道:“是我从小学的棍法。”
他已经收拾好情绪,又变成那个温柔和善的如相圣僧,面对闵罗言语温柔细心。
“我也要学,你教教我!”
如相道:“这只有小和尚才能学,你难道要和我去做小和尚吗?”
意识在慢慢回笼,闵罗的理智占据上风,他盯着如相的面庞,慢慢说出他想了很久的话语:“没关系,我要拜你为师,哪怕做小和尚我也不怕。”
如相长长舒一口气,他摸摸闵罗的发顶,想了想,避开闵罗的话。
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久了,已经许久了,从重生到现在,所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人询问过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的不幸,前世今生,把他当做一个人对待的人寥寥无几。
面对如相,闵罗这个名字是绝对不能再用了,前生的债,今生必定偿还。
闵罗有一阵的恍惚。
彼时月光淡淡,洒在碧波之上,他垂下眼,转头看着水面上盈盈的月光。
他酝酿片刻,抬头展颜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江照。寒江照。”
“这是我的名字。”
“江流宛转,月照芳甸。”如相微微颔首,道:“好名字。”
月色真好。
薄纱似的月光洒在如相的半边身体,他一半隐入黑暗,一半圣洁无瑕。
闵罗,或者说寒江照看着他,心头微微发涨,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切刚刚好。可这一瞬间的柔情算不得什么,寒江照很快反应过来。
他眼神希冀,仰着头看着如相:“那你是不是要收我做徒弟?”
“我想学好多本事,我想保护自己。”
如相道:“拜师收徒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寒江照急忙接过话,“当然,这对我来说也不是小事。”
他压低声音,垂下眼,带上一丝哭腔,“我没有别的亲人,我的爹娘都已经死了。”
如相怜惜地看着他,把自己的疑问一一道出:“那你为什么会在商璧府上,他留着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又为什么会出现我的房间想我袭击我呢?”
寒江照放缓自己的声音,属于孩童的稚嫩嗓音无助极了。
但他在心底冷笑,一字一字将他重生之后的遭遇向如相道出,他没有添油加醋,他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因为本来就是真的,只要隐去重生一事,这具尸体的原主人的遭遇,足够让人同情,让人叹息。
从赤曼蛇误屠村一事,到被商璧捡走,当做鼎炉送给杜管事……桩桩件件都一一给如相说的明明白白。
寒江照吸吸鼻子,他已经流下泪来,泪水在面上肆虐,“……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什么是鼎炉,他们想要我做什么?”
“我只想藏起来,保护好自己……禅师,我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的,我好不容易从柴房逃出来,我不知道我躲在你的房间,我听到有人进来,我怕极了……所以……所以我才……”
他哭得有些哽咽,“禅师,你救救我……带我走……我求你……我求你救救我……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一如寒江照所想,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听到适才的一番哭诉,也会动容。何况是素来心软的如相呢?他上前揽住寒江照小小的身躯,对其的怜爱,和对商璧杜管事二人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大脑和胸腔。
他拍着寒江照瘦弱的脊背,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如相说着安慰的话语,只是脑中有一刹那的停顿和似曾相识——曾经也有一个孩子向自己哀求,只是那个孩子没有这么示弱地痛哭流涕。
那个孩子只是痛呼着向自己祈求:“……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我求你……”
如相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
那所谓的似曾相识很快消失不见。
他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寒江照,轻轻道:“我会好好照顾你。”
他说了照顾,但还没有正式答应寒江照所说的拜师一事。
如相作为大昭寺的弟子,知道拜师一事兹事体大,不能轻易答应。
若是同意了,那这个可怜的孩子便是大昭寺新一代的领头大弟子。
寒江照埋首在如相怀中,勾唇轻轻一笑。
在他还没有长成之前,他心中认定的仇人,便是他现如今最大的靠山。
他要等,等着自己独当一面,像野兽那样蛰伏——然后夺走如相的一切。他曾经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滋味,都要如相一一受过。
若有外人在此,见到这两个相拥的人,会感叹多么温馨的场景啊。
谁又能知道,这二人中有一个人藏起自己所有的野心和仇恨,磨刀霍霍,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良久,等二人都整理好情绪。
如相又细细检查了寒江照现在的身体,给他服下一粒养生滋补的药。
寒江照一颗悬起的心放下大半,服药之后,他靠在如相的大腿之上,沉沉睡去。
如相彻夜未眠,一整个夜晚都在想着当日大昭寺法印师伯的签文。
那签文上所书的襄平府,是不是就是在预兆着他会在襄平府中遇到寒江照。
这是他和他的缘分。
如相心头一颤,他低头看向闭目沉睡的寒江照,伸手将他鬓角边的碎发细细挽在脑后。
这是个聪明又可怜的孩子。如相心想。
或许,有一个徒弟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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