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的案子开庭审理那天,除了徐老太太留在家里照看晓红, 徐老爷子、徐朵和庄振宇, 甚至徐蓉两口子都请假陪着徐英来了县法院。
一个月没见,朱大伟和朱老太太整个人都颓唐下来。
尤其是朱老太太, 鬓边白发丛生,脸上再没了从前的泼辣彪悍劲儿。她铐着手铐站在被告席上,明明比徐老太太还小三四岁, 看着却比她显老许多。
见到徐家人,她目光突然怨毒起来,死死盯住徐英,似要将她拆骨抽筋。
受了对方近十年气, 有些东西就像刻在了骨子里似的, 一时半会儿还真难以拔除。
徐英被她一盯,眼神下意识便一瑟缩,等反应过来狠很回瞪过去的时候, 徐朵已经上前半步,望着对方一脸似笑非笑。
朱老太太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起那种直入骨髓又经久不散的疼痛,和脖子被掐住时对方仿若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心里一颤,赶忙收回了视线。
朱大伟更是被徐朵两次出手吓破了胆, 低着脑袋,一眼不敢往她那边看。
徐朵瞧着,就在心里冷哼一声。
欺软怕硬的孬种, 也就只会耗子扛枪窝里横,欺负徐英这样老实懦弱的女人罢了。
徐家一众在陪审席上落座不久,审理便正式开始了。
因为亲生父母俱在,徐老太太并不算是二丫的监护人,构成不了遗弃罪。
兼之她将二丫丢去的地方人迹罕至,不存在二丫会被人捡回去收养的可能,周围又常有野兽出没,十分危险。所以公安机关起诉她的罪名,是故意杀人。
大概是愚昧的思想已然根深蒂固,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朱老太太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竟在法庭上狡辩,说孩子是自己家生的,自己想咋处理就咋处理。
徐朵听得一脸麻木,甚至有些想笑,冷笑。
只不过她也没料到,朱老太太之所以认定二丫是灾星,其中居然有朱大光媳妇儿的手笔。
徐朵的目光,落在证人席那个背影上,凉凉勾了勾唇。
坐在她身边的庄振宇余光瞥见,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动怒。
徐朵就又收回了视线,继续面无表情旁听。
那天去朱家,她听人说朱老太太曾将自己的三闺女丢进猪圈里摔死了,报案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一点。
没想到朱老太太无知者无畏,居然也敢承认。
这下她两条人命在手,遗弃罪和故意杀人罪并罚,直接被判了十三年有期徒刑。
她已经是好六十的人了,十三年,估计往后余生都将在牢里度过。
朱老太太当时就蒙了,接着从被告席上跳了起来,“我又没干啥?凭啥判我十三年!”
被一边的警察直接扭住,“请保持肃静。”
朱家其他人也全跟被雷劈了似的,震惊之余,面色隐隐发白。
等听说朱大伟因为遗弃罪被判刑五年的时候,朱家父子腾地一下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这会不会是弄错了?”
朱大伟更是面如土色,“法官同志,这事儿我事先真不知道,你们别听他们家瞎说。”
见没人理会,又挣扎着朝徐英跪下,哭求道:“小英,我们家知道错了,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我不能坐牢,晓红不能有个劳改犯爸爸!这说出去也不好听是吧?”
他说着,又转向徐老爷子,“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改,一定改!求求你看在晓红的面子上放我一马,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她们娘俩,我发誓!”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爹。”徐老爷子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便要护着闺女离开。
看着朱大伟的警察也沉着脸来拉他,他一急,又喊了声“小英”,眼神里满是惊恐与绝望。
徐英听见,脚步就顿了顿。
“小英!”朱大伟眼中立马燃起希望,“小英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你去跟他们说,说你不告了,你去跟他们说!”
谁知下一秒,就对上了徐英满是怨恨的一双眼。
向来老实懦弱仿佛木头人的徐英,居然狠很朝他啐了一口,“呸!你还有脸求我?你怎么不赶紧去死,上地底下去求我的小宝和二丫!禽兽不如的东西!”
朱大伟愣住,紧接着,便被粗鲁地拉起来强行带了下去。
他忍不住回头,初见时那温柔寡言的姑娘,还有结婚后那个任劳任怨勤劳肯干的媳妇儿,统统化为泡影,消失在女人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狠目光中。
怎么就变了呢?
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眼睁睁看着朱大伟和忍不住破口大骂的朱老太太一起被押走,朱家其余人个个面色灰败,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生气。
朱老爷子耷拉着肩膀,扯动嘴角问徐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亲家,非得赶尽杀绝吗?要是晓红长大了,知道你们亲手把她爸和她奶奶送进牢里,会怎么想?”
徐老爷子冷笑,“知道我们替她弟弟妹妹抱了仇,她只会觉得痛快。”
朱老爷子一噎。
“那她爸爸和奶奶都是劳改犯,她以后也不用做人了,等着被人笑话死吧。”朱大光一脸黑沉。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徐朵笑出颊边两颗可爱的梨涡,看着他的眼神儿却是冷的,“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是谁在你妈面前嚼舌根,撺掇你妈把二丫扔了的。”
她目光别有深意地在朱大光媳妇儿身上一扫而过,“毕竟,我们可没拿刀架着你妈的脖子,逼她这么干。”
噎得朱家人仿若被掐住了喉咙,半晌没能接上话来。
朱大光更是下意识偏头朝他媳妇儿看去,眼神明灭不定。
庄振宇瞧着这把火添得差不多了,就低声道:“走吧,咱妈还在家里等结果呢。”
徐朵点点头,跟上了徐老爷子他们的脚步。
才出法院,徐英原本挺得比值的脊背就微微弯了下来,脚步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待走出十来米,她突然蹲在路边,把脸埋在膝盖里,先是呜咽,继而嚎啕,撕心裂肺。
徐蓉一见眼圈儿就跟着红了,徐朵也顿住脚步,紧紧抿起了唇。
直到肩膀上落下一只大手,整个人都被搂进男人带着一丝香皂气息的清爽怀抱,她才在这温柔又无声的安慰中,缓缓放松了表情。
当初路是自己选的,后果也只能自己承受。
徐英心软、懦弱、不够果决,所以即便朱家人都得到了报应,也会一辈子活在对两个孩子的愧疚中。
只可惜了那两条无辜的生命……
外面,徐家人被无形的悲伤气氛笼罩着,沉默无言。
里面,朱大光媳妇儿捂着自己的左脸,满眼不可置信。
“你打我?朱大光你居然敢打我!”
朱大光双眼通红,努力压着声音低吼:“你干啥跟咱妈说那些?吃饱了撑的吗?”
为什么说那些?
当然是因为这胎生了个闺女,婆婆满心期待落空,看她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生老大时坐月子,鸡蛋、红糖、小米粥管够,生老二时想吃点什么婆婆都拉长着脸说没有。
她怕自己以后也要跟徐英一样伺候这一大家子,吃苦受累不说,还要挨打挨骂。所以才跟婆婆说她原来怀的事个儿子,就因为徐英生了个灾星,才变成了闺女。
还暗示据说双胞胎在肚子里就开始争吃的,小宝身体会那么弱,肯定是没抢过二丫。
她这么一说,婆婆就信了,还把满腔愤恨全转移到了徐英母女身上。
她心里松了口气,本以为日子会重新好过起来,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朱大光媳妇儿眼神闪了闪,故意用大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我说咋了?我哪儿说错了吗?要不是家里来了那么个灾星,我好好一个大胖小子,咋就变成丫头片子了?”
她松开捂着脸的手,顶着个巴掌印上前一步,“就为这你就要打我?你那么听那死丫头的话,咋不跟她过去?让她给你姑娘儿子当妈!”
“你瞎说啥呢?”朱大光一听火了,“要不是你在咱妈面前瞎叨叨,咱妈和咱哥会进去吗?你还有理了,啊?”
“你们都给我闭嘴!”
这还没出法院呢,他们就这么吵吵嚷嚷,朱老爷子气得脸都青了。
“有工夫再这儿扯这些没用的,咋不想想以后咋办?难道还真让你妈跟你哥在里面蹲这些年?”
朱大光两口子一时无言。
而朱大光媳妇儿以后才慢慢体会到,没了徐英在,朱老太太又坐了牢,她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洗衣、做饭、喂鸡、喂猪……
她什么活都得干,再不像以前,借口看孩子就能躲在一边偷懒。
因为她那番话成了朱老太太动手的引子,朱老爷子嘴上不说,对她的态度却大不如前。朱大光更是看她处处不顺眼,没事都能寻个由头发一通脾气,两口子见天儿吵架。
朱大光媳妇儿不是徐英,不会忍气吞声,一个不痛快了,就撇下孩子回娘家,连才几个月大的小女儿都不管不顾。
朱家玩不转了,朱大光又好言好语上门去接她。
而村里人知道朱老太太和朱大伟都被判了刑,原本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如今更是把鄙夷摆在了明面儿上,都说他们家是自己造孽,活该。
朱家人在外面过得不痛快,回来更不可能心平气和了,每天都要闹上好几场。
就在他们家鸡飞狗跳的时候,徐英带着女儿晓红,和徐朵以及庄振宇叔侄俩,一起坐上了去帝都的火车。
其实一开始徐朵提这件事的时候她还不太乐意,又说离家太远了,又说不想去给他们两口子添麻烦。
谁知朱家人脑子进了水,见法院和徐英这边都走不通,竟想把晓红哄骗回去,借以要挟徐家人想办法把朱老太太和朱大伟弄出来。
仗着晓红是和徐朵的徒弟张二丫他们一起玩的,张二丫胆子大,又多少听说晓红她爷爷对她不好,见着朱老爷子就嚷嚷开来,他愣是没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强抢。
徐英被吓得不轻,当天就找了徐朵,说她愿意带着孩子跟他们到帝都去。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徐老太太也不敢再反对,帮着徐英收拾了本就不多的东西,还私底下塞了些钱给她,让她在外面别亏着自己跟孩子。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一点让徐朵有些郁卒。
一直到他们离开,新盖好的二层小楼她也没能住上一天,始终都跟大佬挤在小屋长不足两米的炕上。
这让徐朵在每每与对方不小心碰触到之后,心情都有些复杂。
大佬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一个各方面都很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
但他不喜欢她,这段婚姻于他来说,不过是报恩,是责任。
而她生于现代长于现代,绝不可能糊里糊涂,将就一份单箭头的感情。
本以为这种复杂,会随着两个人分开回各自的学校而淡化、消失,没想到才刚刚抵达帝都,便重新冒了头。
大佬也不知什么时候和家里联系的,竟然早托人在农大附近给徐英母女找好了房子。几人一下火车,庄家就有人开车,直接将他们送去了那里。
房子距离农大不过两条街,走着走大概十二三分钟就能到。
正房三间带一个小院,院里还种了颗香椿树,虽然不大,但不论环境还是地理位置都不错。
徐英一看就犹豫了,“这、这得不少钱吧?”
“还好。”庄振宇推开正房的门给他们看里面的布局,“这里有两间屋子,我准备周末和小朵也过来住。到时候房租咱们一家一半,二姐你每个月交十块钱就行了。”
她什么时候说周末要跟他过来住了?
徐朵忍不住瞠圆大大的杏眼,徐英那边却已经低头盘算起来。
一个月十块钱,在帝都这边应该算不上贵。晓红还小,吃不了多少粮食,她们一个月过日子有十块钱也尽够了。
等她安置下来就马上出去找份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一个月下来应该也还能攒下点钱,留给晓红以后念书用。
对于庄振宇说的话,她毫无怀疑。
在她眼里,就算庄振宇和徐朵都要念大学,也还是两口子,能在一起,就比分开强。
徐英放下东西,立马从衣裳里面缝着的小口袋拿出钱,“小庄你租了几个月?我这就把房租给你。”
徐朵也反应过来,男人这大概是想帮徐英减轻负担。
何况徐英母女在这人生地不熟,家里人口多些,再有个操着本地口音的男人在,总比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更安全,也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想着,她朝庄振宇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男人收到,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眸光一转,又对徐英道:“我找人打听过了,这附近有个电影院,里面还缺人打扫卫生,不知道二姐愿不愿意去?”
又是找房子,又是找工作,不可谓不用心。
看着徐英眼里满满的惊喜和感动,徐朵垂下眸,有些莫名的情绪再度萦上心头。
当天她没急着回学校,和庄振宇一起帮着徐英把该置办的东西置办齐了。晚上又陪着娘俩在全然陌生的新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才拎着行李离开。
到学校的时候,今年的新生报到已经进入最后一天,校门口人来人往,看着还挺热闹。
徐朵长得娇娇小小的,白皮肤大眼睛,不仅漂亮,还又软又甜,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盯着看。很多以前没见过她的,甚至以为她也是今年的新生。
有个男生见她两只手上都提着大包,还没人来送,就想上来帮忙,顺便和她认识认识。
结果刚抬脚,就被陪着他熟悉校园的大二老乡用力拉了一把。
“怎么了?”他一脸纳闷儿问老乡。
老乡抬头瞅瞅徐朵,压低声音,“她你也敢随便上去搭话,不要命了?”
“这怎么还跟要不要命扯上关系了?”男生不解。
“当然有关系。”老乡声音又低了几分,“你不知道,上学期就有不少人想跟她处对象,她一个都没看上……”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我就是想认识认识她,又没说一定得处对象。”
“你听我说完啊。只是看不上也就罢了,关键她不光拒绝别人,上次为了吓唬一个追求者,还当着人的面儿手撕了一头五百多斤的老母猪,吓得那人再没敢来。”
“手撕老母猪!”男生吃惊地叫了起来。
“哎你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你还能有老母猪抗揍怎么的?”
然而徐朵已经听到了,甚至,心里直想翻白眼。
屁的吓唬追求者!屁的手撕老母猪!
她明明是见义勇为好吗?能不能用你们考上农大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个谣言的可信度?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把那件事传承这样的,她非让他也尝尝被手撕的滋味儿!
心里正愤愤地想着,身后那个新生突然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好厉害~你这么一说,我、我还真想试试能不能跟她处处。”
徐朵差点叫自己的脚绊个跟头。
同志,你是真勇敢啊,还是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癖好?
庄振宇还不知道自己的媳妇儿又被人惦记上了。
他这会儿正端着杯茶,一边慢悠悠喝着,一面边自家侄子跟庄父告状。
热气袅袅中,他的眉眼多了丝朦胧感,眼下那颗朱砂痣也愈发美得惊心动魄。
“爷爷,你不知道,那个小婶婶她居然拿痒痒挠抽我!我长这么大,我爸爸都没舍得打我一下。小叔叔还不管,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
“容我提醒你一句,”庄振宇头也不抬,“第一,你并不是我娘。第二,以后每个周末,你可能还要继续去你小婶婶那里习武,我会一字不漏地将你刚才那番话告诉她。”
“还要去?”庄子建顿时如遭雷击。
庄父听了却很感兴趣,“跟着小徐习武?小徐还会拳脚?”
“嗯,说是拜了师父从小学的。”
庄父立马叫来警卫员,让他陪着庄子建过两招看看。
庄子建才被抓着紧急突击了几天,哪能打得过训练有素的警卫员。但大概是被徐朵抽多了,他躲闪间居然颇有些章法,下盘也很稳当。
庄父风风雨雨七十年,别的不说,眼力还是有些的。
他一见,就眯起一双老眼,“子建,你这些天,都跟你小婶婶学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扎马步,然后上梅花桩上挨抽。”庄子建撇撇嘴。
“是吗?”庄父缓缓靠近椅背,转动起手里被盘得圆润光滑的核桃,“我现在,倒是有些想见见你这位小婶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为了能和媳妇儿相亲相爱,我也是操碎了心。有没有心疼我的小天使,有请为我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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