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四

    中原中也明白,太宰治其实比谁都要患得患失。

    因为被“爱”伤害过,所以才那般小心翼翼。

    从相遇到让太宰治真正接纳自己,中原中也花了三个月。

    他看着太宰治从一开始的死气沉沉,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到慢慢开始和自己拌嘴,开始学会享受生活。二人的关系从陌生,到相熟,再到相知,心中怎么会没有一点触动?

    他没有告诉太宰治,他一直在人界游荡着,因为内心无法化解的“怨”与“迷茫”,无法投胎转世,也没有可去之处。

    因为太宰治,他有了归宿,有了救赎。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也只能到此为止。

    太宰治是人类。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即使他渴望着死亡,可他还有挂念的人,他还没品尝到世界的美好与希望。

    他值得更好的。

    中原中也不知道哪天禁锢着自己流荡在人间的执念会消失,到那时候,他们又要怎么面对彼此呢?

    相处的越久,彼此间纠缠就越深,就越是难以分开。

    等到那时,太宰治又将怎么面对世界?

    死,从来不是所谓的解脱啊。

    也许...自己是时候再次踏上旅程了。

    *

    从学校回来路上,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也许是想给彼此留下一点余地,更多的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

    明明天气预报的是晴天,下午的空气却意外的沉闷下来,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天空——要下雨了。

    太宰治在家门口停了下来。

    窗户半开着,料理的香气从屋子里飘出,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萦绕在屋内的轻快的哼歌声。

    太宰治手放在门把上,踌躇着是否要开门时,门却率先被打开。

    “啊,你回来啦。”女人今日没有喝酒,也没有化浓妆,只有一层浅浅的淡妆,衬得她五官愈发精致。她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围着围裙,酒红色的波浪长发挽了个髻,是每个家中都会有的母亲的模样。

    如果不是五官没有变化,中原中也真的怀疑女人被掉包了。

    “她...”

    太宰治看起来却相当淡定,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妈。”太宰治道。

    女人热心的接过太宰治手中的书包,语气亲昵而温柔:“饿了吧,我今天做了你最爱的蟹肉料理哦。”

    女人拉着太宰治在桌子边坐下,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二人难得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吃饭,空气中一时间有些尴尬,女人却像意识不到一般,殷勤而期待的看着太宰治:“尝尝看?好不好喝?”

    太宰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中原中也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他却莫名恐慌起来。

    女人端起碗,浅浅的喝了一口,目光忽然迷离起来:“你和你爸爸真的很像,无论是外貌,还是口味。”

    “你爸爸他最喜欢吃蟹,我们以前恋爱的时候,只要约会,他就总是带我去吃蟹肉料理,为此我还生气过,觉得他只是为了吃,不是为了我。”她微笑着,说起这些回忆,眼中的幸福满满的快要溢出,就像是热恋中的小女人,带着对爱人无限的深情:“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不善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一股脑的把他想到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推到我面前。”

    “他虽然最笨,可是真的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时,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他说,要和我生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叫‘治’,女儿叫‘静子’,然后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去青森,他的故乡。那里有个峡谷,美极了,他要带我们去看。”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她却不想抹去:“后来,我们有了你。”

    “你的父亲,他真的很爱你啊。”她冷冷的看着太宰治:“可是你为什么要折磨他呢?”

    “他给了你全部的爱啊!”

    女人泣不成声:“他一定是在恨我吧,要不然为什么不愿意带我走?”

    “我甚至...连清白都没有办法给他留下。”

    “为什么只有他死去了?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你?”

    “我求求你,赶快去死好不好?”

    “...好。”

    “喂,太宰!”中原中也一惊,他看着太宰治端起碗,慢慢放到嘴边。

    对了!这汤有问题!

    他扑了上去,拼命的想要阻止太宰治的动作,可双手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穿过太宰治的身体。

    “不要,不要喝。”中原中也的声音在颤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要喝,好不好?”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忽而笑了,不顾中原中也惊恐的眼神,端着汤一饮而尽。

    “太宰!”中原中也双眼通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清楚。”太宰治轻声呢喃着。

    女人却没有听清太宰治的话语,鲜血已经顺着她的嘴角留下,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用轻快的脚步走到太宰治面前,弯下腰,紧紧的抱住了太宰治。

    “别怕,妈妈会陪着你的。”她轻轻的摸着太宰治的头发,声音温柔的像是在给孩子唱着催眠曲:“我们一起去找你爸爸,我们去请求他的原谅。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再也不分开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与呼吸一起消失。

    这个与他互相折磨了十年的女人,终于还是死了。

    中原中也看见女人的灵魂从身体中飘出,又消散在空中。

    没有执念的灵魂,是无法存留在人界的。

    太宰治将女人的身体放平,为她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与有些临乱的头发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手捂着嘴,手上缠绕的绷带渐渐被鲜血染红。

    中原中也瞳孔一缩。

    “啊,虽然不是我渴望的清爽自杀...不过四舍五入勉强也能算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愉悦与轻松:“呼,总算能结束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笨蛋!”中原中也恨不得直接上去给太宰治一拳:“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人!我会救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用了。”太宰治摇了摇头:“这是我渴望的哦。中也”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中也,我真的累了。”太宰治静静的看着中原中也,眼中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认真。

    “活着好累啊。”

    “至少死了,我能够拥抱你。”

    “我想抱抱你,中也。”

    中原中也停下了动作。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喉咙口,却怎么也出不来。

    “...你这个傻子。”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中也。”太宰治微笑着,慢慢闭上了双眼。

    一双手从背后伸出,紧紧的环绕住中原中也的身体。

    “啊,真的和我想象中一样呢。”

    那么软,那么小,像个大型抱枕,可以完完全全的圈在怀抱里。

    “终于触碰到你了呢。”太宰治眯起眼睛,轻轻抹去中原中也眼角的泪水,笑的心满意足。

    “你这个...死青鲭!”中原中也对着太宰治的腹部就是重重的一拳,太宰治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好痛啊,中也。”

    “你活该!”中原中也愤愤道,可在看到太宰治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时,打算骂出的话语却被堵在了口中。

    太宰治从来没有笑的这么轻松过。

    “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行吧”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有些变扭的转过头,不敢看太宰治的眼睛。他牵起太宰治的手,紧握:“那从今往后,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准离开我。你要是出尔反尔,哼,我就揍死你。”

    太宰治轻轻回握住:“我也是。”

    中原中也瞪眼:“你也要揍死我?”

    太宰治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捕捉重点的能力真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不知为何,中原中也忽然想起了太宰治在天台上播放的那首歌。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that you will

    时光荏苒,岁月老去。

    我的生命中只剩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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