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针睡了一大觉,再醒来精神十足,快手快脚地打发一家人吃了饭,就叫盼儿,“我教你用缝纫机,很容易的。”
鲁盼儿昨晚就急着要学的,娘俩儿一拍即合,什么也不管,一上午就坐在缝纫机前,一个学一个教,先缝被套、褥套——只需要拉着布走直线,最简单的。
鲁满堂到九队的地里转了一圈回来,见娘俩儿还坐在缝纫机旁边,炕边上摆着布匹衣料,就在另一边坐下,拿出烟袋卷了根烟吸了起来。
王巧针就笑着把缝好的布料给丈夫看,“盼儿学得还真快。”
“杨老师常说我家盼儿有灵性,学缝纫当然也快了。”
王巧针就感慨地说:“盼儿的灵性哪里来的?是随我们家——当年她姥爷就是有名的裁缝,我们家曾在省城开裁缝铺子,每天的活计都干不过来……只不过家传的手艺传男不传女,盼儿的舅舅得了真传,我只学了点皮毛。”
鲁满堂却说:“队里人都说盼儿像她亲奶,听说我娘手特别巧,绣的花跟真的似的……”
两人比着说了一会儿,却又都可惜,“盼儿既没见过亲奶也没见过姥爷,要是老辈人还活着,一定特别喜欢这孩子。”
正这时候跃进、丰收和丰美都回来了,“还没做午饭呀?我们饿了!”
鲁满堂看看手表,“快十二点了。”
王巧针回过头便说:“早上我已经把玉米面和好了,丰美你做大饼子吧,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会做饭了。今年我和你爸不在家时把你托给陈婶,明年你和丰收俩儿就在家里自己做饭吃饭。”
这话王巧针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可是丰美是家里最小的,养得有些娇,从没用心学过做饭,现在看妈妈和姐姐果然没空儿,就喊跃进和丰收,“大哥、二哥,你们快来帮我!”
跃进和丰收就嚷,“我们也不会作饭呀!”
丰美就蛮横地说:“不会也得做!”
鲁满堂看媳妇和大女儿只一心摆弄缝纫机,只得带着两个儿子和小女儿一起去了厨房。
茄子炖土豆,锅边上贴大饼子,农家最常见的饭菜,今天炖菜的汤多了,大饼子也形状各异,还有两个没粘牢掉到菜汤里,但毕竟做熟了,又因为饭菜上桌时早已经过了中午,大家都饿了,吃着也就觉得很香。
王巧什虽然一直说自己只学了点皮毛,可她却是红旗九队最巧的媳妇,队里谁家做新衣服都请她帮忙裁剪,吃过饭就把布料平铺在炕上,又拿出了一盒画粉,“我教你学裁裤子吧,裤子比上衣容易。”
先量了尺寸,再记住每个部位尺寸的算法,就能划出裤子的裁剪图,虽然有几处也要根据经验调整,但其实也没多难,盼儿很快就懂了。
王巧针就再次感慨,“你还真是学裁缝的料,要是高中毕业上不了大学,就找个老裁缝学手艺吧,你姥爷就常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小的时候女人不能当裁缝,家里不让我学,现在你倒是遇到了好时候,男的能干的事我们女的也都一样可以干。”
鲁盼儿也觉得学裁缝挺有意思的,“这么说我又多一条出路呀。”
下午做了两条裤子,这可比做被子褥子要难得多了,可鲁盼儿在妈妈的指导下也顺利地做了出来。到了晚上,王巧针又裁了上衣,这一次她就不肯放手了,“衣服最难做,有一点不平整穿上都很显眼,特别是领子、袖子,你先在一旁看着吧。”
衣服要比裤子难做得多,王巧针一直做到夜里,才做好了跃进的那件,还想再缝盼儿的,鲁满堂就敲敲炕沿,“什么时候了,还不困吗?”
“我还真不觉得困呢。”王巧针又笑了,“难得今晚没停电,我们竟做了这么多的活儿。”平时她用电很省的,今天全不管了。
“就算不心疼电费,也得心疼自己的身子,再说盼儿还小呢。”
鲁盼儿赶紧说:“我也不困。”
王巧针想想,“是有点晚了,我们明天再做吧。”
第二天,娘俩儿刚把衣料裁好,奶奶就带着大龙和二龙来了,进门就酸溜溜地说:“你们可真又有钱又有势了,连缝纫机都买了!”
鲁满堂就站起身,“妈,你过来了。”
王巧针也站起来招呼,“妈,快坐着吧。”又喊盼儿,“赶紧泡茶。”
盼儿急忙起身泡了茶送到炕桌上,奶仗着是长辈,没理也得挑三分,自家一点儿也不敢慢待。
鲁满堂的后娘万彩凤长得又黑又丑,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嫁了带着儿子的鳏夫。自嫁过来后,她就对前房的儿子十分嫌弃,只觉得家里多他一个。后来前房的儿子结婚分家都闹得挺难看,队里人都看不下去,名声特别不好,连儿子娶媳妇都受了影响,这才在外人面前收敛些。
不过万彩凤再没想到前房的儿子会越来越出息,盖了房子,生了儿女,先当了队长,再当公社副书记,从农民成了国家干部,还置办齐了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儿,就是城里人也都难得的。
万彩凤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真恨不得找个理由打到鲁满堂家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抢过来。只可惜当年分家时,全队的人都知道鲁满堂是空着手出的门,所有的东西都是后置办的,她抢也抢不来。
偏偏鲁满堂和王巧针在外人面前会做样子,家里买了肉,做了好吃的,从来不少了孝敬自己的,便更显得自家理亏。
因此万彩凤轻易不到鲁满堂的家里,那真是来一次心里难受得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今天过来,自然是有事儿的。她坐在炕上正中间的位置,慢慢呷着茶,摆足了长辈的款儿,“大龙二龙要上高中了,总要给他们做一身新衣服,你们当大伯大娘的,日子过得好了也不想着两个嫡亲的侄子,我就去买了布,让巧针帮着做两套。”说着打开提来的包袱,里面正是一块藏青色的斜纹布。
家里买了缝纫机,王巧针也当着大家的面答应帮忙做活儿,但其实谁又不知道鲁家眼下就有许多活儿要做,而且工地不过放三天假,因此再没有立即就找上门来的。
可是万彩凤却不同别人,王巧针不能反驳,笑着答应了,“我正要给盼儿做衣服,如今先放下,给大龙和二龙做吧。”
万彩凤也不答应一声,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盼儿,“一个丫头片子,上什么高中!真是有钱烧的!”
王巧针就说:“盼儿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第一名呢。”
万老太太鄙夷地哼了一声,“那又有什么用!”
鲁满堂陪着笑说:“现在男女平等了,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杨老师也劝我们送盼儿上高中,我们就想着让她多学些文化,将来建设国家。”
万彩凤依旧十分不满,她不只不满盼儿上高中,跃进上高中她也不满,甚至鲁满堂家所有的事情她都不满意的,只是主席的话她不敢反对,建设国家的话她也不敢反对,心里憋着火,只能恶声恶气地说:“赶紧给大龙和二龙量了尺寸,我还得早些回去呢。”
王巧针也不吭声,拿了软尺给大龙和二龙量好尺寸,却拦住婆婆,“妈,先等一会儿,我把布料裁好,你把布头带着再走。”
“多出来的布头就给你吧,”万彩凤又哼了一声,“我可不白让你做衣服。”
王巧针却笑着说:“我当伯娘的给侄子做衣服还不是应该的?布头什么的再不会留着,我还要贴几块衬布——只是妈拿来的布料根本就不够给大龙和二龙各做一身衣服的呀!”
万彩凤确实少买了几尺布,是以她才急着走,不想儿媳妇看了出来,脸也不红地说:“你不是也买了布吗?一起套着裁就够了。”
其实婆婆就是想占自家的便宜,王巧针赶紧说:“跃进的衣服已经早做完了,就是想套裁也来不及了,剩下大块些的布又要做两个书包,其余都太小,用不上的。”
一面说着一面当着婆婆的面把布料展开、裁好,将边角料卷起依旧用原来的包袱包了交回去,她跟着万老太太打交道二十来年了,知道不可能占婆婆半点便宜的,若是留下几块布头,少不得要赔整件衣服,是以算得一清二楚,“现在只够做两条裤子,一件上衣。好在大龙和二龙是双胞胎,身形差不多,衣服可以换着穿的。”
万老太太心里不甘,就说:“我看你买了不少棉花,一定用不了吧。”转身去拿棉花,带回去一包也是很不错的——可刚刚就在炕上放着的大包棉花,才这一会儿工夫就都没了。
也不只棉花,还有先前妈和自己裁下来的边角料,鲁盼儿早一点声儿也没有地收进了一旁的箱子里,顺手又将箱子锁上了。奶奶每次到自己家都会想方设法拿点儿东西,她当然也会防着了。
万老太太就嘀咕了一句,“你们这是防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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