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甩掉所有欢度周末的同学,我独自走上霍格莫德村落背后的高坡,在那里有着因为闹鬼传说而被人们避之不及的尖叫棚屋。
穿着黛青色长袍的巫师无声地坐在那里,仿佛是棚屋中尘土的一部分,我惊心于他迅速消瘦的脸颊,那双无神的眼睛在我进屋时迸发出警惕的目光,随后才消散。
我沉默地看着他,难以叫出一句父亲。
利兹先生说:“你还有再头疼过吗?”
“有时候。”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和他的面容一样苍老地说:“为什么你不肯听话呢,特里夏,我很难,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还希望我怎样做?”
我望着他,同样感到疲惫,说:“我不知道,也许你一开始就应该带着我们离开。”
“黑魔王命人杀死卡卡洛夫,即便在现下他人手如此紧张的时候,也从不放过一个叛逃的人,”他露出苦笑,“没有一个人能活过他的追杀,我怎么敢拿你们冒险呢?”
“那么你最终收获了什么呢?说到这里,告诉我吧,你好像没有那么惊讶于母亲的自杀——”
“胡说!”他猛地站起来,“我没有想到,绝对没有想到……你以为我的悲伤少于你吗,女儿?你以为我不比你更痛苦吗!”
我左手摁住耳侧,稳住摇晃的身形,利兹先生也顿时像被石化一样立在原地。
“你追随那个人时,都做了什么?”我大口喘着气,一字一顿地问,“母亲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吗?如果你好好告诉她,她会不理解——唔……”
利兹先生冲过来,扶住了我,念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咒语,让那剧烈的头痛稍微缓解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我仿佛可以透过那张面具般不动容的脸颊看到他剧烈的思想挣扎。
“如果她不能理解,”我轻声说,“那我也不能理解。”
“特里夏!”他嘶声喊道。
我站起来,抿紧了嘴唇坚定内心,然后才再次开口重申:“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接受一个懦弱虚伪的父亲?我同样情愿去死。”
“住口!”他狂怒道,抓住了我的衣领。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开开心心地送你母亲去死,又回到黑魔王手下为他擦拭鞋上的灰尘吗?”他眼里浮出赤红的血丝,“我不愿失去你们,我害怕失去你们,而我现在只有你了,我的女儿。我本可以追随柯默莎而去,可是你呢?我卑躬屈膝,为他卖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我的心脏在一片冰冷的海域中摇晃,突然告诉我,我的父亲也并没有做错。
太弱小了,不能拿起刀剑,只能依附于强大的主宰。
“那么,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呢?”我问他,“等到黑魔王掌权,你向他‘辞职隐退’,然后我们都忘记母亲的事情,关起门来假装平静地生活?”
“不……直到我不必再为你操心的那一天,”利兹先生缓缓地说,“当你长大,足够自己做主。”
这句话就像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妥协声明,各自阐明了心愿,今后再不能同路。但是在分道扬镳前,暂且放下兵戈。
“诅咒不是你设下的,”我哑声说,“否则你会警告我。你其实只是刚刚发现。”
他松开颤抖的手,几次张开嘴不能言语。
“母亲不希望我了解当年的事,但这反而更像一个提醒了,”我自嘲地笑道,“也许它会跟我一辈子,但我渐渐会适应它,最终顶住它查到真相。或者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你想要的就是这句话吗?”利兹先生说,嘴角上扬,扭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的视线似乎穿过我的发梢落到后面的墙板上去。
“你想要的就是我亲口说出这句话吗?”他说,“特里夏,我杀了你的母亲。”
我抽了口气,觉得他并不是在看我,而像是在望着虚空中的某个魂灵。但在因为惊恐的联想而飞散的思绪收拢回来之前,利兹先生重新注视我的眼眸,他说:“我做了一件很坏的事,深深地伤害了她,柯默莎当时决定离开我,但我求她,苦苦哀求,把她留下来了。”
我哑然,不知道怎么去理解这句话。原来不是黑魔王动手做了什么,而是她最亲密的人下了手?也许不只是字面意义的伤害……是什么?
“我用你留下了她,”他说,“你才一岁多点儿,我说你不能没有妈妈。我向她忏悔,说我不会再做这样的恶事。就是这样。”
我倒退了一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他。
他用空洞的目光看着我,“所以我说,诚然,特里夏,是我杀了你的母亲。”
“你食言了,”我说,“骗子。”
他沉默以对,我又一次抽气,以压住从胸腔往外顶的澎湃情绪,声音却仍然发起抖来:“你骗她,就像骗我一样,说什么你不认可伏地魔的事业,说你知道错了,你对我们都这样说好像那是真的!可是他一回来,你的谎言就失去了勇气!你违背了对母亲的誓言,还企图用同样的花招对付她……你就是个懦夫!”
“那就是吧,”他闭上眼睛,“我还能做什么呢?一走了之?你不知道,黑魔王睚眦必报。我带着你们逃亡吗?无视柯默莎的身体,你的未来,像阴沟里的老鼠?朝不保夕,不知道哪一天就横死在异国他乡。”
我想打断他,却被哮喘般的抽噎阻挠。
“还是说我孤注一掷地去刺杀他呢?让我送死,留下你们两个承受他的怒火?还是你觉得我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也哽咽了一下,“我只是想,无论如何,要保全你们。”
“不要说了……你就是……就是个……”我捂住脸颊,蹲在地上,泪水从指缝中落下。
这是最痛苦的地方,我盲目地责怪他,责怪利兹先生,希望他成为这一切的宣泄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无法想象如何打败甚至只是逃脱伏地魔。那个夏日的午后阴影站在那里,几乎让我难以呼吸。
“特里夏,”利兹先生将我拉起来,“这就是生活。”
“不,”我固执地说,“我要你告诉我,你做的那件很坏的事是什么。”
利兹先生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魔杖,抵着自己的脑袋,然后缓缓地往外抽,一缕银色的云雾般的物质从他的太阳穴附近被抽出来,那是记忆的影像。他把一段记忆放进了瓶子里,举起来给我看,说:“我会告诉你的,等一等,好吗?”
我伸手想去抓那个记忆瓶,他躲开了,说:“等我安顿好,我保证。”
然后我们俩俱是沉默,显然都意识到他的承诺,并没有实现其意义。
“你要安顿什么?”我开口打破沉默。
“他有很多地方需要用人、用钱,这些年背叛过他的家族都被迫捐献,未来只会索求更多,”利兹先生把记忆瓶放进了口袋,“直到把这些家族吸干,没有任何依仗,只能完全成为他的奴仆。”
金钱!我发出一声嗤笑。
“最迟到明年夏天,”他也露出笑容,一个虚弱苍白的微笑,“亲爱的,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至少这一次?”
“那就到暑假,”我不再看他,“圣诞节我不会回家。”
“我也不希望你回家。”
我转身往外走,利兹先生沉默地站在原地目送,出门前我回头,咬着牙齿告诉他:“我恨你。”
因为牙齿咬合,这话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就像我并没有足够底气的内心。我不能提出更好的建议来,可是我还是失望,还是痛苦,我不可理喻、不可救药地恨他。
“我爱你,”他说,“我也爱柯默莎,对你们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一分。”
我重重地甩上棚屋的门,大步向山下去。
寒风已经刮起来了,霜雪还未下,草木依然蓬勃,记忆不断提醒自己两年前我们一家人是怎么来到白皑皑的霍格莫德,那时候冰天雪地,可是一切充满生机。
斗篷的兜帽深深地盖住眼帘,我开始没命地往下冲,隐隐期望自己会撞上什么石头摔个头破血流。
但是我只听到一个女声的惊呼,停下脚步已经来不及,狠狠地撞了上去,拉着对方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啊……”他发出吃痛的呻.吟。
“哈利!”女声追过来,吓得不轻。
哈利·波特扶正他歪掉的眼镜,脸红了,又浮现出几分恼怒。我仰躺在地上,不想理会任何人,但他执着地把我拽了起来。
和他一起的女孩不自然地说:“哈利,那我和玛格丽塔先走了……嗯,之后见。”
“噢,好的,再见,秋。”波特磕磕巴巴地说。
两个女孩子携手离去,波特回过头,皱着眉毛问:“特……特里夏,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从山上冲下来?”
“抱歉,”我说,平静地注视着他,用手指点了点脑袋,“没摔坏吧?”
他刚刚恢复正常色泽的脸又红了,因为愤怒,显然从夏天以来,他已经接受过太多的明嘲暗讽,示意他头脑有问题,所以对此格外敏感。
而我是故意的,我接着说:“不过应该也不会更坏了。”
“你在说什么!”他恼怒道。
我拍了拍袖子上的草叶,轻声说:“没什么,再会,波特。”
他勃然大怒,拦住我,“你也认为是我脑子有问题,我在撒谎?你相信《预言家日报》上的鬼话?老天,怎么会连你都——”
我按住他因激动而格外向前倾的肩膀,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相信你,”我说,“你看见伏地魔回来了,我相信。”
波特愣住,那双翡翠一样的绿眸盯住我的眼睛。
“我也看见了,他就住在我家里。”
他看上去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我松开手,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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