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熙最近觉得赵言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也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她唯一能察觉到的是赵言又变成了两人刚认识时寡言的样子。
这天,奚熙照常在赵言书房里练字,她脊背挺直,明明一副认真练字的模样,笔下的字却有些歪斜。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瞥向旁边低头看书的人,赵言这个样子仍然和往常一样,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眼睫之下。
奚熙盯着他浓密的眼睫出神,她分不清楚赵言究竟是在睡觉还是看书。她楞楞的,手一直未动。墨汁晕染在纸上,仿佛朵朵绽放的秋棠。
“好好练字。”赵言眼睫未抬,语气平静道。
奚熙被惊到了,她连忙坐好,低头却看到纸上几个大大的黑点。她叹了口气,索性把纸揉成一团。
在寂静的书房里,这声音显然有些刺耳。
奚熙看到赵言仍然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没有受到影响。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有些闷气,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生气。
她不知道赵言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她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言行,挺正常的啊,没有惹到他的地方。
奚熙心里闷得慌,她写不下去字,干脆把笔丢在一旁。走到赵言身旁,拉住他的衣袖,脸上露出凶巴巴的表情:“赵言,你说,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赵言抬眼看着她,默了一瞬后又低头摸着腰间的佩囊,道:“没有。”
奚熙不信,她说:“若是没有,你最近怎么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样子。”
顿了下,她有些委屈:“我也没招惹你啊。”
赵言轻抚她的脑袋,柔声道:“没有不理你,只是我近来心中烦躁,不想给旁人徒增烦恼。”
奚熙:“可是你已经让我烦恼了。”
赵言轻笑一声,他眼眸平静,仿佛一潭死水。
“是我不对。”
奚熙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她看到赵言一直捏着腰间的佩囊,仔细一看发现这是她之前送的那个。
她觉得自己十分蹩脚的绣工实在是和他清冷的气质不相符合。
“赵言,我再给你绣一个佩囊吧。我现在绣工比之前好了,上次我给大哥也绣了一个,他还夸我绣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完之后,赵言的脸更冷了。
“不必了,这个佩囊就挺好的。”
奚熙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赵言这什么奇葩审美?
她从自己的兜里拿出几根精美的细绳后看了眼赵言,发现他又低头看手中的书。她坐在赵言身旁,低头认真的捣鼓起来。
过了会儿,奚熙把编好的绳子绑在赵言的佩囊上,瞬间佩囊的颜值提升了不少。
她很满意的看了又看,指着佩囊说道:“这才是好看,虽然我绣的不好。但是配上我编的绳子就好看多了,这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佩囊。”
赵言低头看了会,佩囊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只不过旁边多了编绳,看起来要比之前好得多。
独一无二。
他嘴角忍不住向上弯。
奚熙看到赵言突然笑了下,这些天来他头一次展现笑颜,仿佛初春时的冰雪全都融化在他的笑里。
她一下子看呆了。
奚熙:“你还是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最近你冷着脸,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我问你的两个朋友他们也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都以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肯定会收拾他的。”
赵言脸色柔和:“没想到溪溪还会欺负人。”
奚熙说道:“我又不会随便欺负人,不过有人欺负我,或者欺负我的人了,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欺负回去的。”
赵言握住她乱挥的拳头,笑道:“这样挺好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一味的忍让受辱会让人觉得软弱可随意欺辱。”
奚熙有些稀奇的说:“咦,你还会这句话,我还以为你整日都是君子之说。”
赵言静了一瞬,语气平静的说:“溪溪,我不是君子。”
奚熙笑眯眯的说:“没事,你说不是就不是。不过我看你平常的确像夫子之前说的‘君子怀幽趣,谦恭礼乐才’。我去练字,练完之后我们一起玩。”
赵言看到她又缩回书桌前,脸绷得紧紧,写完一个字后似乎还觉得不错,紧绷的脸立刻松懈下来。下一瞬,脸又崩了起来。
他低头,一手摸着佩囊上的绳子,一手拿着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似乎很喜欢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想到她说的“君子”,手下的动作顿了下。
眼睫未动,手指慢慢缠绕起刚编好的绳子。
他可是曾经设计弄断幼弟一只腿,幼弟现在走路仍是坡脚。
他来齐国的目的,也不是做一被抛弃的质子。
若是她知道这些,还会不会说他“君子怀幽趣,谦恭礼乐才”。
手指传来疼痛,他放松缠紧的绳子,脸上又是一片平静。
他内里早已腐败。
奚熙的生辰快要到了,宫里提前准备起来。恰逢又到了齐国一年一度的骑射比赛,皇帝偏爱舞枪弄剑,整日骑在马背上,对这场比赛很是重视。
前些天下了场雨,浇灭了空气中的燥热。
整个齐国的王公贵族几乎全都到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都是人。
奚熙被一群娇小姐围在一起,她听着他们的谈话,眼睛却不停向周围扫视。
她远远看到赵言站在人群中,他的个子又向上蹿了几分,清冷的气质在其中颇为引人注目
。
她听到旁边有人悄悄谈论起赵言,言语间多是女儿家的羞涩和憧憬。
但得知他是赵国质子后,声音又全都低沉下去。
她正想说上几句,却突然看到赵言看向她,奚熙送给他一个大笑脸。
赵言似乎愣了下,朝她露出和熙的笑,瞬间又恢复原本冷淡的模样。
……
这变脸还挺快的。
奚熙看到赵言身旁围着的人比几个月前多了些,都是一副唯赵言为首的模样。她知道由于齐赵两国的恩怨,在齐国他顶着赵国质子的头衔必定受到了不少欺辱,光是从齐怀对他的恶意中便能看出来。
周围其他质子和贵公子们为了讨好齐怀,也不会对赵言有什么好脸色。
况且她自己都发现齐宫里的宫人阳奉阴违,衣食供应方面没用多少心思。
但男主毕竟是男主,这么短时间里也能扭转局面。
果然不能小觑。
这场比赛,齐君铆足了劲想夺得第一,奈何他年纪不大,虽功夫不错,但仍不如那些年长又强壮的少年。奚熙安慰他几句,便听他说:“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夺得第一的是镇远将军家的公子,我自认为比不过他。再过几年,这第一一定是我。”
齐君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大哥平日里惯要争个第一,这次他输了指不定心里有多难受。”
齐怀走了过来,脸色不虞:“你平日里就是这样看我的?这次我虽输了,但的确是我不如那人。”
他看了眼旁边的奚熙,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妹妹,你喜欢什么动物。不久就是你生辰,我一会儿打一个你喜欢的动物送你。”
奚熙稀奇的看着他,齐怀的脸莫名有些红。
齐怀被她看到不好意思,扭头便走,语气有些凶:“不管了,我打到什么,你就收什么。”
齐君也跟在他身后,喊道:“大哥,等等我!”
他又扭头冲奚熙招手,喊道:“溪溪,我也给你送我打的猎物。”
奚熙冲他们挥手:“你们小心点。”
齐君又挥手,说道:“哎!”
她看到齐君拉着齐怀的衣袖,听到他说:“大哥,妹妹在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和妹妹说话呢。咦,大哥你脸怎么红了?”
回答他的是齐怀的恼羞成怒的声音:“你闭嘴!”
奚熙视线向周围扫了一圈,也未看到赵言的身影。她的身子有些困乏,脑袋晕乎乎的。
这个身子太弱了。
就算她每日注意锻炼,但站的久头就晕乎乎的。如果不是系统吊着,她觉得这副身子撑不到十五岁。
兰颐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连忙搀扶着她,又喊人抬来步辇,将她带到帐中休息。
她有些困意,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待她醒来后天色暗了下来,脑袋还不甚清醒,整个人懵懵的坐在床上。兰颐放轻脚步进来后看到的便是这副模样。
她知道公主年纪尚小便姿色不俗,虽身子孱弱但娇养这么多年来,除了脸色比常人白了些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还未睡醒,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看到有人进来只是抬了下浓密的眼睫。整个人仿佛是精致的娃娃,让人忍不住放在手中呵护。
兰颐将她裹得严实后,说道:“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前来过,送来了他们打的猎物。”
奚熙脑袋还有些昏沉,听到此话后歪头朝兰颐身后看去。便看到地上躺着一只小鹿和一个兔子。血迹早已干涸,昏暗的灯光下略显惊悚。
她吓了一跳,眼中的水雾凝聚起来,顺着眼睫流了下来。
兰颐心疼的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又将她穿戴好后抱了起来,绕过地上的动物,走到一边将她放了下来。
奚熙已经清醒过来,她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后,指着小鹿说道:“这是大哥打吗?”
兰颐看了眼:“这是二皇子打的,大皇子打的是旁边的兔子。”
奚熙:“……”
她能想到齐怀脸上羞恼的表情。
兰颐:“公主,赵公子一个时辰前来找您,现下正在帐外候着。”
奚熙惊讶道:“赵言?”
他怎么突然来找自己?
奚熙虎躯一震,难道是来监督她有没有练字?
#被作业支配的恐惧#
赵言个子挺拔,在烛光下,脸色也柔和了不少。他的衣袍下边沾染了污渍,奚熙眼尖看到赵言手背的伤口。
她连忙走到他身旁,轻轻碰了他伤口边缘,心疼地说:“这是怎么回事,赵言,你今日去了哪里,我都没看到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赵言笑道:“无碍。今日我去了林子里,听说你生辰快到了,我想亲手打个猎物送你。”
奚熙让人拿来药膏,又将帐子里的侍女在外等候。她将药细细抹在他手背的伤口,说道:“谢谢你的心意,只是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若是你受伤了,我会伤心的。”
万一伤的过重,任务判定失败。
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赵言的手猛地瑟缩了下,他的眼里像是春日的潭水,声音温和:“我一定会小心的。”
奚熙:“你们今日为何突然都送我自己打的猎物呢?大哥打了个兔子,二哥打了个小鹿。我刚睡醒的时候看到地上的东西吓了一跳,对了,你打的什么?”
赵言沉默了下,他从怀里抱出来个小小的灰色动物。
“这是?”
“狼崽。”赵言道,“我今日从狼窝里抱出来的。”
一时间奚熙不知道是夸赵言勇猛,还是赞叹狼崽可爱。
“以后切记要小心,太危险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狼崽,她小心翼翼的抱起狼崽,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惊喜道:“好软啊!”
赵言轻笑一声,脸色柔和:“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奚熙笑的眉眼弯弯:“我很喜欢,它好可爱。”
她低头摸着狼崽,狼崽不停地在她怀里窜动,突然轻咬起她的衣袖。
奚熙“啊”了一声,想要摸摸它的牙齿。
她慢腾腾的伸出手,紧张的眼都不眨一下。还没有碰到,怀中的狼崽就被赵言抱走。
赵言不动声色地将狼崽的嘴巴捂住,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看着她的眼睛,说:“它虽小,但也带了野性。我会把它抱回宫里让人饲养,若是你想看它了,我便和你一起去。”
她的杏眸仿佛只装下他一人,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悄然蔓延到四肢。
奚熙拂去她头顶上的手,低头摸起他怀中的狼崽。
猛然失去手中柔软的触感,他的眼神暗了暗。
奚熙没注意他的神奇,说起了这几日的趣事。当她说起自己是如何英勇,赶跑了欺负曹国质子的人后,就听到赵言低沉的嗓音。
“溪溪。”
“恩?”
她停下来,抬头认真的看着他。
赵言的眼睛像是化不开的墨,“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无论是当初以为他受欺负后的真心相助,还是那日帮了曹国质子。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却发现她的善良可以给任何一人。
奚熙愣了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认真说:“只对自己在意的人好,那日帮曹公子不过是看不惯有人作恶。”
赵言脸上一片清冷,道:“之后呢?你会像对我一样这般对他吗?”
奚熙:“不会,你们是不同的人。”
她握紧赵言的手,脸颊荡起梨涡:“只对你特殊,赵言,我们是朋友。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赵言的心里升起一股酥麻的感觉,逐渐蔓延到全身。他紧咬颊内的软肉,眼睫不停颤抖。
他的脸色柔和了不少,露出了来齐宫后头一个灿烂的笑容:“好,永远。”
说好的永远。
就别丢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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