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四月份,西园花团锦簇,老夫人素来爱热闹,叫大夫人在院子里治下两桌席,姑娘们陪着赏花。
几位夫人陪侍左右,琥珀带了婆子下去剪了开的艳艳的蔷薇、芍药、石榴花来,满满的盛下一盘子。孟玉拆挑了一朵沙黄的,闲闲的簪在发髻边。
两排梅花式洋漆小几列在左右,几上摆着蒸酥果儿掐,盐渍陈皮,糖渍陈姜,杏脯。红艳艳的蜜桃,丝丝甜甜的香气扑鼻。
老夫人笑道:“咱们娘儿们在这里快活,哥儿们还苦读呢,叫人捡些喜欢的,给哥儿几个送去。”
自沈望与沈琏中了举人,府里越发看重少爷们学业,沈佣准备延请江南大儒亲自坐堂。大夫人饮了一口茶,笑道:“望哥儿这几日时常出门去会友,听说好些文友准备进国子监去读书,我也说使得。只是前儿老爷跟我说忠顺王府邀咱们望哥儿去做陪读,世子拜师国子监祭酒崔大人,那是人人称道的学问。”
老夫人一听果然开怀,“若真拜在崔大人门下,依咱们望哥儿资质,往后便妥当了。”
这位崔大人刚正不阿,乃是顺丰三十二年的进士,年仅二十三便高中状元,甚至连中三元。当年名扬天下,后来外放江南,建立白鹿书院,不远千里求学者络绎不绝。
这几十年间朝廷多少学子出自江南,被誉为“状元之乡”,是以崔奂的名声比之官威更要高扬。沈望拜崔奂为师,一只脚便踏进了官场。
再认识些为官为宰的大人,那是莫大的好处,二夫人顿时心里一酸,“我们琏儿也是一手的好学问,若能跟着拜在崔大人门下,兄弟俩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一脸的急不可耐,大夫人瞧一眼便知二夫人打什么主意。依着二夫人的见识,拜师崔奂还是其次,主要可以接近忠顺王府,那可是当今亲弟。
独一份的恩宠,搭上这条大船,还不够光耀的?大夫人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二夫人嘴角扯了扯,还待再开口。
“也不只咱们望哥儿自己结识的世子,还因着那份学问,有机会叫给弟弟引荐。只是对待这些勋贵,万不可缀了咱们的风骨,要不卑不亢,平静处之,犯不着上赶着。”老夫人淡淡道。
二夫人脸上一讪,沈清柔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讥笑的盯了沈清兰一眼。
要说起来这些日子沈清兰在她耳边谆谆善诱,还当好心来着,却原来是炫耀来的。沈清兰瞥见沈清柔的脸色,心下啐了一声蠢货。
孟玉拆在两人之间看了几眼,知道沈清兰在沈清柔身上的功夫白下了。话说起来,她因是经历了一辈子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沈清柔这一生都不大好,暗暗悬心。
沈清兰却明里暗里阻挠沈清柔的婚事又为哪般?因这桩事堵在心上,之后的宴席便不大开怀。老夫人春秋已高,玩了会子叫人服侍着回去了。
大夫人二夫人也有府里的事情忙活,老夫人一走也不留,都各散去。沈清柔到沈清兰身边,笑眯眯道:“恭喜姐姐了,大哥哥往后结交了忠顺王府,姐姐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这话实在很没道理,说得好似沈清兰会因为沈望而搭上忠顺王府一般。沈清兰放下玛瑙碗,试了试嘴角,“妹妹这话我听不懂,跟我有哪里的干系。”
沈清柔道:“怪道我说怎么姐姐这几日跟前跟后,原来是有了比我更好的去处。”这话她贴在沈清兰的面前说,除了坐在沈清兰下首并注意她俩行动的孟玉拆,没人听见。
以往瞧着沈清柔顶多骄纵蛮横,如今看来竟是一点脑子都没长。方才叹完,孟玉拆端了碗喝果汁,便听沈清兰道:“你这么羡慕,趁着还没跟李家交换庚帖还来得及,正好人家李公子也不定瞧得上你。”
一口甜汤噎在喉咙里,孟玉拆差点咳出来,沈清兰也是懒怠跟沈清柔虚与委蛇了。
“不定你心心念念的好亲事其实什么都不是呢。”也不管沈清柔的反应,沈清兰慢悠悠起身走了。
留下沈清柔气的浑身发颤,孟玉拆却也是一片震惊,魄散魂飞一般。从沈清兰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她竟然发现了熟悉的气息。
孟妈妈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与大夫人屋里的婆子闲话半晌,来接孟玉拆回屋。却见她恍恍惚惚,神色怔然,仿佛受了什么打击。
手心里是滑腻腻的冷汗,担忧道:“姑娘怎么了,这湖边风凉,莫不是吹着了?”
脚下似乎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冷风一激终于清醒过来,口中喃喃,“我可以,旁人自是也可以,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姑娘,什么你可以他可以,跟妈妈说说怎么了?”姑娘这样子,是吓坏了孟妈妈,莫不是在这院子里叫什么冲撞了。
孟玉拆出了神,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往后需的谨言慎行才是。”
前世,她也见过沈清兰,在沈清兰嫁给五皇子当了皇子妃之后。她跟朱家老夫人去拜见这个尊贵的表姐皇子妃,对方尊贵雍容,坐在主位上眼神睥睨。
一身华贵的气度比之做姑娘时更胜,当时朱夫人本想孟玉拆去恭维恭维这个皇子妃表姐,为朱家某些好处。不想沈清兰待她淡淡的,立马转了态度。
语气讥讽尖酸,那个时候大伯父因为得罪了贤王坐了冷板凳,朱家便不大待见她。与外祖家显贵的亲戚处的不好,那些时日在朱家的日子不好过。
一路回了院子,依着猜测想,孟玉拆便越发察觉出许多蛛丝马迹。
前世传言五皇子意预谋反,而后下落不明。沈清兰被宫里接进去,在永嘉二十三年传出死讯,在那之前赵楚铮在西北大败鞑靼,深入荒漠追击三千里。
鞑靼在他手下元气大败,向大齐俯首称臣,暂时制服住这心腹大患。
消息传回顺天府,永嘉帝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为了不至皇位落入狼子野心的贤王手中,只得认回赵楚铮。沈清兰应该是听说了赵楚铮的一些事。
所以回来之后对一个下人关怀备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孟玉拆轻轻按住心口。不知道还好,一发现这些事情,便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孟妈妈将姑娘扶到矮几旁坐下,倒了一杯花茶过来递给她,“姑娘感觉如何了,依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瞧瞧。”
孟玉拆摇摇头,“不用,我没事。”她端茶喝了一口,又吩咐,“叫谷雨过来,我有事问她。”
几个丫头正在旁厅做针线,听姑娘传唤,谷雨忙撂了活计进来听差。孟玉拆记得谷雨跟沈清兰屋里的人交好。
谷雨点点头,瞧着孟玉拆面色不似生气,便笑道:“是呢,我老子娘也是咱们府里陪房出去的,跟大姑娘屋里的雪莲老子娘原是一宗,彼此间都是亲戚。”
孟玉拆笑道:“既是亲戚原该多走动,知道你跟雪莲好,得空儿叫她来咱们屋里玩。你也注意着些,仔细大姑娘屋里的动静。”
谷雨不解姑娘怎么去关注沈清兰了,孟玉拆将几人的脸色看进眼里,笑道:“今儿在院子里,我听大舅妈说大表哥往后便是忠顺王世子的伴读,大房毕竟是这府里将来的主子,咱们瞧着大姐姐的眉高眼低,将来日子也好过。”
她也不想诓骗这些亲近人,只是有些事情说不清,让她们知道太多也没好处。孟妈妈却皱起眉头,“姑娘也不必如此小心,虽说咱们出府的日子不定,跟大姑娘您也不差什么。”
“你是我妈妈,自然瞧我处处都好,随意拉个人来,都知道我跟大姐姐没法比的。”孟玉拆笑笑。
又朝谷雨吩咐了几句,她是想知道沈清兰的动静,也不必将人看到死死的,异常的情况掌握住就是了。
这日天儿晚些了,老夫人房里派了人来,说是身子不爽利,叫姑娘们不必去请安了。孟妈妈还是将孟玉拆打扮一番,到老夫人房里问了安,探望了一会,没待功夫便出来。
时间慢慢进入初夏,院子里房墙上晔晔霞光,小树清溪蓊蔚洇润。从老夫人院子出来,穿过东西穿堂,进了通往西园的□□。
白露走在孟玉拆前头,忽见一道人影从蔷薇花架后闪过,“那不是大姑娘房里的芙蕖?”
抬头望去,果然是,那丫头急匆匆进了西园,朝后面小池塘过去。孟玉拆提着裙子,左右看了看,跟了上去。
主仆俩跟在芙蕖身后,穿了好几处府里没走过的路,到了后门上。芙蕖停在穿山游廊尽头的小亭子里,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人。
两人说了什么话,那人从芙蕖手里接过一封信,目送芙蕖离开。赵楚铮转了转手里密封的信封,前几次都是用茶壶喷汽软化了蜜胶取出信来看。
这次他也准备如法炮制,转身准备走了,听见身后道,“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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