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二月十二,正是花朝节,乃有百花齐放,花神降世一说。因而许多人家也就放松了家中娘子的管教,郊外遍是来踏青赏花看水的士人和娘子。还有人在这里修了凉亭,于是一干读书人就在这里穿着儒生士服,曲水流觞,传唱歌谣。
倒是叫许多家的小娘子盯得是目不转睛。不小心丢个丝帕啊,香囊啊什么的 ,也实属正常了。
只是这些小娘子里不包含何甜甜,只见她正弯着腰,河池边上的草丛泥地里翻找着什么,本来好好的粉色裙子都被这些泥水给溅起了一堆的泥点脏污了起来。
小娘子看着小小巧巧的 ,小脸儿还带着些婴儿肥,挽着双丫髻,鬓边缀了两朵小花。额间生了汗,手里却拿着把和自身不太一眼的小镰刀,寒光闪闪,即便是沾染了泥点,也可以看出锋利。
“哎呀,小姐。今个儿花朝,你不与其他家的小娘子一起玩就算了。还带着把镰刀在这里挖什么的东西,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老爷知道了定会说你的。”
何甜甜用了力气,一手扶着泥地里的草根,锋利的镰刀就是银光一闪。一把不知名的野草就被她齐根砍了下来,放进背后的小箩筐里。
“阿云你这又是多担心了,我爹爹担心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说我呢?”她拍了拍手,用手背抹了一下汗,顿时,手上的泥点被晕染在了脸上,直将早上弄起来的妆容弄花了不说,自己也成了一只小花猫。
“小姐!”阿云的尖叫倘若能化成实质性的攻击 ,只怕何甜甜在早就瘫倒在了地上。
“脸脏了!小姐把脸擦擦吧。”
她急道,慌忙拿帕子想要 将那些脏污给擦拭掉,发现并没有任何用,反而因为这样将脸给擦的红了也不能擦掉。而且泥点的吸水性挺好,还有蔓延的态势。
“QAQ小姐,是奴婢的错,小姐的脸越来越像个小花猫了。”阿云被急的眼泪汪汪的。
何甜甜大气的一挥手:“没事儿,我娘绝不会说你的。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小姐……”你难道就不会觉得在花朝这样一个大日子的情况下,别家的小姐看起来花枝招展光鲜亮丽的,而我家的小姐…是个泥猴儿。
作为一个大丫鬟,我好心痛。
阿云绝望的仰天,对于自己的大丫鬟之旅充满了各种意义上的挑战感“旁人戴花摘花斗草,我家小姐在这里挥着镰刀砍野草。”她碎碎念道。“衣服不成样子,脸也不成样子。呜呜呜…我对不起夫人的重托。”
她有些心疼自己从一个月前开始就在为小姐准备的各种高门大户的风尚,连京城的流行喜好都打听了,出门的妆容清雅而不失礼节,甜美而不显得年幼。头上戴的花不是普通货,那可是从扬州转过来的绒花,上面的金丝镶嵌也是极为珍贵,花蕊乃是从南海带回来的珍珠。衣服也是夹染花枝,暗纹提花。可谓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又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简直就是让所有小姐梦寐以求的既想装逼又想好看还想不出格的打扮首选。
“娘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这样了,而且一年到头好容易才有那么几次出门的机会。你家小姐我啊,才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当然是自己玩的开心才好啊。”何甜甜在站起来,扬起来的小脸上明净中又戴着一丝野气,眼神程亮。
“好姐姐,你就叫我松快松快吧。”何甜甜一见阿云心软了,又是赶忙软乎乎的开始撒起娇来,她说话声气甜丝丝的,像是天上的云片糕放在嘴里化了。
可阿云半点不为所动。
“小姐,你还不够松快啊 。”大丫鬟阿云叹了一口气。
何甜甜,何家唯一的大小姐。这个大小姐不仅仅是体现在女孩子身上,重点是何家到目前为止……是半个子嗣都没有,小姐虽然是女子,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自然是千宠万宠也不为过,又自幼作男儿教养。
要说何家老爷啊,也真是个大善人。这江州城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何家的佃户是最轻松不过的,只需要四成的粮,还包了一年四季的红利;江州城的书院私塾几乎也都有何老爷的手笔,听闻他年轻时也是个秀才 ,后来看因为家中艰难,也就没有继续科考,行了商之后家产却是日渐丰韵了 ,时人号称何半州。
江州的桥是何老爷修的,路是何老爷通的。偏偏他自己不居功,总要是和县令知府问一两句。
倒是和朝廷许多官都有那么一凉份香火情。
做他家的仆从也不是什么纠结事,查清身份,确认好品格能用。何家家里简单,也不需要多有服侍,主人家和气,规矩立得不算太严,却是半点也不能触犯。女子二十岁以后便可以自由商量赎身了,若是人好了,还送了田产嫁妆。
可大善人再好,也没个子嗣传承。多少人让何老爷娶一门妾室好歹继承些香火。何老爷就是不愿意,何夫人与他半世夫妻,恩爱羡煞旁人。为了何夫人,何老爷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上官送的那些是瘦马,也被他打发了。
何夫人算是下嫁,她本是京城大官之女,只因为一朝山陵崩,累的家中作鸟兽散,何夫人惊慌之下被乳母带着往江南逃难。便就遇上了何老爷,两人相依为命,半生携手共进退。商场如战场,他们倒是越发的情比金坚了 。
只是奇怪的是,何小姐却并非是嫡出,乃是偏房所出的。虽然说得是被抱养在主院,可是还是有所不同。
不过因为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何甜甜与何夫人又是母女情深,渐渐地,大家也只把何甜甜做何夫人亲女儿看了。
阿云心中将何家的情况想了一下,没看出来这位大小姐是哪儿不松快了 。
何甜甜嘟起了嘴,“阿云姐姐就会这样说我,哼,讨厌。”她转过身子,扭了扭,看着阿云半点也不害怕甚至死鱼眼的盯着她瞧的样子。
又低下头了,悄咪咪的咕哝道“哪有嘛。”
“小姐还说呢,你上次穿着男装去搥丸,还带着几个家丁去鹿鸣书院和别人一起论诗。全江州都知道何家有个远方亲戚才名甚广了。”阿云看着何甜甜,叉着腰。
“上次要不是我拦着,小姐你是不是就想去青楼楚馆里面看花魁了?”
何甜甜被阿云说的抬不起头,“那家青楼好像还是我家的产业,我怎么就去不得了 。”青楼这么传奇的地方 ,她当然想去看看了 。
虽然_(:з)∠)_没去成。
“那也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阿云愤怒道。
就算你不愁嫁人……也不需要担心周围人的名声。可是 !这么一个甜甜的小姑娘要是被一些不三不四的嘴里面瞎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她阿云也是会生气的好不好 。
“唉呀,阿云你别生气了嘛。我这几日不是看见娘亲咳嗽的厉害,我就想来河边挖些草药为阿娘治病。”
“再说了,这个花朝节嘛。不也有挖菜的习俗吗 ?《天时谱二》篇引《翰墨记》云:“洛阳风俗,以二月二日为花朝节。士庶游玩,又为‘挑菜节’。我也不算的过分,更何况我可是一片孝心呢。”
何甜甜双手合十,祈求的看着阿云,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眨呀眨。“阿云消消气好不好,我就知道阿云是最好的了。”
阿云哪能抵挡住这样的卖萌攻击。
她用手指点了点何甜甜的眉心,笑了出来:“小姐你呀。”她摇了摇头“就是仗着自己好看,又看我舍不得说你了 。”
“明明是因为阿云你这最喜欢我了。”何甜甜一把抱住阿云,蹭了蹭。成功将自己漂亮而且能干的大丫鬟小姐姐也变成了一只泥猴儿。
“小姐!”阿云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何甜甜自知不妙,立马飞速说道:“哎,这菜也采了不少了。回去炖一锅汤,再弄些油盐吃也挺好的……咱们这便返程去忠伯那里,上马车把衣服换掉了吧。再去那边的桃花林里瞧瞧,弄些桃花瓣下来作花糕吃。”
阿云虽然还是有些生气,可看着何甜甜这样,也生不起气来。用手指指腹小心翼翼戳了戳何甜甜肉呼呼的脸颊,心底开心了些。
她心底知道,自家小姐脾气很好,又会撒娇又会粘人,性格软乎乎的,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旁人觉得她好说话,那只是没到底线。底线之外任你随意,过了线,就直接踢了吧。
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家的大猪蹄子。
阿云忽然有些惆怅,家中小姐快长成了,估摸着也该说亲了,这样软绵绵的娇气,以后出了门该怎么办啊,要是没了她又该怎么办啊。
阿云接过何甜甜手上的草篓子,背了过去。
越想越气。
“哎?”何甜甜脚下一滑,差点又摔了下去,低头一看,原来不知道是何时,一条金色的鲤鱼却被搁浅在了岸上。她低下身将鱼给抓了起来,讲道理挺肥的。看起来挺适合清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云尖叫起来。
何甜甜作为一个穿越者,其实前世就已经买了很多次鱼了。阿云是土生土长的土著人没错 ,但是和她也算是自幼在何家长大,是真正的副小姐。自然是没有摸过鱼的。
而此时的金色鲤鱼似乎是知道了何甜甜内心的想法,啪啪啪的扭动了起来,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水珠溅着泥点飞舞起来,啪啪啪的甩在了阿云身上和脸上。
阿云的尖叫更加尖利了。简直堪称是刺激,即便如此害怕,她也是一边害怕一边颤抖着对阿云说:“小姐,快把这畜生……这鳞虫放下。”说着便要强忍不适过来把鱼抓走。
何甜甜后退了两步,让阿云待在了一个安全的不会被溅到水珠。“这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岸,搁浅了,我放下了也是个死。你且等我到河水边缘去把它放了。”
何甜甜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无缘将这条鱼带回自己锅里的,毕竟阿云已经表现了强烈的抗拒和排斥了。现代生态循环的教育虽然已经不记得多少了,可不抓的鱼将它们放生,也是可持续发展的一部分啊。
这样才能子子辈辈无穷尽也的吃下去。
她三步做两步的跑着,绣鞋被深深的压在河边的淤泥草地里,踩出脚印来。云袜也被打湿了 ,估计这双价值不菲的绣鞋以后是没法穿了。
可对于何甜甜来说无所谓,本来就没打算穿绣鞋出来的。是阿云硬性要求她装十三的。
一直跑到了河水周围,何甜甜才将这条金色鲤鱼以一种抛物线的形式扔进了大海,鲤鱼的尾巴在河水里打了个挺,弯起一波水花,就不见了踪影。
后面阿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这里靠着水,不安全。”她也跑的急,被何甜甜的骚操作吓了一跳 。
“你看,你袜子都湿了。”阿云半是嗔怒半是心疼的说道:“不过是个鳞虫,小姐想要养,咱们池子里一堆呢。脚下容易生寒气,快随我去换了吧。”
何甜甜:“……”其实刚才是我想吃了它的。
不过阿云说的对,寒从足下起,古代医疗技术也不发达,万一生了病就不是好玩的了。她点点头:“也好,阿云我们就一起回去好了。不然袜子湿哒哒的,也不舒服。”
阿云看着她,倒竖着柳眉。
“阿云你的鞋袜不也湿了,快回去换鞋子。”何甜甜做出比阿云还焦急的模样。“还说我呢,你怎么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眼见着没什么卵用,何甜甜又是软着生气,青葱一般的手指抚着阿云的柳眉“眉头皱起来就不好看啦。阿云最好看了,我给你吹吹。”
少女的气息在面庞上拂过,带着河边青草的香气。有如幽兰,又夹杂着暖甜的温度。
阿云红了脸,叹了口气。“不说了,快些回去就好。那鳞虫也值得你这样?”
“可好歹也是一条命呀。”何甜甜笑着的说道。
“是是是,我家小姐宅心仁厚,万物平等对待。”阿云没好气的应道“他的命是命,小姐你的命就不是了?万一被风刮走怎么办?万一掉进河里了怎么办?感染了风寒要吃药,看你怎么办。”
前面何甜甜还不虚,一到最后一条吃药的要求,她的神色就没那么轻松了,不,她不会吃药的,啊啊啊啊中药真的是,非常、超级、的苦。
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两个小丫头在前面叽叽咋咋的说着,各自扶着对方打闹。河里却有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瞳孔缩成了竖瞳。一转身,一条金色的鱼尾消失在了河水之中。除了一丝水波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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