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珍珍的私心, 自然是恨不得日子过得慢些再慢些, 甚至痴心的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再不情愿, 炎热的夏天也如期而至了。
因为学校开展勤俭节约的活动得到了陈市长的认可,何校长干劲儿十足,不但在学校的会议上多次指出,开展勤俭节约活动是平城大学一项长期的,基本的校策校规,每个人都要积极自省,坚决杜绝生活奢侈,铺张浪费的行为。
当然了,打铁还需自身本领强,何校长的履历表是很干净的,虽然他年轻时也赶上了最早一波的出国潮, 当时还是前清官员的父亲很主张他出国,可惜后来没争取到名额,以前总以为憾, 现在看来没有留学背景反而是一件好事儿。
何校长是从最基础的教员开始,扎扎实实干了几十年才一步步当上大学校长的, 他很珍惜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很想在现在的岗位上多干上几年。但是,他不可能像王文广那样让出专家楼, 估计他搬出来了, 也没人敢住他的房子, 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下功夫了。
考虑再三,何校长趁着妻子和女儿一家去外地,将家里带有资产阶级色彩的家具,服装,大小物件包括女儿的钢琴,都给想办法清理出去了。
虽然这引起了最高级别的家庭大战,女儿女婿,甚至小外孙都彻底不搭理他了,还被妻子赶到了客厅睡觉,但何校长一点儿都不后悔。
学校工会的校刊一举成名,印刷量自然也提高了,现在每期都印一千多份,除了免费给学校图书馆,校领导,各个系里以及工会留下的上百本,其余都摆在工会外面的邮箱上售卖。
十六开大小,二十页左右的刊物定价一毛钱,每月靠着卖刊物能收入一百块左右,这笔钱不算多,但足以支付给作者的稿费了。
根据何校长的要求,他们每一期刊物都是围绕勤俭节约的内容来编写的,虽然这个主题很好,但一连出了好几期,稿子依然不少,但对于审稿人来说,难免就有些懈怠了。
马爱红紧皱着眉头,对旁边的同事说道,“小高啊,你看看这个稿子,哎呦写得也太夸张了,我觉得咱们这个主题不能再办下去了,可读性显然逐渐在下降了!上一期的刊物是不是还剩了五六十本没卖完?”
小高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换主题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职能说了能算的,就笑了笑,递过去一篇稿子,说道,“爱红姐,你看看这一篇文章写得特别好,可以放到文艺栏目吧?”
马爱红认真的看了一遍,很欣喜地说道,“是很不错!内容也很好,是怀念朋友的文章!”
他们工会分工明确,马爱红和小高负责初审,每天临下班会把通过的稿件交给负责复审的同事小沈和赵珍珍,但这篇文章无论是文笔还是故事都太出众了,很打动人心,马爱红等不到下班,径直拿着稿子去找了赵珍珍。
赵珍珍此刻正皱着眉头,认真翻看着桌子上的一大摞报纸。
其实马爱红不止一次发现了,最近这个赵珍珍有点奇怪,她以前工作都很认真负责的,但最近几天她很爱溜小号了,而且偷懒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上班不好好审稿,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堆报纸抱着看。
他们工会日常工作不算忙,偶尔看看报纸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赵珍珍这样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而且那专注的神情恨不得钻到报纸里去,也真是少见了!
这报纸有什么好看的?总不会比小说还好看吧?
马爱红敲了敲桌子,有点严肃的对赵珍珍说道,“小赵!别看报纸了,你先看看这篇稿子怎么样?”
赵珍珍回过神来,好脾气的笑笑,将稿子接了过来。
实际上,赵珍珍已经从报纸上搜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现在还没有大张旗鼓的报道,平城现在也很安静,没听说市政府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她知道,一切已经在酝酿中了,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一切很快就会来了。
任何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自从上门参加了小孙子的抓周礼,曹丽娟就经常拉着老伴儿来儿子家了,有时候王稼轩需要照顾花儿脱不开身,她就一个人坐公交车过来。
孩子们是很喜欢她这个奶奶的,尤其是建昌,因为奶奶不光会带好吃的,还会教给他很多有趣的东西,曹丽娟现在上课内容很灵活,有数学语文的内容,也有一部分自然生物的内容,而且她做出来的教案很有趣,特别适合建昌这样的学前儿童。
课时也不像以前那么长,跟小学的课时一样,一节课就讲四十来分钟,往往小建昌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她已经结束了讲课。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很大的激发了孩子的学习乐趣。
而且受益者也不光是建昌,赵珍珍自学初三课程难免会遇到难题,王文广工作忙,她都是把问题攒到一起问他,现在婆婆来得勤,有时候就直接请教婆婆了。
只是来的次数多了,曹丽娟越发觉得儿子家现在的房子太小,尤其是客厅,放了沙发茶几餐桌之后,再也放不下别的了,建民和建国两个的书桌都是放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她给建昌和赵珍珍上课,就只能选择在餐桌上进行了。
他们家现在的餐桌是赵珍珍从学校仓库借来的,一张掉了漆的长木桌子,看起来既不坚固也有点难看,即便是赵珍珍在上面铺了一层浅米色的涤棉布当桌布,曹丽娟用的也十分不舒服。
特别是从张妈那里无意间知道了,之前在专家楼里的那些西式家具并不是留给了现在的房主人,而是被劈成柴烧了,她对儿媳妇的意见就更大了。
虽然那些西式家具都是花架子并不值钱,但赵珍珍这么做也有点太过分了!瞧瞧他们现在的家里,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里里外外哪里还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全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物件!
曹丽娟觉得,一个家庭虽然不需要太讲究,但过日子总要有几件好东西的,不然的话和那些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区别呢?
“珍珍!你这道题做错了!”
曹丽娟坐在餐桌旁,指着卷子上的一道物理题目,有点嫌弃的说道。
初中的课程语文数学,包括地理历史这些学起来难度都不算大,唯有物理和化学这两门学科,赵珍珍学起来有点吃力,尤其是物理。
她彼时正在看着建昌画画,抬起头好脾气的笑了笑,拿过来卷子仔细看了看,又耐心的演算了一遍,这次总算做对了。
曹丽娟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学这些东西只靠死记硬背是不行的,最主要的是要认真思考!“
赵珍珍又点了点头。
一旁的张妈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就抱着小建明问道,“珍珍,我去做饭吧,今天吃什么?”
赵珍珍早起去肉店排队运气很好买到了一只白条鸭子,就说道,“把鸭子炖了吧,再炒个青菜就行了!”
张妈点点头,将小建明递给赵珍珍去了厨房。
小建明在妈妈的怀里很不老实,他对浅米色的桌布十分好奇,伸出两个小手去抓,一开始谁也没在意,但这小家伙干劲儿十足,不停的抓抓抓,最后用力一拽,竟然将整个桌布都拽歪了,顺便,打翻了小建昌的一瓶墨水儿。
墨水儿撒到他刚画的一串葡萄上,紫葡萄立即变得一片脏污了!
小建昌很生气,冲着弟弟使劲儿瞪了两眼,不高兴的说道,“妈妈!弟弟太淘气了!”
张妈去做饭了,赵珍珍又抱着孩子,曹丽娟只好帮着收拾了一下,她将桌布撤下来,将建昌的画具重新放好,说道,“三宝啊,奶奶下次来给你带一个漂亮的画册好不好?”
小建昌高兴的点了点头。
曹丽娟瞅了一眼掉了漆的桌面,终于忍不住说道,”珍珍,以前你们在楼里住着的时候,那些家具都哪里去了?“
赵珍珍抱着小建明正要去院子里玩儿,闻言愣了一下,说道,“妈,你已经知道了是吧,虽然这么做的确可惜,但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那些家具虽然好看,但一看就是资产阶级才使用的东西,留着早晚是个隐患。您不是也曾经说过吗,文广才当上校长,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所以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儿拖了他的后腿!”
曹丽娟虽然没觉得局势有多紧张,但涉及到儿子的仕途,她没再反驳,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难看。
赵珍珍只得再次耐心的解释道,“妈!您恐怕还不知道,因为主动搬出专家楼,文广现在在学校的口碑可好了!我们工会上一期的校刊,刊登的勤俭节约的第一个榜样,就是文广呢!而且,其实也不光是我把家具给丢了,何校长更狠心呢,听说家里的钢琴都被他扔出去了!”
曹丽娟自然是认识何齐声的,在她的印象里,何齐声是个异常聪明的人,王稼轩也说过,这个人固然工作能力很强,但更善于站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领会上头的政策,从而最后最快的反应。
也因为此,丈夫当年明明论资历比他牛多了,却只能屈居副校长。
假若何齐声也这么做了,那八成还是很有道理的。
曹丽娟又说道,“即便如此,那你管学校借桌子的时候,能不能挑一张好的?”
赵珍珍笑了笑,婆婆是没看到仓库里那些缺胳膊掉腿的桌子椅子,这已经是她挑了又挑的,当时拉回家她自己检查了,桌子腿都没问题,但现在用了一段时间了,估计铆钉的地方有些松动了。
她将孩子递给婆婆,说道,“这桌子是要收拾一下!”
赵珍珍从厢房拿了工具很快将桌子检查了一遍,果然有一个桌子腿里面的螺丝钉松了,还有桌面上一个木质的卯槽也松动了,螺丝钉拧紧就行了,卯槽有点麻烦,还是张妈从院子里找了一块儿木材,用斧子劈下来一丁点,用力砸到了槽口里面。
这么一收拾,桌子立马变得十分稳妥了。
只是掉了漆的桌面依然十分难看,赵珍珍找出来一块天蓝色的废布铺在上面,笑着问建昌,“三宝,这下可以了吧?”
小建昌点了点头,说道,“妈妈真厉害!”
赵珍珍得意的笑了笑。
曹丽娟却在旁边腹诽,修个桌子有什么好厉害的?
婆媳俩除了能聊一聊学习上的事情,其余的话题大都聊不到一起去,好在很快就开午饭了。
六月中旬,平地一声雷,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平城市政府在陈市长的建议下成立了独立的工作小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混进党和政府,人民当中的资产阶级破坏分子,这个革命小组独立于政府和党委之外,有单独的行政处理权。
工作小组的组长就是对陈市长忠心耿耿的张秘书,他当上了组长之后,一改过去温吞吞的工作作风,变得特别雷厉风行,上任后第一个审查对象就是马副市长。
这一位女市长是平城本地人,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升上来的,在群众中的口碑还不错,因为主管财政,更是被平城各大单位负责人奉为财神爷,也因为此,马市长平时说话办事很有一股子不容置疑的作风,就是碰上陈市长这样的上级,也从来不会收敛几分。
陈友松自己脾气硬,不会讨厌有脾气的人,但很讨厌能力一般脾气却不小的人,这一位马市长很显然属于后一种人。他上任的第一年,市里突发状况,当时他恰巧去了下面县里视察工作,本来按照官职顺位,事情应该由马副市长出面处理,但这一位女同志很滑头,以身体不适早早回家了,最后还是另一个副市长出面处理了矛盾。
从那以后这位副市长给他的印象就很不好了,而且在之后的工作接触中,他敏锐的发现,这一位女同志的问题特别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贪污受贿。
果不其然,张秘书一方面审查马市长,另一方面迅速带人搜了她的家,光是当场搜查出来的现金就多达数万元。
因为受贿证据确凿,第二天马市长就被开除,并押送到市里监狱了。
成功扳倒马市长后,张秘书一鼓作气,趁机又收拾了不少有问题的市委和市政府的干部,其实这些蛀虫们陈市长早就想收拾了,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发难,现在好了,张秘书搭上了一条通天的线,借着上头的政策,正好可以方便行事。
张秘书把市政和市委折腾了一个够,他领导的工作小组威名在外,平城一般的干部听到这个组织就心里发虚,生怕会查到自己头上。但因为当初成立的太过仓促,人员严重不足。没办法只能面向社会公开招工。
虽然工作组招聘的是职工,不是干部身份,工资待遇也不算高,但有一点是在别的单位没有的,那就是作为工作组的职工,走出去是很威风的,别说一般的老百姓,就连平时高高在上的干部都会客气有加。
因此报名的人还是很多的。
工作小组的队伍很快壮大起来,张秘书的又把眼光转向了平城的各大单位,很快,也在平城大学派驻了工作小组的分队。
只是谁也没想到,大学里第一个被抓起来的竟然是萧书记,而且罪名就是生活奢侈,搞资产阶级作风,当然了,萧书记和马市长不一样,他虽然也有罪,但还不至于被关到监狱,全家都被下放到了青禾农场。
萧书记被下放后,平城大学的局势起了不小的变化,虽然还称不上人人自危,但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有点提心吊胆。
虽然学校最近一直提倡大家勤俭节约,学校工会一连出了好几期的校刊,都是围绕着这一主题,然而实际上,不管是学生,还是教职工,讲究吃穿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毕竟不是人人都想当榜样。
比如他们工会的马爱红,她对象也是本校职工,公公婆婆的条件也不错,马爱红本人也就是中人之姿,不下点本钱打扮就过于普通了,因此她的穿着在工会一帮女同志里面,是最洋气时髦的。
以前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有点自傲,但是最近工会的其他女同志都穿的异常朴素,尤其是李穗花和赵珍珍,天天就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反观她自己,今天布拉吉,明天碎花衬衫,简直是太扎眼了。
这天上午,马爱红终于换上了一件半旧的的确良上衣,小高觉得有些奇怪,“爱红姐,你昨天不是说,才做了雪纺料子的衣服吗,怎么没穿啊?”
马爱红笑了笑说道,“只许你们进步啊?我也会要求自己进步的好不好?现在思想觉悟提高了,不再讲究吃穿,勤俭节约从自我做起知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这一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不止是小高哈哈笑了起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笑了起来,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后,李穗花说道,“小马同志主动要求进步是值得表扬的啊,今天咱们的工作依然是审稿,最近校外的投稿多了,这可能会给复审造成更大的工作量,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啊!”
大字报这个东西,早几年也曾经流行过,后来因为上头政策管束,很开就逐渐消失了。但最近因为张秘书的工作小组在平城遍地开花,大字报又悄悄的开始流行起来了。
平城大学的第一章大字报是匿名的,不知道写的人是谁,但从那以后,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检举我,我检举你,很快学校的大门口,宣传栏,还有一切的空白的墙上,全都被形形色色的大字报给占领了。
比起大学里成千上万的师生,工作小组的人员还是太少了,每天光是看大字报都看不过来,就招了不少校内的大学生当临时工帮忙,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肃清大字报的内容,为此在学校显眼处贴了告示,大字报一律不许匿名,必须实名检举才有效,否则视为恶意造谣。
这个告示一出,暂时没人再敢写匿名的大字报了。
然而想冒头的人还是有的,过了没几天,平城大学第一张实名检举的大字报横空出世了,这个写大字报的人不是一般的教职工,是大学中文系的一个年青教授,和吴清芳同在一个系里工作,他揭发的正是吴启元校长,说他生活作风奢侈,在家里喝咖啡喝红酒,并且还和国外有通信往来,很可能是藏在群众里的敌特分子!
张秘书简单审问了一番,直接要求学校开除了吴启元的公职,全家下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
其实在平城大学家属院,吴校长一家是一直很惹人关注的,吴校长的妻子在女儿吴清芳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吴启元却不肯再娶,一个大男人硬是把女儿带大了,而且吴清芳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不光漂亮,还很聪明。
这父女俩一个是典型的别人的父亲,一个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既遭人嫉妒,又让人羡慕。
吴清芳毕业后选择了留校工作,关于她的感情问题,对她自己来说很简单,她和现在的丈夫是大学同学,彼此情投意合,中间根本容不下别人,然而很显然别人不这么想。
当然了,敢打吴清芳主意的,也都不是一般人。
这位写大字报的吕教授原先就追过吴清芳,他家里条件当然也不错,父亲是平城物资局的局长,母亲是平城医院的内科医生,这样的家庭是能配得上吴清芳的。
但吴清芳不是一般人,她是站在了婚恋市场食物链的最顶端,因此选择的余地比较大,所以并不考虑这些外在的东西,只跟着自己的本心走。
这位吕教授当年虽然疯狂的追求她,但也只是落了别人笑话,吴清芳半点不为所动。
吴校长被怀疑是敌特分子,这么大的罪名,本来大家都以为,吴校长肯定要被抄家了,很多人都在暗戳戳的等着围观,因为吴校长和吴清芳都是性子冷淡的人,在学校朋友不多,能走进吴家小楼的人不多,据说他家摆设特别讲究,家具物件儿样样都是好东西,不少都是前清的玩意儿。
工作小组内部的人也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了。可惜的是,张秘书迟迟没有下令。
赵珍珍感念吴清芳以前对她的帮助,偷偷去送了送,不得不说,吴家父女真不是一般人,吴校长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有些冷漠的坐在工作组的马车上,吴清芳也面色如常的抱着才刚六个月大的儿子,看到赵珍珍拿来的一筐子吃食,还笑了笑。
学校的实名检举大字报越来越多,除了吴校长一家,陆陆续续还有系主任,教授,普通的教职工都被揭发下放到了农场。平常大学家属院越来越多的都空下来了。就连赵珍珍隔壁梁校长一家,也被下放了。
现在无论是在家属院,还是在学校,气氛都特别的压抑,人和人之间都不敢多谈,见了面彼此笑笑就赶紧走开。
梁校长一家被下放并不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是因为梁校长一篇五年前写的文章,其实那就是一篇很寻常的论文,但偏偏被断章取义,完全曲解了本身的意思。而且这个检举人很有意思,就是现在机械工程系的系主任。
当然了,这位系主任也没得意太久,很快有学生揭发了他的问题,全家也被下放到农场了。
梁校长的问题属于个人问题,他为了不连累妻子和孩子,坚决要求离婚,为了避免生变,吴教授也立即答应了,昔日恩爱的两口子迅速离婚后,一个被押送了农场,一个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娘家。
吴教授的娘家在平城惠山县,吴家在当地很有势力。
赵珍珍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每当路过梁家空关着的院子时,总会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
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家了。
这天赵珍珍在工会加了一会班,回家就有些晚了,她背着挎包刚走到大门口,张妈抱着建明跌跌撞撞的从隔壁刘家跑出来,惊慌的说道,“珍珍!建昌掉水里了,你快过来看看吧!”
赵珍珍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般。
她飞奔到刘家,一进门就看到了院子里哇哇大哭的小建昌,这孩子爱干净,早上出门穿的是浅米色的衣裤,此刻已经完全被泥水儿湿透了,就连头发上都站满了泥巴。刘大嫂手里拿了一块儿毛巾要给他擦,小建昌却用小胳膊使劲推她。
建民和建国身上的衣服也很脏,一个脸上有伤,一个胳膊上有伤,他俩试图安抚弟弟,但小建昌又哭又闹,根本听不进去。
赵珍珍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三宝,说道,"建昌不哭啊,妈妈来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小建昌在妈妈怀里点了点头。
赵珍珍抱着孩子转身就走,建民和建国紧紧跟在后面。
走到大门口,张妈正捧了毛巾慌慌张张的走过来。
回到家,赵珍珍先给小建昌洗了澡,给建民和建国处理了伤口,又给孩子们一人冲了一杯麦乳精,才不慌不忙的问道,“张妈,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张妈心里懊悔死了,她说道,“珍珍啊,这事儿都怨我!孩子们放学后本来就在咱们自家的院子里玩儿,刘大嫂家的大牛二牛来串门,说是自己家后院的荷花开得很好看,建民几个闹着要去,我就领着他们去了。
谁知道刘二牛和建民为了争东西吵起来了,而且还动手了,孩子们一打闹,刘大牛撞了建昌一下,建昌就滑到池塘里了,幸亏建民手快拉住老三了!不然真要出大事情了!”
赵珍珍皱着眉头又问大儿子建民,“你和刘二牛为了争什么东西动手了?”
王建国气呼呼的抢着说道,“妈!刘大牛和刘二牛都不要脸! ”
王建民紧绷着小脸说道,“妈,刘大牛在我们学校上四年级,刘二牛上三年级,前几天他俩来咱们家玩儿,当时我和建国在院子里做作业,刘大牛看到我和弟弟的铅笔盒很漂亮,拿在手里不肯松手,后来我给抢回来了,刘大牛和刘二牛就哭了,张妈给了他们半包饼干才走了。今天去看荷花的时候,我在池子边上抓了一只很漂亮的蝴蝶,正准备给三弟呢,刘大牛过来抢,还抓伤了我的脸!二弟过来帮忙,被刘二牛给打了,三弟弟也被他推进池子里了!”
幸亏池子不算深,建民又紧紧抓住了弟弟的胳膊,建国赶紧去喊了张妈,不然,即便是水不深,也是相当危险了!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珍珍就不着急了,她催促三个儿子,“快把麦乳精喝了吧,喝完了妈妈给你们做饭,晚上想吃什么啊?”
王建国率先说道,“妈,我想吃凉面!”
小建昌这会儿精神已经好多了,换了一身儿干干净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他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麦乳精,说道,“妈!我也想吃凉面!”
建民点点头,说道,“妈妈做的凉面好吃,我也想吃!”
如今天太热了,大人小孩都喜欢吃一口凉的,赵珍珍做的凉面是用温开水捞面条的,严格来说不算凉面,小孩子即便是肠胃比较弱,吃了也没关系。
她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吩咐张妈,“把建明给我吧,你先去厨房准备一下!”
小建明之前一直很好奇地看着三个哥哥,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刚才健民他们喝麦乳精的时候,他砸吧了一下小嘴,也很想喝,虽然才刚喝了奶粉不到一个小时。
赵珍珍抱着小儿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建明不害怕啊,没事了,你要不要喝麦乳精啊?”
小建明发音很清晰的说道,“要!”
赵珍珍给他冲了小半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建民在旁边看着觉得很有意思,主动要求由他来喂弟弟。
大儿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向来十分稳妥,赵珍珍将小儿子放到特制的椅子上,嘱咐了建民几句就去了厨房。
其实凉面特别好做,张妈已经把黄瓜切好丝,锅里热水也开了。
煮好面用凉开水过一下,码上黄瓜丝,加上提前做好的肉丝酱,麻汁和醋就行了,夏天吃格外的爽口,赵珍珍才把几碗面端到客厅,刘大嫂带着两个儿子来赔罪了。
赵珍珍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她心里恼火的很,恨不得冲到刘家大骂一场,然后再甩那两个熊孩子几个耳光才解恨,但现在看到刘大牛和刘二牛脸上胳膊上明显比建民和建国还严重的伤,怒气总算是消了一点。
刘大嫂没敢坐,惴惴不安的站着说道,“赵家妹妹真是对不起了,我们家这两个臭小子太不听话!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了!”说到这里她好像害怕赵珍珍不相信,一把拽下刘二牛的裤子。
“这俩熊孩子三天两头的惹事儿,扫帚都给打秃了!”
刘大牛很不高兴的说道,“妈!你就知道打我们!他们也打我和哥哥了,王建民还拿砖头砸我了呢!”说着指着额头上的伤。
王建民气呼呼的反驳,“是你先动的手!”
刘大牛哼了一声表示不服,他还要说话,被刘大嫂使劲拍了一下。
赵珍珍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冷冷的说道,“嫂子坐吧,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有些来往也是应该的,孩子们凑到一起玩儿也不奇怪,不过,今天这事儿必须得说清楚了!”
刘大嫂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她这些天费尽心机的跟张妈套近乎,不就是为得两家有来往吗?当然如果赵珍珍能看在同乡的情面上,顺便再给她找个工作就更好了,她也没想多高,学校的食堂就挺好。
别的她不敢说,做饭还是很有一手儿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陪着笑说道,”是是是,都是我家两个孩子的错!“
赵珍珍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光是口头认错不行!你家大牛和二牛必须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而且,咱们学校有规定,家属院里不能乱挖乱建,你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挖池子种莲藕,这本身就错了,趁着学校相关领导还不知道,你回去就把它给填了吧!”
刘大嫂愕然。
为了表示诚意,她狠下心在家里用笤帚狠狠打了两个儿子,写检讨书也可以,但是让她把莲藕池子给填了,那是不行的!
刘大嫂自从婚后跟着丈夫进城,一天也没有工作过,这么多年都是围着丈夫孩子转,当然带孩子做家务也不算太轻松,但她还是经常感觉到无聊。
刘大嫂在乡下长大,除了会做饭,再就是会种地了,她把不大的院子都收拾出来种上菜了,后来因为特别想吃莲藕但要么不好买,要么买到的都不新鲜,她干脆在不大的后院里挖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池塘。
一开始丈夫还笑话她,没想到真让她种出来了,而且因为照顾的精心,莲藕的长势还挺好,每年到了收获的时候,刘大嫂都会送给邻居一两根,听到别人的夸赞,她觉得特别有面子。
她心里不情愿,面上陪着笑说道,“我那莲藕现在长得正旺呢,填掉了多可惜!不过有了这次的事儿,我回去就跟老刘说说,让他找人把后院那里修一个小门,平常我上挂上锁,小孩子就不能进去了!”
赵珍珍很不满意她的态度,怒道,“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你那池子必须填了!”
刘大嫂看她是真生气了,心里有点打鼓,虽然可惜自己的莲藕池子,但还是不得罪赵珍珍更重要,就说道,“好好好,填了,等我明天把莲藕都拔了就填了!”
刘大牛看到妈妈唯唯诺诺的样子很不高兴,说道,”你们仗势欺人!“
赵珍珍不和熊孩子啰嗦,她又对着刘大嫂说道,“书面上的检查要写,口头道歉也不能省略,你家两个孩子需要跟我们家建民建国建昌道歉!”
刘大嫂带着孩子来就是道歉的,这次倒没含糊,扬起手狠狠拍了刘大牛和刘二牛一下,说道,“还不快认错儿!”
刘大牛和刘二牛忍着疼不情愿的道了歉。
建民绷着小脸说道,“刘大牛刘二牛,你们记住了,要是还想着欺负我和我弟弟,下次我一定还拿砖头砸人!”
赵珍珍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对三个孩子说道,“好了,妈妈等一会儿煮一锅甜汤,咱们一起吃好不好?”她说的甜汤,就是红豆汤里加上白糖。
三个娃娃都点了点头,最小的建明也拍了拍小手表示同意。
赵珍珍扭头一看,刘大嫂和两个儿子竟然还站在原地没走,她皱了一下眉头正要说话,刘大嫂陪着笑说道,“赵家妹妹,我今天来一个是让孩子为今天的事儿道歉,另一个也是因为想让赵家妹妹帮个忙!”
这下轮到赵珍珍吃惊了,真还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两家孩子才打了架,她这还在气头上呢,就敢让她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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