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所用的所用凤舆,并非是与百姓一样的红色喜轿, 而是帝王专用的明黄色轿子。
从前只远远见过几眼这个轿子, 现在竟然真有机会能坐在里面了,谢毓还真有点紧张, 刚从凳子上站起来,手心就开始冒汗。
外头热闹得很,小谢氏本家的人, 满朝文武,乃至寻常百姓,将这三进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轿子就停在门外,旁边有乐师吹拉弹唱, 还有宫人在撒铜钱和大红色的花瓣。
谢毓眼前一片大红, 什么都看不见。
姑娘出嫁,是要由家里兄弟背上轿子的。
谢琉的背,劲瘦却宽阔, 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给人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安全感。
他走得很稳。
一步,又一步。
谢毓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一下一下的,震得她心口发疼。
似乎从远处传来了了爹娘叫她“阿毓”的声音,但又马上消失了。
终于, 谢琉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回头,在谢毓耳边轻轻地说:“阿姐, 在宫里要好好的。”
谢毓眼眶微红,“嗯”了一声,说:“会好好的。”
谢毓在谢琉的搀扶下上了轿子,刚坐稳,旁边一个嬷嬷就掀开了轿子,往她手里塞了一柄金质双喜“如意”和一只苹果。
嬷嬷小声提醒道:“姑娘,路上要拿稳,可别掉了,这两件物什象征‘平安如意’,是个好兆头。”
谢毓轻轻地点了点头。凤冠上垂下的璎珞和珠宝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外面的喧哗声从她耳畔滑过,随即是轿夫的呼喊:
“抬轿————”
*****
到了太极殿门外,才算到了皇帝之“家”,寻常姑娘家在夫家门前做的事情,便是在这里完成。
谢毓被宫人搀扶着下轿,随即将手中的如意和苹果交给旁边低头立着的内侍,然后接过一只金宝瓶,跨过火盆。
火盆前方,放了个软垫。
跟在后面的红菱和白芷拖起嫁衣长长的裙摆,让谢毓安稳地跪下。
“谢氏听旨——”
张令德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
“咨尔谢氏、乃承安侯谢安(太后兄长)之内侄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钦此——”①
随即钟鼓齐鸣。
谢毓站起来,向着殿内慢慢走去。
光线暗下来的一瞬,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搀住了她的。
谢毓忽然感到有些安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之时,她便真的是这大梁唯一的皇后了。
*****
“娘娘,不然您先用点东西?皇上还要过些时候才能过来。”
拨给谢毓的宫女都被她屏退在外了,现在整个寝宫里头,只有她和白芷、红菱三人。
谢毓到底不敢偷偷掀了盖头,只是现在既然没有外人,她也便坐得放松了一些,从方才的正经危坐,转变成了现在的微微依靠在床柱上的坐姿。
谢毓听罢,点头道:“那便拿些好入口的点心罢,最好别太干——我记得之前看到那面有些桔红糕?”
红菱便“嗳”了一声,正要去拿,却被收拾好杂物的白芷拦住了。
红菱奇怪道:“白芷姐姐,怎么了吗?”
白芷看了眼谢毓,有看了眼红菱,只在他们眼里看到一模一样的茫然,便无奈地叹气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将之前叫习嬷嬷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皇家成婚,哪里能跟寻常百姓一样,闹过洞房之后便可以圆房了。一会儿,皇上和娘娘还要祭拜的,这每每祭拜一次,就要用些饭食,再喝点小酒,以求不至于饿着肚子远方,而且还能助兴。若是现在先用了吃食,一会儿反而会太撑,得不偿失了。”
谢毓懵道:“我之前看那话本儿,可没有这个桥段......”
若不是身份有别,白芷都想上去敲她暴栗:“写话本的穷酸书生懂什么,他说不定活一辈子连皇上的脸都不能看见呢。”
“还有,”白芷又道,“先前不是跟你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么,要自称‘本宫’。到底也是做皇后的人了,怎么一点尊卑一时都没有的。”
谢毓挑眉,佯装愤怒道:"你话是这么说,自己还不是没大没小,竟然还给本宫说教,真是好生大胆——"
白芷一脸复杂:“......”
谢毓:“?”
白芷:“娘娘,下回咱们还是别看话本子了成不成?你这口气都被带到十万八千里外了,普通皇后并不会这么说话的。”
谢毓嘟了嘟嘴,正想说从前胡皇后就是这么讲话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真的就学了胡皇后的样子,那岂不是要糟,于是暗道“好险”,决定等明天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压箱底去。
正待这时,外面有宫人来报,说是皇上来了。
白芷和红菱连忙从偏门出去了。
谢毓脸皮子博,不肯让她们在侧房等着伺候,但她们也不敢走远了,便只能凑合着在东厢房休息。
宋衍还穿着大红婚服,上面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又因为他肤色白皙,被红色一衬,便更是好看。
谢毓眼前朦朦胧胧的,只能在烛光里头隐约分辨出一个高瘦的人影,但也忍不住红了脸,微微低了头。
外面尚宫局女官进来,跪在旁边,高高举着托盘,里面呈了个二指长的竹板。
宋衍拿起竹板,轻轻地挑开了盖头。
明晃晃的烛光下,少女肤色白皙,睫毛纤长,微微抬起的眼睛里,像是有光在闪烁。
谢毓本以为这自己会很紧张,但是大约是因为和宋衍太熟了,况且之前就已经互通新沂,并不像是寻常夫妻那边到这时候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于是在看到宋衍的时候,心里头那一点点忐忑不安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谢毓忍不住晚了眼睛,说道:“殿下,说是还要祭拜?”
宋衍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冠玉般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怎么,阿毓等不及了?”
谢毓:我不是我没有!
她皱眉道:“殿下就喜欢拿臣妾开玩笑。”
之前被提点过了,这时候她自称起“臣妾”,倒是一点都没有迟疑。反倒是宋衍,一下子愣怔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想笑又不好笑得太过似的,最终只是轻轻伸出手,摸了摸谢毓的脑袋,说道:“看到床边那个台子了么,上面摆着几样好放几天的粮食,就跟民间夫妻‘以后同吃一锅饭’一个意思。”
“朕与阿毓或许不能入民间夫妻一般,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朕对你的心意,却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谢毓微微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一直以来,都很惶恐,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虽说宋衍之心意不似作伪,但是因为身份之差,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位置如同置于根基不稳的高楼之上,一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她是高门闺女,是入了玉碟,正正经经的皇后娘娘——况且宋衍的后宫,除了她意外不过是一个常年不出宫门的云贵人。那位分,还是宋衍体谅她到底是东宫老人了,看在过往掌管东宫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面子上封的。
已经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了。
谢毓将自己的手伸到宋衍张开的手掌中,站了起来。
祭天地,祭神灵,祭先祖。
然后,才是合巹礼。
温好的酒,被盛在精致的白玉小壶中。
——酒并不是很烈,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却很是醉人。
红烛的光映照在澄清的酒液里,明明晃晃的一片。
酒液入口,甜蜜而辛辣。
随即春宵帐暖,一夜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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