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女鬼的鬼气有些微的削减,一时竟被缚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周宜川和陈放也借此开始恢复知觉,只是在看向周一觉后目瞪口呆。

    淡淡雾气中,周一觉长身玉立,袅袅墨色雾迹在他周边萦绕,纤长的手指从容不迫地在虚空中划过。

    他指尖落下的同时,留下丝丝缕缕极淡的痕迹,奇特的是那墨痕犹如隽写在纸上,丝毫未散。

    周一觉手臂端着太久,手指发抖,绪泊远悄声安抚他:“觉觉,再坚持一下。”

    周一觉睫毛颤了颤,暗暗舒了口气,那厉鬼挣扎的刺耳声响似乎是与他隔绝,他只觉周身如置春风中,被暖意包裹。

    “你,你,你师父当真不会捉鬼?”周宜川声音都变了。

    陈放哼了哼,“当然,只是我师傅就算不会捉鬼,那也是比你出色的。你——”

    眼前的一幕让陈放立马噤声,差点忘记了呼吸。

    周一觉指尖的黑气越聚越浓,缚鬼符最后一撇落下,浓厚的鬼气如同狂风般在他身边翻滚,他发丝飞舞,整个人突然悬空而起。

    而立在空中细长的符咒如有实体,平移着飞速朝女鬼脸上飞去。

    无数细长的黑丝从符中破空而出,齐齐涌向女鬼,自前朝后,一圈一圈将女鬼围困的严丝合缝,连同刚才女鬼延伸出去的断手断脚都被捆作一团,如同蚕茧。

    “呃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后,女鬼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一觉倏地挣开眼睛,房屋内鬼气聚集到顶峰,巨大的气流在房间中流动,冲击使周宜川和陈放不得不闭上眼睛,在狂风中艰难地呼吸。

    有一股力道在牵引着周一觉,他感觉到手心前所未有的暖气蒸腾,下意识缓缓并拢手指,掌心朝上。

    试气石似有灵识,离开女鬼瞬间出现在周一觉掌心。

    脚下悬空的感觉让周一觉有一瞬间的惊慌,他下意识看向绪泊远。

    肩膀被轻轻安抚,绪泊远语气带着难以言喻地欣慰,他鼓励道:“去吧。用你的鬼气去净化厉鬼。”

    周一觉惶恐地心渐渐平静,他点头,任由鬼气托着他立在鬼茧前。

    试探性地将试气石贴在鬼茧上,周一觉才发现,那看似像发丝一样的东西,实则是点点汇聚成一线的鬼气,在周一觉伸手碰触的瞬间眷恋的缠上去,无数欢呼雀跃的声音响起,却并不刺耳,如同流浪多年的孩童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女鬼身上的戾气全被吸入试气石中,而鬼茧黑气直冒三丈,似一道粗圆的长绳,打着旋儿透过试气石齐齐融进了周一觉的体内。

    最后一缕鬼气消融,鬼茧渐渐透明。

    刚才还面目狰狞,皮烂骨裂的女鬼变成了一个眉目温婉的女人,闭着眼,缓缓降落在地,周身散发着淡淡荧光。

    绪泊远轻轻笑道:“一觉,你成功净化了厉鬼的鬼气。”

    周一觉回头看他,神色里仍是不可置信。

    他居然用自己厌恶了二十年的鬼气,不费吹灰之力就净化了要取他们性命的厉鬼。

    “我……竟然真的能净化鬼气……”周一觉脸上的笑容由惊讶变为惊喜,他眼睛弯弯,转身就扑进了绪泊远的怀中,“泊远,谢谢你,我真的做到了!”

    绪泊远愣住,随即反抱住他:“嗯。不愧是我的觉觉。”

    周一觉呼吸一滞,绪泊远寒凉的气息洒在他耳后,触感太过清晰,而这声昵称让他心跳加速,觉觉这两字更让他想起那天厨房里情难自抑的幻觉亲吻,这才发现俩人的举动有些亲密。

    周一觉感觉自己耳垂红的发烫,又怕绪泊远发现他的异样,不自然且生硬地移开话题:“我去看看我徒弟还有周宜川。”

    “嗯。”绪泊远嘴角一勾,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周一觉。

    周宜川和陈放呆呆站在门口。

    陈放一头黄色卷发乱糟糟的团在头顶,而周宜川特意做了一下午的发型,此刻油乎乎地糊在脸上,两个不着边际的人站在一起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周一觉看着他们笑出了声:“你俩,还真的是……挺般配的。”

    周宜川嘴角抽了抽,看向周一觉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多了点东西,那是从他小时候就隐藏在骨子里的——羡慕。

    只是他死鸭子嘴硬,移开目光干巴巴的嗤笑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周一觉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也难怪老头子从小喜欢你。”

    周一觉欣然接受周宜川并不真心地夸赞,“谢谢夸奖。”

    而后又模仿周宜川的语气,连声道:“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那经过拜师礼收的正经徒弟,远远比不上我这个半吊子徒弟呢。”

    “你——”

    陈放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看向周一觉的眼睛里明显多了几分崇拜,语气也拔高几分:“呵呵,我师傅就是我师傅,我就算以后捉鬼时死在现场,也绝对不会抛下我师傅一个人跑了!”

    师徒两人一人一句,句句扎心,周宜川气得手直哆嗦,他想怼俩人,却又一个字都骂不出口。

    说了几个“你你你”之后,跺跺脚就扭头走了。

    陈放被周宜川吃瘪的样子逗得大笑,周一觉却沉下脸,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会对我周家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陈放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僵硬,张了张口要辩解,周一觉却打断他说:“先处理陈有民家的事,我刚才说的,回去后你一五一十和我说清楚。”

    陈放抿了抿嘴,乖乖点了点头。

    吴芬身上的戾气被化解,她的鬼力也就没有了效用。

    陈有民没有死绝,被送到医院时还留着一口气,而李倩则只是在车里晕了过去。

    绪泊远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眉头轻锁,脸色苍白如纸。

    周一觉关切地问了他几次,绪泊远掀开眼帘,含糊地说他没事。

    “我不是故意的。”吴芬缩在墙角,脸上表情怯怯地,“我是陈有民的原配,在我怀孕时发现他出轨并捉奸在床,他和李倩恼羞成怒,在我们结婚的家里……杀了我……”

    周一觉神色凝重,他疑惑地问道:“陈有民请我们来时说这是他买来的二手房。”

    吴芬虽然没有了厉鬼的戾气,但提起陈有民表情仍是极为狠辣:“他胡说。结婚后我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备孕,陈有民家运气好,家里拆迁分到了两套房子,一套卖了出去,他父母在老家,这套房留作我们婚房,装修风格都是按照他喜欢的来的。”

    陈放一脸同情地看着吴芬,仍是忍不住开口:“可,可陈有民既然害怕镜子,为什么又在墙壁上挂整整一面?”

    吴芬说:“是为了封印我的鬼魂以及我肚子里的怨灵。”

    怨灵……

    周一觉叹了口气:“你死时已经有了身孕。”

    吴芬突然站起来,咬牙切齿:“陈有民他就是个畜生,我死后,他们把我分尸,为掩人耳目直接在房子装修时将我尸块砌在了墙里,而后怕我心生怨恨变为厉鬼缠着他们,就请了天师说家里闹鬼,用镇魂符将我生生缩在后面。”

    “因为我枉死又被分尸,每逢鬼界肢体就会涌出鲜血,陈有民又请了风水师看风水,用镜子占住一整面的墙,这样一来,即便有血迹,也都被地上的黑色地毯吸去,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卧槽!陈有民这个混蛋!”陈放听到这简直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周一觉恍然:“难怪我第一次进门总觉得有腥味,原来不是鱼缸的腥臭,而是血腥味。”

    吴芬扑通跪在地上:“我也不想害他们,但我死后怨气太深,我实在忍不住就借着鬼气吸他们的生气,李倩身上的生气快要被我吸尽,我平日里化作她的样子陈有民根本看不出,只是陈有民身上有从道观请来的辟邪符,我近不了他的身。”

    “我的孩子未成人型,魂魄被封不能轮回转世,大师你的血只是给了我鬼气,让我可以彻底冲破这个镇魂符,我从没有害过不该害的人,我只求你们行行好,将我们的尸骨火化,我和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世间。”

    周一觉心里五味杂陈,心情沉重的应了下来:“你放心,我们不仅会让你们好好离开,还会让恶人承担恶果。”

    绪泊远闻言抬起眼皮,深深地看这周一觉。

    良久他抬手,手心有一道烧伤,那是给陈有民贴缚鬼符时,符纸灼伤他留下的痕迹。

    一周后,陈有民杀妻藏尸七年后,良心不安终自首的新闻占据了州和市第一头条。

    吴芬的尸体被发现,头以及四肢被分割,肉已腐烂只剩森森白骨。

    她的家人抱着她的残骸离开,周一觉亲自给她念往生咒超度。

    起初只是为了挣钱看风水,却不料竟意外撞破了这么不堪的真相。

    接下来的一周,周一觉情绪不太好,每天神色恹恹,陈放也没有机会解释之前周一觉让他讲清楚的事。

    三月中旬的某个晚上,周一觉躺在床上,幽幽叹了口气。

    绪泊远曾经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解除阴亲。

    周一觉那时回答的是什么?

    他说人鬼殊途,其实潜意识里是认为鬼生来为恶。

    可先是吴小胖,后是吴芬,周一觉突然明白,恶鬼之所以为恶,不止是因为性恶,也可能是生前受尽迫害,怨气久积不得散。

    鬼王虽然曾威胁过他不要妄想解除阴亲,但其实从没有害过他。

    绪泊远说的没错,他们这些天师,其实总对世间大部分的鬼怪存有偏见。

    对了,绪泊远!

    周一觉从床上猛地坐起。

    那天离开时,他就觉得绪泊远脸色不对劲,绪泊远只说身体不适,三人回家还是找的代驾。

    虽然绪泊远不会捉鬼,但这次他们得以顺利处理好此事,确实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如果不是绪泊远在危急时刻刺激他,让他试着用鬼气,那后果……

    周一觉不敢去想。

    周一觉确实暗自埋怨过绪泊远拿着他们几人的性命开玩笑,但事后细细想来,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那么聚精会神地强迫自己调适鬼气。

    人总要生死关头逼迫一下自己,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能。

    想到这,周一觉颇为自责。

    绪泊远肯定是接触鬼物导致身体虚弱,这一周他家门紧闭,而周一觉一次也没看过他。

    周一觉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抬眼看了看时间。

    七点。

    这个时间正是别人家吃过晚饭,适合上门拜访的好时机。

    周一觉跳下床,利落地套上衣服,他前脚刚迈出卧室的门,后脚又收回来。

    折身回房,在衣橱暗角里扒拉了几番,终于找出了他压箱底的辟邪符。

    除去周一觉脖子上的红绳,这道辟邪符可是周老太爷吩咐过的:一定住在哪放在哪,年年岁岁可辟邪避灾。

    周一觉关好防盗门,抄着口袋往隔壁走。

    让他欣喜的是,绪泊远家虽然拉着窗帘,但隐约可以看到幽光。

    周一觉敲门后,耐着性子等。

    不久,厚重的实木门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请回。”

    周一觉凑近门缝,低声道:“泊远兄,是我呀,周一觉。”

    对方沉默片刻。

    突然,门自内而外打开,肩膀被人抓住,周一觉猝不及防被拉入房内。

    房间内一片昏暗,周一觉余光只瞥到几道摇曳的烛光。

    “泊远,你,啊——”惊呼声梗在喉咙,门砰的一声关闭,周一觉脊背一疼,回过神来已被狠狠压制在实木门上。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唇上隐有凉意,周一觉下意识低头,下巴却被狠狠捏住。

    周一觉吃痛,“泊远你干什么!”但在看到绪泊远晦涩不明的神色时,周一觉只觉得危险,下意识闭上了嘴。

    绪泊远俯身迫近,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只修长的手指抵在周一觉唇边:“别说话。”

    周一觉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样浑身散发着鬼气来找我,岂不是想让正需要鬼气的我,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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