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睁开眼,突然间一个翻身坐起来。
人有心事的时候通常睡不安稳,梦也多,宋淮夜里多半不能一觉到天明。说起来也是烦心,梦魇缠身,让他憔悴不堪,多年来已经习惯成自然。
可他昨夜竟然睡得特别好。
头不痛,身体不酸,脑中很空,不像平时,醒来时大多已经满是重重心事和计划。
他记得洗完澡之后晕晕沉沉地半睡过去,有人把他塞进了被子里,甚至在他的身边半坐着陪伴他。之后……之后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烧得有些难受……
外面传来细碎不清的碗碟碰撞声,他一怔,脚着急地滑进鞋里拖出去。祁杨穿了一身家常衣服,正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弄着粥和几个小菜。
宋淮的舌头像是打了结。祁杨的头发松垮垮,身上的衣服很熟悉,正是自己橱里的旧衣,所以这是……昨晚在他家里过了夜?
祁杨将勺子摆好:“醒了?正准备去叫你。”
宋淮仍在风化中。他家里只有一张床,祁杨是睡在哪里了?
“过来吃饭。” 祁杨举着热水壶倒了两杯清水,“我昨晚在你的沙发上睡了大半夜,早晨借了你的洗澡间和衣服,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 宋淮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早餐这么丰盛?”
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他的前额,摸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烧。”
宋淮笑着:“比昨天好多了,没事没事。” 他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让祁杨对他这么好,手别走,再摸他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今天你再睡一天。”
“嗯……“
那只手量完体温仍旧还是走了,客客气气地不再同他有什么接触,一如那冷静的声音,温和而有礼。宋淮不禁有些不舍,跟祁杨的亲密接触,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祁杨低着头喝粥,轻声问:“昨天他为什么欺负你?”
宋淮语塞。昨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是人都会发觉他跟关锦鹏的恩怨不寻常,这他该怎么说?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是不是,都是陈年旧事了,说了也没什么。” 宋淮理着自己的思绪,笑道,“我得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还是要从高中时跟一个女生的感情纠葛说起。”
跟女生有感情纠葛……不知怎的听了竟略有些不适。昨天晚上不清醒之间对他说的“喜欢”,有没有跟别人也说过?
“怎么说?” 祁杨道。
“是这样……”
……
高二大约是最容易出事的年纪。宋淮不知道别的高二是不是这样,他自己的高二却是永也难以忘怀。
“宋淮……你对我有没有意思?” 女生低头站在他的面前。
宋淮的额心渗出汗来:“我把你当成普通朋友……”
“你跟我喜欢一样的音乐,一样的书,我们可以在电话里一聊天就是两个小时……你现在告诉我,你只把我当普通朋友?” 女生的眼里有些愤怒,“我不信。”
宋淮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告诉她吧……他还没有准备好,这事真的让他有点怕……不告诉吧……他对自己的好朋友也实在太过分了些……
“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故意要我对你产生感情又狠狠地踩伤我?”
“不是……”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过分……我对你的感觉,我不相信你一点都觉察不到……” 女生擦了眼泪转身要走,“我知道你喜欢七月,为了你专门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买演唱会的票……”
“你别走。” 宋淮心中很乱,暗地里鼓起勇气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什么?”
“…………”
“什么呀?”
“我,好像喜欢男生。”
女生有些怔住:“你说……什么?”
“嗯,你听到的没错……” 宋淮尴尬地笑,“所以你不用伤心,其实根本不是你的问题。”
这是他出柜的第一个人。其实当时他还没有很肯定自己的性取向,可是事情在心里憋得太久了,总是让人难受。女生好半天没有说话,走过来轻轻抱住他:“没事没事……喜欢男生也没事,我就喜欢男生。”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只可惜纸包不住火,这女生喜欢宋淮的事自己的姐妹连早已经知道,通常告白之后要么在一起,要么连朋友也做不成,怎么他们不但没在一起,还是像平时那样来往,看起来还亲近了很多?
宋淮的秘密果然没能守住,不知是怎么不小心漏了风,知道的人又多了几个。
知道的人多了心就杂,宋淮这事本来是藏着掖着的,后来班里有几个男生也知道了。其实大多数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事不关己,最多不就是别理会就是了么。而且宋淮平时人缘好,人又长得对得起观众,就算对自己有意思那也挺心情舒畅的,不是?
只可惜他班里当时有个关锦鹏。
不幸的是,关锦鹏在高中时是个愤怒的孩子。
父亲一天到晚不在家,母亲终日忙着富太太的生活麻木自己,家里没人管他,手里又有大把的钱,自小就被周围的人追着捧着,少有约束。他爸也曾经想栽培他,可是他不论学什么都半途而废,只喜欢偷着打篮球、玩游戏,关闻几次三番教育不成,对他的失望越来越大。他其实是个好动的孩子,关闻却就是不能认可,初三时他偶然间发觉关闻出轨,更是怒不可遏,冲动之下狠狠打了自己的父亲。自此,父子的关系就在垂直降落之中。
他那时还年轻,满心的暴躁无处发泄,时不时在学校里做出欺负人的事情。
也是宋淮活该倒霉,关锦鹏把自己的怒气转移到了他这个无辜的人身上。
一开始只是言语上隐晦的嘲笑,继而开始没有顾忌地说难听的话,宋淮有时候忍不住便会反抗,结果却只有让关锦鹏更加变本加厉。许多时候宋淮满身伤痕地回家,但碍于自己家跟关家生意上的关系,更碍于他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的私事,一直隐瞒着什么都没说。
反正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惹事做什么,等上了大学就一切都结束了,反正关锦鹏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不想事与愿违,有次关锦鹏在学校修房子的工地上欺负人时,宋淮生气将叠起来的几十斤重的铁管用力推散,有一根不巧砸在关锦鹏的腿上,造成了粉碎性骨折。
从此,他们的恩怨就此解不开。
祁杨一声不出地听着他的叙述。
宋淮笑了笑:“当时只想逃命,哪会想那么多,结果就出了事。关锦鹏什么都做不好,唯有篮球打得好,据当时的体育老师说甚至有希望进职业篮球队……反正也是我倒霉,他右腿骨折之后做了两次手术,之后走路没问题,弹跳和运动却是不行了。”
祁杨轻声说:“宋岚呢,什么都没管?”
“我们从小到大就在一个学校读书,谁都知道我们是双胞胎,时常弄混,特别没劲。所以高中时我们去了不同的学校,被人欺负的这事我根本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他完全不知情。”
“事隔多年,该有的恩怨也该差不多散清了。”
宋淮“嗯”了一声,心中惨笑。如果只是到这里也就算了,只可惜他跟关家的仇,早已经是浓得化不开。
“你烧没退,吃药后在床上睡一天。”
“那你……”
“……我有点事要走。”
“嗯……” 这么快就要走了,心里有点不舍,宋淮大度地点头,“你有事忙你的,这里我收拾。”
“不用。” 祁杨把药递给他。
宋淮乖乖地喝完药爬上床,祁杨收拾完碗碟走进来,弯腰摸了摸他的额头:“睡一天之后应该会没事。”
“嗯……” 宋淮被那手摸得晕乎乎的,心里叹息,恨不得他就这么一直摸下去,“我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
说着他的手在被子里一划,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无意识地把那东西从被子里拉出来。
手上是个黑色软皮小记事本,比手掌还小,宋淮是提着其中几页把记事本拉出来的,冷不丁地扫到几行字。
坐热气球
在百米高的屋顶看夜空(划掉)
跳伞
看极光
……
这不过也只是两秒钟的时间,祁杨已经把那记事本从他手里抢过去,神色间竟略有些尴尬:“是我的,记录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淮心道这本子既然是祁杨的,怎么会在自己的被窝里?还有,那本子上记录的东西是……
“你昨晚发烧,我给你整理床被,可能是那时候掉出来的。”
“嗯……” 他没心思去细想为什么整理床被能让口袋里的记事本掉出来,心里现在只剩下那个记事本上写的东西。
祁杨深吸口气:“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宋淮仍在出神。
卧室里的门被轻轻关上,宋淮抬起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啊”一声。
在百米高的屋顶看夜空那行字被划掉了,这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有问题,那个记事本上写的不是别的,怕是祁杨这辈子想做的事。
他看到的,是祁杨的愿望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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