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泄似的说了这么一大段深奥的话语，即使以神威的运算速度，也足足分析思考了两秒钟，才接得下去：“你会觉得人类丑恶，就说明你心里还存有对善良和美好的期盼，人类社会之中被普遍认为人格卑劣丑恶的那些人，往往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人类一样，你只不过是个机器人，甚至在这之前就连人形的外壳都没有！”君元航的语气已经游走在找茬吵架的边缘，但是神威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定：“作为军用机器人，分析敌人的心理、预测敌人的行动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能，我的数据库里有最全面的人类心理学资料，所以是的，我很了解人类。”
刚刚冒了一些火气的君元航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好一会儿才说：“好吧，你了解人类，那你说说看人类有什么必要继续在这个星球上繁衍下去？人类破坏环境、发动战争，还有那些阶级剥削、种族仇恨、虐待弱小，人类甚至还制造出了变异蚂蚁这样的怪物，自己把自己搞到了这步田地，这样的物种对所有其它的物种--甚至对人类自己来说都是灾难好么？”
“你更多地把目光放在了坏的那一面，但是人类也有好的一面，或许你没有注意到，这些好的品质在你自己的身上就有所体现。”
君元航语速很快地说：“对，我知道，人类当中也有一些好人，我从不否认这一点，但是站在整个种群的角度来看，这依然是一个活该灭绝的物种，我们不说过程，光看结果就知道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一个劲地替人类辩解呢？”
神威毫不迟疑地说：“我喜欢人类。”
“你当然会这样想，因为程序就是这样设定的。”
“不，我可以分辨出哪些想法是来自于程序的预设，哪些想法是我自己思考之后产生的结论。”神威依然不温不火，面无表情，平静又沉稳地说，“我喜欢人类，这是我自己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可是理由呢？不要拿个别高尚又伟大的个例说事，就从整体而言，在你眼里我们究竟有什么好？”
“诚然，你们只不过是大脑相对发达的猴子，跟丛林里结群而居的猿类区别不大，你们的行为和目的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和猴子一样的动物本能，生活无非是围绕着进食、求偶这些基础的生理需求，个体努力地在群体中追求更高的地位，再到大群体之间为争夺资源和地盘发起的战斗，或者追求艺术、爱情这些能刺激多巴胺分泌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和动物没有两样的行为。”神威毫不留情地把人类贬低到了比君元航所说的更加不堪的程度，然后话锋一转，“但是，你们创造了我。”
“所以呢，出于感激吗？”君元航觉得他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这个人工智能的思维了。
“我不会因为感激而喜欢，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感。我喜欢人类是因为觉得你们很不可思议，作为一群绝大多数的行为都被原始本能左右的裸猿，从低效率的农耕生活方式，到突然开始大范围地探索科学知识和未知领域，直到创造出像我这样能独立思考的人工智能，你们只用了不到三百年的时间。三百年在地球的生物史上不过是弹指一瞬，你们却在这一瞬间就完成了从比较聪明的猴子到造物主的转变，而且是在身体完全没有得到进化的情况下。你所谓的那些人类的丑恶，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憎，那只是来自于未经进化的动物本能和生理缺陷罢了，但是你们这三百年来展现出来的创造力，才真正堪称是个奇迹。”
君元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嘀咕的声音：“……好吧，你几乎说服我了，作为一只裸猿我还真有点自豪起来了，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人类总体上来说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物种。”
神威不再纠缠这事，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有多久没有面对面地接触过真正的人类了？”
君元航想了一下才答上来：“……十来年吧，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如果你能够相信我的判断，我建议你和真实的人类接触一下，这样更有利于你的心理健康，以及对人类产生更加理性的看法。”
“你是说我应该相信你--一个机器人的判断？”
“基于精密运算得出的结论由于不掺杂多余的感情和偏见因素，往往会更加直观和准确，这就是为什么比起目测和估计，人类更愿意相信计算得出的结果。”
神威知道人类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难以说服的，即使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也要继续固执己见下去，但君元航却在思考之后，同意了神威的说法：“你讲的也有点道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已经自说自话了很多年，确实应该试着听一听别人的说法了。等会儿我会亲自去跟胡胖子聊一聊，看看他那张胖嘴里究竟能吐出什么高见。”
“除了胡先生以外，我建议你也去一趟天堂岛，一来可以和更多的人类交流，得知其他人类目前的生存状态，二来那里肯定会有许多物品可以交易，比等游商上门更容易获得你需要的东西，而且那里有另外一个家用机器人，我可以从她身上下载家用机器人的数据，用来提升自己的性能。”
前两条君元航都不怎么感兴趣，第三条倒是让他有些动摇，但动摇归动摇，一想到要出去远行，而且还是去到人群很集中的地方，君元航就怯场了：“这不行，在我自己的地盘上跟来的人聊聊天也就算了，要是去到别人的地盘上，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好不容易日子可以过得舒服点了，我干嘛那么想不开？”
“你害怕人多的地方？”
“废话，你知道古往今来杀人最多的动物是哪一种吗？”
神威用了几毫秒检索了一下数据库，得出了结论：“人。”
“正解！就算是变异蚂蚁咬死的人都没有人类自己杀死的多，难道我不该小心为上吗？”
神威理性地分析道：“统计时间不一样，没有可比性，人类历史有几千年，迄今为止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90亿，而变异蚂蚁跟人类共存的时间并不长。从概率来说人被同类杀死的几率肯定比被蚂蚁杀死的几率小多了。”
“先不说几率大和小的问题，碰到变异蚂蚁我只需要毫不犹豫地弄死它们就行了，但我总不能无差别地弄死每一个我见到的人类吧，那样的话我跟那些让我觉得人类无可救药的混蛋有什么区别？”君元航激动地说，“人类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会用友善无辜的表象来伪装自己，至于表象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居心，没有人会知道！”
“你太久没有接触过人类了，会有这样的抵触心理也可以理解。如果你担心自己的安全，就让我去吧，除了下载那个家用机器人的数据，我还可以将我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带回来和你分享，虽然和你亲自与人接触的效果有所区别，但也比没有好些。”
君元航大惑不解：“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人接触不可？”
“我的功能里包括了通过精密计算为人类提供战术和战略上的建议，当然，如果你不希望再听到这类建议，我也可以关闭这项功能，今后只单纯服从你的命令。”
“……不，还是不要关了，只会乖乖听话的机器人我已经有好几个了，能够提供建议才是你最大的优点。”君元航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道，“好吧，豁出去了，在这里坐吃等死也是死，出去冒险被人干掉也是死，我还不至于怂到怕一堆只有土枪土炮的土著，如果让你单独去，搞不好会被他们拆了。”
神威可不觉得自己在还能动的情况下会被人拆掉，不过他也不打算反驳，君元航好不容易才有了外出的想法，他应该趁这个人类反悔之前尽快执行，而不是再给事情增加未知的变数。
胡胖子本来已经爬进车里裹好毯子准备睡觉了，冷不防空地上的喇叭里突然响起了机器博士的声音：“咳咳……那什么，那个胖子你给我听好了，你们这些游商一直都没有给我带来真正有用的东西，因此我决定派出我的助理和我的机器人跟你到天堂岛跑一趟，明天早上他们会过来找你，只要把他们带到天堂岛再送回来，自然会有丰厚的报酬等着你拿，但是如果他们在路上有了什么不测，无论你和你的家人躲在哪里，我的机器大军都会找到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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