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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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夜还有几分凉意,傅长言顶着湿漉漉的衣衫爬上岸,夜风一吹连打几个喷嚏,怕声音惊动巡夜弟子又连忙捂着嘴巴。
啧。
他夺舍的这副身体实在是不堪一击,要不是身下真有那玩意儿,他都要怀疑宋知许是不是个女人,既不扛打也不耐摔!堂堂一个大男人,身长好歹五尺有余,结果泡个水就不行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两腿抖得跟被谁狠狠睡过一样。
傅长言恼这副躯壳柔弱,偏偏又无可奈何,只好将就着慢吞吞挪到宋钰身边,试图借他宽阔的后背避避风。
刚靠过去,蓦地发现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干了一半,阵阵暖意往外散发着,衣袍上的水汽随着暖意渐渐飘散。
倒是忘了,宋钰是修行之人,用灵力令身体发热烘干衣物不是什么难事。
傅长言畏寒,眼看宋钰这个大暖炉在面前,要不是碍于云泽剑的厉害,他早扑过去抱住不放了。
换做以前自是什么都不用顾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眼下不行,别说是抱住不放,怕是还没近身就被他一掌掀飞。
可他又实在冷得很,哆嗦了片刻,忍不住说道:“阿嚏!那个灵昀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慈悲仁爱,可否帮我也热一热衣衫?”
“……”
宋钰不语。
傅长言再道:“灵昀公子?行行好,帮小人也暖暖身。”
“……”
“宋钰,我真冷,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个弱小无助的普通人成不成?”
“……”
“宋仙人?”
“宋大侠?”
“宋哥哥!”
“行,那我不找娘了,就冻死在这得了,你也别想打魔宗的主意,咱就这样凑合着掰吧!”
夸也夸了,哄也哄了,奈何宋天仙冷艳高贵,愣是静立不动,头也不回声也不发,老僧入定般对周遭一切都不理不睬。
傅长言撂挑子不干了,一屁股坐地上环住自己继续抖,上下牙关“嘚嘚”作响也不打算再求宋钰什么。
正窝火着,一只手落到肩上,源源不断的热力透过手掌流入身体,暖融融似骄阳,舒服极了,舒服到傅长言浑身的火气一下子没了。
不过光靠一只手来传递热力未免慢了一些,磨磨唧唧浪费时间,眼下得速战速决赶紧烘干衣袍上扶摇阁才是。
想罢,傅长言霍然起身,宋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没动,淡淡瞥他:“做什么。”
“嘿嘿~”傅长言笑一笑,一本正经的:“不做什么,心里对宋哥哥你感恩戴德呢,多谢你给我暖身。”顿一顿,猛地蹦到他身上,两手勾住他脖子,两脚缠在他腰上,“反正你都愿意出手帮我暖身了,干脆再快一点,全身发热总比一只手快。”
“……”
宋钰似乎愣住了,神情呆滞地站着。
傅长言怕他回神后会把他掀下去,便将双手双脚缠紧了些,嘴里好声好气的道:“别动怒别动怒,我这也是想赶紧上扶摇阁,你就忍一忍好不好?”
“……”
宋钰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回神后一脸僵硬,身体绷成了一张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把挂在身上的傅长言当做箭射出去。
他微微别开头不与身上之人面对面,手掌轻动,带着温柔暖意顺着湿透的后背抚下,身体一点一点发热发烫。
傅长言贴着他像抱了个暖炉在怀里,这样的火热和温暖对天生畏寒的人来说,真是个好东西,好到他差点舍不得放手。
幸亏理智尚存,霓氏弟子服半干时,他立即松开了他。
“差不多了,多谢。”
傅长言对着手哈几口热气,拆了头上的女子发式,丢掉那些装饰用的发簪珠花,手指顺一顺还带着水汽的长发,没有发带发冠束起就先披散着。
“那这阵法怎么解?”他收手在衣袍上擦一擦水渍,抬头望着环绕瀑布的浮石。
“再擅闯,恐怕会被察觉。”
宋钰看着傅长言还在滴水的发尾,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再为他驱寒。
恋恋不舍的暖意再次席卷全身,傅长言感觉整颗心都热烫起来,说不出的怪异,他回头看向宋钰,幽幽道:“正邪从来殊途,你这样浪费灵力为我取暖,我很感动,可宋钰,本少主真的不好男色……”
“……”
宋钰的手抖了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真将面前的人掀飞丢回寒潭里泡一泡。
“哈哈!我逗你的逗你的,别气别气啊!”傅长言大笑两声,末了怕天仙真动怒,忙跑到浮石下装模作样研究起阵法来,“说正经的,我觉得这个阵法有点难办,除非是扛着剑阵强行走上去,否则不管我们尝试多少次,最终还是会被剑阵打落。”
“嗯。”
宋钰低低应了一声,漆黑的眼睛看着傅长言,并未去看浮石。
傅长言摩挲着下巴,少顷,回头对宋钰勾了勾嘴角,“灵昀公子那么聪慧,想必已看出来了。”
宋钰在他回头的那一瞬移开了目光,听了他的话后,竖起两指唤出背后的云泽剑。
傅长言大步走回到他身边,握着他胳膊蹦到剑上,“那宋哥哥飞快一些,别让人家等急了。”
“……”
云泽剑带着蓝光往上飞去,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悬崖之上。
“……飞、飞太快了。”
傅长言两脚踩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刚才要不是握着宋钰胳膊,他说不定得从剑上摔下去。
扶摇阁就在面前,明月高悬,给拔地而起的高塔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芒,每一层塔楼下装饰用的粉色绸布随风轻舞。
宋钰在第一层的入口处站定,抬手掐诀,修长指尖灵光闪烁,接着他朝后摊开一只手:“过来。”
傅长言垂眸看着伸过来的手,摊开的手掌像捧了一把细碎的月光,皎洁莹亮甚是好看。
他挺想握住这一把月光,就像把宋钰牢牢攥在了手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脑子里都有怎样的念头,重生前,他一直想亲手撕碎他天仙的外壳,让黑暗淹没他身上的白,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傅长言一样的人。
当年在魔宗时,他曾有很多个机会亲手染黑他,最终还是因一念之仁放过了他,更因一念之怜亲手送上自己的命。
或许正因为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有怎样的念头,所以他才能这样自然的对他伸手。
可重生后的傅长言不想要了,流水无情落花何必有意,宁愿烂在泥土里,也不愿再顺水无归。他这个人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终究殊途的话,没必要死磕不放,正邪两道各走各挺好的。
便不去握那一手月光,大踏步朝前走,嘴上故意揶揄道:“都说不好男色了,你还要我一个大男人和你手牵手?”
“有灵障……”
话音未落,却见傅长言畅然无阻推开了扶摇阁的大门。
“对方比咱们还着急,你看不出?”傅长言说着,脚步不停,径直朝里面走。
宋钰眉头一蹙跟了上去,刚追上就发现傅长言掏出了那半把剪刀,他震了震,猛地扣住他手腕:“你做什么?”
傅长言笑:“不做什么,给自己留条后路。”说完抬手去摸墙壁,手上的血一沾到墙壁,上面篆刻的梵文便扭曲起来,原本排列好的阵法硬生生被扭转成另一个阵式。
“你!”
宋钰似乎有点恼怒,音量略略提高了一些,随即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伤药和纱布,拧着眉为他上药包扎。
“有点疼,你忍着。”
“这点疼算什么?”傅长言劈手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将宋家见效奇快的药粉一股脑儿往血淋淋的掌心倒,“滋滋”几声,绽开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只留下一条血痕。
纵然疼得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他还是咬着牙顶着一头冷汗轻笑:“我又不是女人,娇生惯养,上个药还得你宋公子哄着。”
“……”
宋钰抿唇不语,抽出纱布为他缠绕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甬道内烛火昏暗,很好的将他阴鸷的脸色隐藏。
之后,二人一路往上走,除了一些迷惑用的小把戏外,并没碰到什么难关。
对方还真是小巧他们了,又或是太过自信,以为进入扶摇阁后,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傅长言冷冷笑着,心道霓氏老尼姑真是一如既往的蠢,不管他多喜欢用正道法术来御敌,但他终究是魔宗少宗主,邪道法术同样精湛。扶摇阁既是关押邪魔歪道之处,只要他画几个符放点血,阁内的妖魔鬼怪就是现成的战斗力。
“公子~~~我没看错吧,你居然闯到这里来救我了!小女好感动好感动啊!!!”
空旷的塔楼蓦地响起百俊生娇滴滴的大喊,循声望去,便见它站在墙角,一张铁链和符纸所制的网挡在它面前。
傅长言一看它的脸就闹心,便吼道:“给老子变回去,这张脸你不配用!”
“……”
百俊生懵了懵,而后乖乖换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对着手指头道:“没想到公子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那公子还来此做什么,莫非是不嫌弃我妖魅的身份,宁愿死在我的石榴裙下做个风流鬼?”说罢,对着傅长言抛媚眼,还娇嗔地嘟嘴。
“……”
傅长言真想捏碎它全身的骨头,想到亲娘才忍住没动手,深呼吸一下,道:“刚才那张脸,你的骨头从何而来,给我老老实实回答,否则我就把你全身的骨头一根一根碾成粉。”
“公子好粗暴哟~不过我喜欢~”百俊生翘着兰花指,眼睛倏地看向宋钰,嗔声:“这位公子明明是宋家的人,为何还故作不解询问那张脸的来历?公子难道忘了,多年前在镇六合里,咱们见过的呀~”
闻此言,宋钰下意识看向傅长言,“没见过。”
若真见过,他不会瞒他。
傅长言摆摆手:“我知道,你那会子放血放的怕是已经失去意识了,何况我也在场,若真见过我娘,我不可能没印象。”
百俊生飞快的说道:“别闹,你不在场,在场的只有魔宗少宗主和这位公子。说起来还得多谢魔宗少宗主,要不是他推开冰门又解开魔器金瓜锤的封印砸了个大洞出来,我还逃不了呢~”
“……”
傅长言皱眉,细想一番,终于想起当年确实有什么东西从墙上那堵寒冰门里溜出,当时他还提醒宋钰来着,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百俊生。转念一想,惊道:“那扇冰门里,你偷走骨头的女子就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他娘为何会在宋家镇六合塔里,难道是被宋家关进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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