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荰派人去传话，说碰巧遇到我，想带我游行这山庄景色。外面阳光灼人，但葱葱郁郁的大树之下几多阴凉，时而有婢女端上冰镇的饮品，也算惬意。
“听母亲说，你要定亲了？”在阵阵蝉声中，齐荰的问话显得有点不真切，我眯着眼睛望向他，他正站在一条通往凉亭的山坡碎石道上，周围茂密的灌木丛上挂着喇叭花。
“我也不小了，原是年初就要定亲的。”我不自觉的带着一种落寞的语调，似在抱怨又似在空叹着。
齐荰：“也是，她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定亲出嫁的。”
我：“她？是.........”
齐荰：“她叫薛萱，字菁菁，是我母亲最满意的，我的妹妹。”
齐荰说的风淡云轻，我却觉得他说那段话透着的奇怪的冷漠，他或许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比如薛萱来到齐府的用意，那年薛萱九岁，他十二岁，大人们都说这是他的妹妹，却不知道早有小厮说漏嘴，薛萱分明是齐家精挑细选的童养媳，只待她十五岁，便娶进门的齐家准新娘。九岁的薛萱竟也知道的，这不过是一场小孩配合大人，大人假装瞒天过海的游戏罢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问什么，因为现在齐府里没有薛萱，薛萱嫁到别府，第二个孩子都一周岁了。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而后她回了老宅，再之后便出嫁了。”齐荰神情淡淡继续说道：“我们分别的时候，也是夏天，我知道她要走了，站在走廊上目送，她头上的步摇仿佛要掉了下来，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转弯的时候她侧头看了我一眼。”
齐荰停下脚步，他侧身看着我，树影落在他白皙坚毅的脸上，我与他不过半米远，彼此是一种熏香味，有风吹动，我伸手扶了扶摇坠的珠玉。
我：“她可有对你说什么？”
齐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看着我道：“我那时太小，不懂何为欢喜，固然懂了，也不会欢喜她，箐箐是我妹妹。”
我将目光落下，看着脚下的碎石，声音低不可闻：“我也是你妹妹....”
齐荰：“你不是，墨兰你知道你不是。”
我：“元安哥哥，你想说什么？”
齐荰：“我那时跟她说，我不会娶你，你应该回去，自有姻缘在等着你，只是不是我。”
我挪动了一下嘴皮，到底没有反驳什么，比如我并不喜欢你，比起我对齐衡做的那些事，仅仅只是一本画册，根本不值当什么的。
只有风在鼓动，只有风一直在自由自在的行走。
接下来的游行因为刚才的对话显得有些沉闷，我不轻易开口，齐荰时不时介绍一下山庄里安放的奇花异草和远道而来的碑石，再未提及其他话题。
在最后，快临别的时候，我们刚好在一座凉亭上，厅外是一池碧水，上面朵朵睡莲。
我：“元安哥哥，你刚才说，你当时不懂何为欢喜，那你现在懂得了吗”
齐荰顿了时久时久：“.....仍旧不懂。”
我轻笑了一声：“我懂得，我曾欢喜过我师哥。”
齐荰诧异的望着我，几乎是一瞬他严厉的扫视了周围的婢女，才隐忍般道：“你太放肆了..这种话你也敢说。”
我：“礼仪已经束缚了许多了，难得连情感也要束缚吗？即使要束缚，难得束缚得了吗？喜欢是束缚不了的，是假不了的，是虚妄不了的，元安哥哥，心动是克制不住的。”
说完我转身离去，我感受到了许久以前的心碎感，齐衡不算是随其自然的，或许是因为原身的加持，导致我对他好感倍生，那么齐荰呢？
那么齐荰呢？
很久很久之前，薛萱还未走，十四的她站在木槿花下问他，会娶她吗？那时他那么说道：“未曾对你心动过，我只是把当做妹妹，我不会娶你，但我可以给你一纸婚姻，你想嫁给谁？”
少女落着泪道：“我只想嫁给你。”
年少的齐荰：“我给不了你，给不了你任何东西，走吧，箐箐。”
于是少女负气选了姻缘，而后便就是从齐府回老宅待字闺中学习礼仪，她要嫁的人是开国县公家的嫡子。
很多年后，他又有了一个新妹妹。
齐荰按着胸口，这里的心跳频率是曾未有过的。
心动是克制不住的。
在山庄待了五日，我才打道回府，除了第一日与齐荰游玩许久，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有意待在薛氏身旁学习茶艺，齐荰也鲜少出现，即使碰面了，也全无先前的亲昵，我们仿佛恪守着同一种底线，泾渭分明的站在两边，谁也不出动第一步。
回到盛府，我还没喘上一口气，彩珠一脸惊喜的对我说：“永昌府府梁老太太过几日便登门拜访，小姐，恐怕是来看你的。”
那还真是一个喜讯呢，我为何手抖呢？
“还有...”彩珠细微的观察我的脸色道：“五小姐自那日大闹之后，便跟主君说了许久，之后，主君似乎，似乎也替五小姐选定了。”
“看来我们府是要双喜临门了，那六妹妹呢。”我随意道。
彩珠似乎对明兰有某种敌意，语气瞬间冷淡道：“不知道呢，只六小姐跟着老太太又出去扫香了一趟。”
“之前不是听闻，顾家那位有意于六妹妹嘛。”我压低音量问道。
“小姐，我觉得顾家那位够呛跟六小姐也是有缘的紧，再则主君放了话了，侯门家想都不要想，但永昌侯府不一样，他是伯爵，大小姐不也是嫁进的伯爵家嘛。林姨娘觉得，咱们可以搏一搏...”彩珠双眼放光道。
我衣着前所未有的端庄，坐在王氏后面的下手第一排，庄师娘坐在王氏身侧。上座上，盛老太太和梁老太太相对而坐，两位老太太都展现各自的交际话题，一来二往，低下的人没怎么听明白，可看她们两个老太太的脸色，应该是适意的。
王氏见她们停了一下，侧身对我道：“墨兰，去给梁老夫人敬茶。”王氏知道自己女儿死活不想嫁进齐府，再则她又得知平宁郡主好像与其他官宦世家搭上线了，而且说好递红帖的事也一直没有落实，渐渐的她心也不安起来，被盛紘说劝着，心思淡了，现下只想把庶女嫁好点，以后也好帮衬着只想嫁个书香世家过普通自在生活的如兰。
我起身恭敬的给梁老太太敬了茶，她接过，喝了一口，笑着对盛老太太说：“是个标志的。”再无他话，过了午宴，她便回府了。
寿安堂，盛明兰给盛老太太按着额头，听着她分析上午宴会一事：“梁家老么估计是犯了事，上面的圈子也知道些，所以那位才想着找我们这些外来的官员。要是知道他犯了哪些事倒好说，看可不可以化解，把你们三个中的一个嫁过去，是好的。”
“祖母，我不想嫁，我还没到年龄呢。”盛明兰皱眉道。
“呵呵，你这小妮子，的确也轮不到你，这如兰上次闹了一场大的，幸好在自己院里，不然真是让主母颜面尽失。那么就只有墨兰了，她现在也够格，看各自造化吧。”盛老太太说道后面有点素然无味的感觉。
“祖母，你不替四姐姐把握把握？”
“轮不到我去把握，我只要看好你就可以了。”
的确轮不到盛老太太，林姨娘已经密切的关注上梁晗了，她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下盛紘的口风，盛紘并不满意，但也没说死不可以，只是说再看看。
只差一个契机。
林姨娘知道，我也知道。
在我耐心等待的过程中，如兰再次登门拜访我，短短一周未见，她仿佛迅速成长了许多，眉眼里竟透着与华兰当年无二的敏锐。
如兰：“我是来谢谢四姐姐当日的建议的。”
我：“五妹妹，客气。”
如兰：“我大概也知道我未来夫君是谁了，四姐姐可还记得文炎敬？”
我回忆了一下，直视着如兰道：“...如果是哪位的话，如兰你便是下嫁。”
如兰一愣，低笑起来：“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读书人，他现下考了乙等，官任朝奉大夫，因为官职是父亲牵线的，他颇感激，来盛府拜访过几次.....”
我抬眼道：“你与他见过面了？”
如兰少见的露出一个少女羞涩的神情：“不过几面之缘，也未说上话，四姐姐，我没有失礼。”
我想说一个词，一个当代的词，凤凰男。可如果那么说了，那么以后嫁进永昌府的我又是什么呢？
见我没有说话，如兰扬起笑容道：“比起嫁给其他全然陌生的人，嫁给文炎敬，至少我已经瞧过他长什么样了，而且父亲很看重他，父亲选中的人总归不会太差。”
“是呀，那么恭喜五妹妹了。”
在那年盛夏之际，我们盛家的三个姐妹人生大事已经有尘埃落定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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