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29
走廊上冷气开得很足, 夏藤电话打的手脚冰凉。
“我和丁遥准备过去一趟。”快要结束他才说。
“什么时候”
“挑你放假的时间吧。”他还是那个讨打的腔调, “你缩头乌龟当上瘾,朋友也不准备要了。”
“不是。”
夏藤头贴向冰凉的金属墙壁, 闭着眼, “那会儿我太乱了。”
许潮生能理解,淡淡“嗯”了一声,语气一转“所以你到底哭什么”
“”
他又把这话题捡回来, 她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糊弄。
夏藤无从下口, “没什么事。”
“你跟谁打电话”
背后一道声音, 夏藤一个激灵, 差点儿一头栽过去。
她抬头,金属壁堪比镜面, 能照出走廊的景,她才看到他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他就那么坐着, 支起一条腿,胳膊搭膝盖上, 嘴里叼根烟, 从金属壁里和她对视。
不知道坐那多久了, 她完全没发现。
“十六分钟四十二秒。”祁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又放回兜里,“打不完了”
“你那边有人”
许潮生能断断续续听到些, 虽然不是特清楚, 但对方什么语气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这态度挺让人来火啊。”
夏藤心说你要当面听估计能喷火了。
为避免纠纷,她说“挂了。”
“你先告诉我是谁,丁遥说你们那儿跟原始部落一样,我去不会有危险吧。”
“你有病就去治。”
夏藤说完,在许潮生跳脚之前迅速挂断。
说来也是神奇,挂断电话的同时,她跟许潮生面前放肆的胆子全没了。
一通电话的时间,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少。
夏藤转身看他。
祁正也不说话,夹着烟重重抽进去,再轻飘飘抵着唇吐出来,隔着烟雾,他头靠后,微抬着下巴睨她。
他是个骨相好看的男生,无论怎么摆,棱角都分分明明。比如这会儿,夹着烟的手漂亮,下颚线漂亮,喉结形状也漂亮,衣服松垮垮堆他身上,展露出来的身体部位却都瘦而修长。
身上只有黑白两种色,衣服黑,头发黑,眼睛黑,皮肤白。白里透冷,整个人冷嗖嗖的。
刚才在包厢里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见了,他现在这样,是他酒劲逐渐下去,人又清醒过来的模样。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这边走廊算安静,因为都是包,大多空着。
对看了将近三分钟,夏藤在他饱含各种深意的目光中先败下阵来。
他开口“问你话。”
“什么”
“装。”
“”
夏藤说“跟朋友。”
祁正坐着不动,烟飘着,“你哪来的朋友”
语言学是门神奇的学问,这句话就能表达出其他的意思。
她不回答。
“男的”
夏藤分辨不出来他想表达什么。
祁正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向着她走,“要过来找你”
夏藤下意识就往后退,但是无路可退,脚跟挪一步便到了头,她背靠在金属壁面,“你偷听我打电话”
“你当我想听”祁正人都快贴她身上才停下,“我出来抽根烟,你就在这接电话。”
她刚才情绪混乱,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想着先打完电话再说。
夏藤起身“我现在走。”
祁正腿一伸,膝盖直接顶在她腿面上。夏藤吓一跳,“咚”的一声撞回去,惊呼“你干什么”
他堵着她,“话先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我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好奇。”祁正像是真好奇,还扳起指头算上了,“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两句就挂,他给你打电话,你能说十六分钟。”
祁正说完,“噢”了一声,自我纠正,“错了,是十六分钟不止。”
“”
“什么人才能跟你做朋友是不是得天天跪舔你”
夏藤听不下去了,要强行起身,口袋里的电话又响起来。
她不看都能猜到是许潮生打回来骂人的,这个人从不愿吃口头的亏。
祁正看她半天不动作,“怎么不接”
夏藤掏出来要挂断,还没在手里拿稳,祁正一把抢了过去。
她扑上去,“你还给我”
他举过头顶,眯眼看上面的来电显示,“许潮生”
他胳膊放下来,确定了。“男的。”
夏藤再次扑上去,两手往前伸,“你还我”
这两手伸的,给祁正省事儿了,他单手一握,她手腕细,一手就能制住,他把她两手一折,摁在她左肩,然后另只手在屏幕上一滑,给她把电话接了。
随着这个动作,夏藤的尖叫声硬生生卡在嗓子里。
她瞪他,他对她无声说了两个字说话。
手机放回她耳边,许潮生在那边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让人欺负了”
是是是,千真万确,她真是佩服许潮生的直觉。
可惜他现在猜中了她也不能说。
夏藤在脑海中疯狂组织语言,她不知道祁正想干什么,又怕许潮生说什么不该说的,只能想办法先让他挂电话。
“没有,你想多了,我这儿还有点事”
“有你也不会承认。”许潮生在此时,与她的默契为零,甚至直逼负数,“是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那是什么人你同学还是你惹着什么地方霸主了”
祁正离得近,许潮生说什么他都能一字不落地听见,夏藤要急死了“你别乱猜,真没有。”
许潮生自信得很“有也没事,我去了收拾他。”
祁正没绷住,举着手机的胳膊往她肩膀上一搭,他趴上面笑。
他做什么随心所欲惯了,笑也不知道收敛着笑,许潮生耳朵尖,这笑声听的真真切切。
“谁”
夏藤要疯了,“不是”
“你闭嘴。”许潮生总算逮住不对劲的源头了,话锋一转,“笑什么笑你是谁”
祁正凑过去,嘴巴一张一合“你大爷。”
夏藤疯了。
这一语双关,关的许潮生嗖的窜起火,“你再说一遍”
祁正“我说,我是你大爷。”
夏藤胳膊胳膊挣不开,腿腿动不了,她恨得牙痒痒,“你到底要干什么”
祁正满脸无辜,“他让我说的。”
许潮生在电话那边发火“夏藤,你敢让别人听我打电话你也欠收拾”
祁正这回直接把电话拿走,搁自己耳边,“你收拾一个试试。”
夏藤手脚摆脱禁锢,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反应快,比她灵活得多,她抢不到手机,实在气不过,扒着他的肩一口咬了上去。
原来人被逼急了,也是真的会咬人。
祁正没躲,反而胳膊环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长发一圈一圈缠手上。
电话那边,正面交锋。
许潮生听出些猫腻,“你们俩什么关系”
祁正卷着她的头发,“来了自己看啊。”
两人直接对话,祁正的气势更为明显,个性强烈,充满攻击性。
许潮生很久没遇过这么张扬的人了,“你别跟我狂。”
“我跟谁都这样。”
“是么我喜欢当面看笑话,希望你到时候能让我见识一下。”
祁正手下猛得收力,夏藤头发连着脑袋被他拽起来,他问她“你说话阴阳怪气跟他学的”
“你说话才阴阳怪气”
电话两头的人同时反击,还他妈一模一样,祁正不高兴了,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句“爷爷等你”,许潮生骂人的声儿还没发出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手机还给”
她没说完,他就扔了过来。
态度相当恶劣,几乎是砸她身上。
夏藤拿回自己的手机,先迅速调了静音。
祁正指头挑开自己衣领看了两眼,她咬的是他锁骨上面的位置,细细两排牙印。
“敢咬我了。”他指腹抹过去,“不怕我还给你”
夏藤一听,刚才的火还未平熄,又烧起来一股,她抬手拉开校服拉链,脖子扬给他看。
“行啊,看看还能不能挑一块好皮。”
她的脖子上全是掐痕,两天过去,颜色淡了一些,微微泛紫,痕迹变得星星点点。
她拿书给他脸上留的那一道已经很淡了,他留下的却还是触目惊心。
祁正看了好一会儿,安静下来,什么也没说。
夏藤也不要他什么反应,他说了对不起,她收到了,就行了。
她重新把拉链拉上去,遮住脖子。
祁正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她非要找他谈谈,他不想听,她就一路追着他,给他七七八八分析了一大堆,还因为泼酒的事给他道了歉,虽然态度不怎么样。
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从头顶浇了她一身水,然后告诉她,这才叫扯平。
时间拉到今天。
夏藤说,只要他道歉,她就原谅。
直到看见她脖子上的伤,他突然意识过来,这事儿还没完,不能完。
v888的包厢门再一次被撞开,祁正拽着夏藤的胳膊进来,脸寒的结了霜,大家伙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咣”的一声,祁正拎起桌上一个空酒瓶,直接对着茶几敲碎了。
他捡起一块碎片塞夏藤手里,抓着她的手腕往自个儿脖子凑,“划完,我们扯平。”
“阿正”秦凡第一个反应过来,从沙发上跳起来往这边冲。
夏藤在惊吓中,“你发什么神经不要命吗”
“没让你往死了划。”祁正说,“你脖子那伤是我的错。一句道歉就原谅,轻了。”
“我说了我原谅你就是原谅。”夏藤手心全是汗,“那是你的扯平方式,不是我的。”
“我不想欠你。”
“你没欠我。”
她还想说什么,他不听,“别一脸要死的,让你划我不是划你自己。”
祁正力气太大,夏藤抵不过,眼看玻璃片的尖角已经把他的皮肤戳进去一个窝,夏藤咬紧牙,拇指按住玻璃片,借着汗把碎片一点一点推回自己的手心。
她能感觉到手心被划烂了,动作仍然没停。
她怕真的划伤他。
“我操,阿正你先松开,夏藤手流血了”
秦凡大喊一声,祁正立马松了手,夏藤迅速把玻璃片扔了出去。
祁正夺过她的手,扳开,血顺着她的手掌纹路细细流了一条。
口其实不深,换个皮脂厚一点儿的可能都划不破,但她皮肤薄,平时稍微磕碰一下就会有痕迹,这也是为什么祁正一下手,她身上就留印。
疼,是有一点儿的。她松下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但在同一时刻,她能感觉到,祁正正在被什么情绪,一点一点淹没。
女厕的洗手台边,简单处理过后,吴恬用纸巾和皮筋给她包扎了一下,避免伤口碰到灰尘。
折腾了一晚上,夏藤的头发乱了,几根飘下来,脸白扑扑的。
吴恬看她两眼,不禁感叹“你和阿正真是恩恩怨怨啊。”
夏藤看着包扎好的手,说了声谢谢。
“没事,我男朋友经常受伤,我都处理习惯了,你这两天先别沾水,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嗯。”
“今天的事儿,你别怪阿正哦,他做事有时候是有些极端”
“我没怪他。”夏藤说。
祁正做事单刀直入,一是一二是二,怎么来的怎么还。他太分明了,为人处世里满是棱角,没有一处被磨平过。
他觉得是他让她伤成那样,他就用同样的方式让她还回去,在他的世界里,这样才算平等。
这人真是不会转一点儿弯。
夏藤和吴恬出去,秦凡和黄毛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秦凡上前问“手没事儿吧用不用去医院”
“没事,就一个浅口。”夏藤摇头,这种伤去医院太夸张了。
“那就行,阿正。”秦凡冲那边蹲在地上的人喊,“夏藤没事。”
从她出来,他就一直蹲在那边,头埋在两臂间,溢出的情绪很低很低。
秦凡喊他一嗓子,他抬头了,背抵着墙站起来,然后走到她面前。
夏藤难得主动说了一次话“你们不用这么紧张,真的只是一个很浅的伤口。”
她自己都没担心,他们全都当回事的样子反而让她七上八下。
祁正没说别的,“我让秦凡送你回去。”
他看秦凡一眼,秦凡点头。
然后他好像放心了,笼在身上的情绪却更重,转身朝走廊另一边走。
夏藤犹豫再三,终究没开口。
ktv门外,秦凡站路边给她拦车。
晚风吹的猛,夏藤裹紧身上的衣服,跟秦凡说“打到车你就进去吧,我觉得他不太对劲。”
“他一般这样的时候我们都不管用。”
秦凡跟他熟,他了解些情况,换成黄毛他们可能只会单纯地以为祁正就是心情不好。
夏藤问“哪样”
“这个叫什么,我专门查过。”秦凡就穿了一件,冷得吸了吸鼻子,“噢,自我厌弃。他有时候跟他爸吵完架会这样,或者有人提以前那些事。”
冷风中,夏藤想起来他爸大闹学校之后,祁正的那段颓废日子。
他那个时候的状态,好像就是把自己完全放弃了。
一辆空车向他们驶来,夏藤说“你回去看着点他。”
秦凡招了招手,“嗯,我知道。”
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秦凡替她打开门,“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儿就把我们的电话从黑名单拉出来。”
“”这一晚上,夏藤终于淡淡笑了一下,“嗯。”
“夏藤。”秦凡手拉着车门,表情认真了些“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事儿谢谢你。阿正这人,有些想法和行为,是挺他妈让人提心吊胆的。”
这是今晚第二个替他说话的人。吴恬是,秦凡也是,她发现祁正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不是虚高,是真的高占一方。
夏藤点头,“我知道。”
秦凡看她表情,她似乎确实没生气,轻松了些,把车门给她关上,“拜拜。”
夏藤挥了下手。
她好像可以有一点点理解,为什么他的朋友们明明怕他,又如此护着他了。
祁正强大,狂妄,冷硬,也可怜,敏感,易碎。褪去那层外壳,他像一个浑身伤痕的少年,从未长大过,永远被抛弃在黑暗而遥远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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