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重逢(一)
僧鞋往上,是一袭素白的僧袍,颈上一串暗棕色的佛珠。
气质平和,两颊略显消瘦,显出干脆利落的轮廓,五官端正清雅,一双眼尤为明亮。
来者正是如相。
那日他拿到师伯法印的签文,颇为不解,收拾过后上前询问,却吃了个闭门羹。法印避不见客,如相无奈,思来想去,还是下定决心,决定一边云游历练,一边前去襄平府。
自他十四岁下山以来,云游历练对如相来说再平常不过。
就算曾经发生过定州一事,但也已经过去了五年,所以如相要出山,衍善和法照都没有阻拦,反而衍善还乐不可支,叫如相痛痛快快地行事,切不可丢了大昭寺的名头。
但法照毕竟是一手将如相带大的师尊,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赠与了如相许多符箓和灵药,嘱咐他千万小心,平安为上。
如相感动之余,也暗下决心,绝不会做任何有辱师门之事,牢记初心,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如此,他一路行来,十分畅通,所见不平,也必定出手相助。
所以,虽然没有故意拖延,但上河府到达襄平府的距离,一般修士只要花费四五日,而如相则用了整整十来天,才在一个月夜,正式踏入了襄平府的地界。
月华如水,长夜清幽。
如相本来并不着急赶路,在深夜出行,不过是因为驯服了这附近山坳中的山鬼,去除它们身上的戾气,让它们不再骚扰过往的百姓。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如相才发现夜色已至,襄平府城门已关。
只好在野外将就一夜。
赤曼蛇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放松自己,想悄无声息地潜入水底。
只是河岸上灵光一点,一朵莲花凭空长出,正正好长在赤曼蛇的身下,将它托起。
赤曼蛇吓得一动不动——它从懵懂到灵智已开,就一直在躲避修士的追杀,它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五脏六腑都是人类眼中的天材地宝,一着不慎,便会落得个被大卸八块,死无全尸的下场。
莲花飞旋而出,落在如相的手中。
四遭安静极了,赤曼蛇鼻间只闻到阵阵的淡雅莲花香气,而后听到一声轻笑。
说话的声音温柔极了:“原来是一条昏了头的小蛇。”
“看起来没有受伤,是累了吗?”
如相捧着莲花,想了想,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从袖中摸出一个只有指头大小的红果子,递在赤曼蛇面前,“这是我适才从山中寻得灵果,甘甜无比,你要不要尝尝?”
赤曼蛇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尾巴,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并没有恶意,它探出分叉的舌头,轻轻一卷,将那红果子卷入口中。
只是下一刻,赤曼蛇就将咬烂的红果子全都吐了出来。
它盘成一个圈,似乎在害怕如相会生气,耷拉着脑袋。
如相笑了,“是我忘了。”
“你是蛇,蛇是要吃肉的。”
他轻轻拭去那被咬烂的红果子,冲着赤曼蛇伸出手,“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伤?”
或许是如相的声音太过温柔,赤曼蛇只迟疑一二,就立刻缠上了如相的手指,它本就是一条小蛇,此时可以一整条轻易地缠在如相的手上。
它高举自己的半身,嘶嘶吐信。
如相的另一只手手指盈盈闪光,小心地触碰上了赤曼蛇的蛇身。
赤曼蛇身体一颤,毒牙露出,就要咬上如相的手指。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如相轻轻说道。
一股暖意顺着如相的手指,传递到赤曼蛇的体内。
蛇是冷血动物,太过的温度只会感到不适。但这次,这样奇异而舒适的暖意,却带给赤曼蛇从未有过的感觉,如同身在云端,惬意极了。
让它不由地收起毒牙,安静地伏在如相的掌心。
半晌,如相收回手指,自语道:“幸好没有受伤,只是累了。”
而此时,赤曼蛇已经一动不动,呼吸绵长,竟是已昏昏睡去。
如相轻笑,他将莲花轻手轻脚地放置在自己身边,不去打扰赤曼蛇的安眠。
而他自己,则开始闭上双眼,汲取天地灵气,彻夜未眠,打坐调息。
一个夜晚是多么的长,又是多么的短。
如相只感觉过了一瞬,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露宿野外,难免衣衫被露水打湿,带着微微的潮气。
如相转动腕上佛珠,转头一看身边莲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间,已经不见昨夜那条小蛇的踪迹。他有些遗憾地淡淡叹了口气:“走了吗?看来昨夜睡得很好。”
等他站了起来,稍作休整也想要离开,忽然草丛间传来一声轻响。
如相回头一看,从草丛间钻出一条漆黑小蛇。
再看它身后,细长尾巴竟是紧紧卷着一根枝条,枝条上累累垂在数枚红艳的小果子。
如相微讶,转瞬之间变为欣喜:“原来你不是走了,是给我找食物去了。”
“多谢你啊。”
他半蹲下身,取下赤曼蛇蛇尾上的枝条,他一看,笑意舒展,“还是我昨夜拿出的红果,你有心了。”
赤曼蛇沿着枝条,顺势向上,直接缠住了如相的手腕,和他本身腕上的佛珠一起,牢牢挂住不放。
如相低头道:“你是想和我一起走?”
“我可是要进城的?你不害怕吗?”
赤曼蛇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如相心想,此蛇明显灵智已开,那就先带在身边好了,等襄平府事一了,再将其放生,回归山林。
于是他又道:“既是相逢,便是有缘,你不走,那就看看我俩的缘分有多深。”
说着他轻轻将袖子拉起,遮掩住蛇身。
确保不会被看出之后,便朝着襄平府的方向走去。
而襄平府内,商家府邸。
柴房中,闵罗已收起惨痛之色。
他一夜未眠,悲戚过后,已经在仔细盘算如果应对此时的大难。
他绝对不会猜错,那个所谓杜管事所修的是那采阴补阳的邪术,通过阴阳调和滋补自身,要的是无数鼎炉。
虽然自己是男身,但昨日见杜管事和商璧赞叹自己的资质,这邪术看来是不分男女的。
闵罗聪明,但吃亏在接触修行的时间太短。对于修真界五花八门的异术了解甚少。虽然如此,但也让他猜得七七八八,这杜管事所修之道,正是采补的邪术。
但杜管事为人谨慎,又仰仗着杜家的余威,他采补的对象大部分都是妓馆里的鼎炉,还有就是如闵罗这般,由下面的人孝敬上来的好苗子。
也不拘男女,只看资质好不好,根骨灵台属性契合与否。
而闵罗这具肉身的资质,则是杜管事这些年来遇到过最好的一个,也难怪他这般喜不胜收了。
闵罗面上嫌恶,皱起眉头。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还能在柴房呆几天,被关进柴房反而是一件好事,这里是他暂时安全的地方,若是被那杜管事带走,接下来的遭遇他不敢去想。
稍一思索不由便想到杜管事和商璧的谈话——开蒙大典,少主人,神墓……
前二者应该是指杜恒丞的子嗣到了开蒙之日,按照杜家如今的势头,必定会大张旗鼓,群雄齐贺。
但后者,这神墓……
闵罗心道:难道指的是宁不殊的墓地?
只是他的墓地为何会传为神墓,听杜管事和商璧的口气,还被人趋之若鹜。再一想闵柔之死……
闵罗心中微动,二者一定脱不了干系。
正思忖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闵罗的思路。
熟悉的小厮嗓音响起,“喂喂,臭哑巴,该喝药了!”
闵罗心想都落到这番田地还要喝药?这汤药果然不是清除余毒的药物。
小厮敲了半天门,闵罗一言不发。小厮极不耐烦道:“臭哑巴,死哑巴!都关在柴房了还在给大爷甩脸子呢!”
柴房的木门下开了一个小口,可供食物的进出。
小厮直接将汤药往小口里一放,嚷嚷道:“你快喝!”
闵罗眼珠一转,道:“这是什么药?”
小厮哼了一声,“你都喝了多少天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了,这是清除余毒的药。”
闵罗道:“清除余毒?你们真当我是傻子?”
他用力将盛着药汤的瓷碗打碎,捡起一片破碎的瓷片。
隔着木门,但内里的声响清晰。
小厮听见里面动静,眉一竖,骂道:“你在做什么!”
闵罗将瓷瓶放在自己的手腕之上,语气平淡:“我在威胁你。”
“你……你敢!好小子!翅膀长硬了啊!”小厮气急败坏,他弯下腰,从木门下的小口里清楚看到流了一地的药汤,还有闵罗放在手腕上的瓷片。
瓷片锋利,手腕细小,只有稍一用力,就能划破那薄薄的皮肤。
小厮哪里会想到平日畏畏缩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哑巴,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嘴上还在骂着:“你不敢的,我要去禀告公子,看你还敢放肆!”
闵罗冷笑,“我有什么不敢?”
“你很清楚吧,昨日府里来了贵客,我就是要送给贵客的礼物。”
“若是礼物出了什么差错,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啊。”这句话的口气,闵罗恶劣地模仿着小厮平时的口吻。“你有胆子向商璧禀告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离开这柴房外一步,我就下手了。”
闵罗道,“反正都是要死,能拉着你陪葬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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