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恋与同伤

    杨过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天旋地转,人事不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他大叫:“杀!杀!杀!”身旁一人柔声道:“杨大哥,敌人已杀退了,你快醒转。”

    杨过回过头来,见那人脸上泪光莹莹,爱怜横溢的凝视着他,杨过一个恍惚,当即一惊坐起,一把紧紧抱住她:“你伤得厉害么?你作什么要冲过来?你吓得我魂儿都没了。”

    那人低声道:“我没事,你那般危急,我只恨不能和你一处。”

    杨过叹了口长气,但觉四肢百骸软洋洋的一无所依,当即又合上了眼,脑袋仍是晕沉沉的搭在她肩上。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人托着盘子探了进来,见此情形,脸都红了,别过身叫道:“傻蛋,你醒啦。”

    杨过一怔,微微睁开眼,却见一个俏丽的身影站在门口,杨过看看她,又回头看看怀中娇娆,闷了半晌,开口道:“我是糊涂了么?怎么瞧见两个你?”

    怀中人甚是羞赧,低声道:“杨大哥,那是表妹啊。”

    “表妹?”杨过呆呆看着她,迷糊问道:“你何时有个表妹?”

    那人道:“是无双表妹,你忘记啦?”杨过一呆,喃喃了声无双,眼前蓦地一黑,再恍惚睁开,却见面前是一张清丽憔悴的面容,脸颊却带几丝微微的粉色,不是程英又是哪个?当即发觉自己正抱着她,慌忙将手松开,他动作过大,身上的伤口当即裂开不少,痛得他哎呦一声。

    程英忙唤无双再拿药来包扎,却见一人从门口冷冷哼了一声。

    杨过当即警觉,喝问道:“是谁?”他受的多是外伤,只因流血多了,兼之恶战脱力,方迷迷糊糊晕了两日。黄蓉又给他服了桃花岛秘制的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他年轻体健,程陆二人又照顾仔细,已然好了许多,听见声音,还当又有敌人杀来,立时振奋,便要起身御敌。

    程英急急按住他,却听无双斥道:“你若探病便进来,站在那里作什么?”

    那人道:“这可稀奇,陆姑娘肯让人进去了么?”

    杨过听清声音,似乎是小武,出声道:“小武么?你怎么不进来?”

    武修文在门外喊道:“陆姑娘恐有人害了你,除了师娘,皆不许人靠近。”

    杨过这时已清醒了,由着程陆二人裹伤,回道:“你进来罢。”

    武修文这才踱步进来,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哼道:“大英雄,你可了不起啦!”

    杨过斜他一眼,听出他言语中讥讽之意,但不知自己哪里开罪了他,他醒来不见郭芙,心中老大不爽快,哪里肯受他的气,当即回道:“难道我拦着你杀敌立功了?”

    武修文哼了两声,不咸不淡道:“我走了。”

    “站着!”杨过道:“你来作什么的?不说明白就走。”

    武修文扭头道:“什么也不为。”

    杨过心想他兴许是先前受了无双的气,现在朝自己发作,但他来探望,想也是一番好意,当即面皮松了松道:“谢你来探我,我还有事找你。”

    武修文哼了一声:“你这大英雄养伤乐的清闲,我可有一大摊子事要做,您老人家继续左拥右抱罢,若累着了我可吃罪不起。”

    无双当即叫道:“你作什么说得这样难听?”

    小武道:“哪里比你们做的难看?许你们做不许我说么?”

    无双当即抽刀怒道:“你再说一句!”

    武修文道:“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便说,我这就出去说,说得人尽皆知。”

    无双一刀便劈了过去,小武转身闪过,两腿飞踢,当即将她刀踢了出去,刚要上前,前胸忽然受击,撞得他整个人掀在了地。

    小武爬起,见是一个药瓶,当即抓在手里狠狠摔在地上,指着杨过道:“好好好!”他连道了三个好字,却又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直气得前胸起伏,憋得脸通红。

    无双当即道:“当然好了,杨大哥便是受了伤你也及不上他一星半点儿。”

    程英嗔道:“别闹了,杨大哥为救你伤又裂开了。”无双闻言一脸疚色,只听杨过低声道:“你功夫不及他,别去招惹。”

    无双道:“他们说我没什么,说你却万万不行。”杨过朝她扯了扯嘴角,似是脱了力,垂头靠在床头喘气。

    小武哼了一声,好似再不想见他们,转身就要走。

    杨过见他走,慌忙问道:“芙妹呢?她……她怎么不来瞧我?”

    武修文本没想理他,闻言脚步却停了,瞪大了眼回过身来道:“唷,真难为你还想着她呢?我替师妹谢谢你。”

    杨过听他话中有意,忙硬扒着床沿撑起身子问道:“她怎么了?”

    武修文冷哼一声,犹豫了一下,但见他眸中满是急切之色,眼圈一红,咬着牙道:“死了,你满意了?”

    杨过当即眼睛一黑,整个人捂着心口抽搐了一下,便重重的仰了过去。却见他瞪直了一对眼珠,浑身转瞬间便冷得骇人,直挺挺的像个冰人,无双哭叫数声,却仍是人事不知,程英吓得脸都白了,慌忙道:“快去快去请师姊过来!”小武也给吓得慌了,慌忙去唤人。

    不多时,黄蓉朱子柳一灯等人都已赶了过来,瞧见这情状,都是莫名其妙。朱子柳道:“杨兄弟内伤不重,失血也只是虚弱,怎会忽然如此厉害?”

    黄蓉蹙眉又给他灌了不少九华玉露丸,道:“难道是他体内花毒发作的缘故?”但他身子都僵住了,药丸根本咽不进去,黄蓉急得满头的汗,却没有办法,只得抱着杨过低声唤他的名字,看他是否能醒转。

    一灯上前探了探他脉,说道:“这孩子似是受惊悲怆过度,并不是毒发伤重的模样。”

    “受惊过度?”黄蓉问道:“方才过儿醒了,你们都做什么了?”

    程英含泪道:“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不妨,杨大哥伤口裂开了许多,我同表妹正在给他包扎,武公子进来探病,说了几句话而已。”

    黄蓉看向小武,问道:“你都同你杨大哥说了什么?”

    武修文吓得一个哆嗦,忙摇头道:“没说什……什么啊。”

    朱子柳当即拍了他一把,气道:“还不说实话,要你爹来问你?”

    武修文忙一缩头,支吾道:“杨大哥醒了,我瞧他精神不错,就,就说了句玩话。”

    朱子柳道:“什么话?”

    武修文揉着头道:“他问起芙妹怎的不来瞧他,我想起芙妹为他给鞑子伤得那样,心里一恼,就骗他说芙妹死了,他就忽然这样了。”

    黄蓉闻言焦灼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瞪他一眼,嗔道:“这样的事也能胡说”

    朱子柳道:“可不是,你骗他芙儿为救他死了,他岂不是要内疚死了?”

    武修文忙道不是,嗫嚅道:“那现在怎么办?他压根儿听不见咱们说话了。”

    黄蓉懊恼道:“你去把芙儿带来。”

    武修文瞪大眼睛道:“芙妹伤得那样,人是醒了,但还起不来呢。”

    黄蓉气道:“难道看着你杨大哥这样死了?还不快去?”

    武修文领命去了,不多时真的将郭芙带来,去时耶律兄妹,完颜萍,武敦儒等人正在她房内探伤,闻言也跟了过来。

    郭芙后脊被流星锤砸中,虽有软猬甲护身,不至骨断筋折,但那副将天生蛮力,这一锤之威倒不逊于一流高手的重掌,郭芙给伤得不轻,醒的虽比杨过早些,却浑身动弹不得,只得趴在床上,给耶律燕好一顿笑话。

    待见武修文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也给气得不轻,哪里还顾着养伤,硬撑着便要起身。耶律齐断然不许,唤了大武去拿了伤兵的担架来,叫二武抬着郭芙来了杨过房内。

    黄蓉见女儿带伤而来,不禁又疼又气又是无奈,托起杨过的脑袋低声道:“过儿醒醒,芙儿来瞧你了。”

    杨过恍惚听见芙字,双目有了一丝精神,脑袋晃了晃,似是醒转了,黄蓉见他眸间映出自己的面容,知他醒得人事,刚松口气,却觉得他浑身更冷了,不禁心底一沉,习武之人,内息运转,身子远比常人要热上许多,这孩子的身子却越来越凉,分明是归息返脉之状。

    若是寻常人也罢了,杨过体内不少剧毒环伺,若无内力压制,毒气必侵心脉,岂非返魂无术?黄蓉念此忙渡了真气到他体内,但仍叫他束在丹田,黄蓉一怔,知他有意为之,不禁气道:“过儿,你做什么?”

    只见他并不理会,只盯着自己抖着唇道:“郭伯母,我要死了。”

    黄蓉知他还在怔忪中,柔声哄道:“傻孩子,你说得什么话,你的伤不碍事,养养就会好的,你先运功压制花毒要紧。”

    杨过摇摇头,伏在她怀中仿佛用尽了气力才缓缓抬起头来,拉着黄蓉的手,朝她深深磕了个头,求恳道:“郭伯母,待过儿死了,你将我同芙妹带回桃花岛去好不好?过儿不想做无家可归的孤……孤魂野鬼。”

    黄蓉听他说得伤心,泪扑簌而落,道:“莫说傻话,芙儿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郭芙闻言气得趴在担架上叫道:“你愿意做鬼,我还不乐意呢。”

    杨过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忽然斛悚了下,瞪直了眼珠看着她,半晌,忽然露出个奇诡的微笑来,幽幽道:“你来啦。”

    郭芙给他看得后脊发麻,回道:“你在发什么疯?”

    杨过似乎没有听见她话,苍白的脸像绝涧弥漫不去的沉雾,望着她的眸子里却透着柔情,冲她微笑道:“你等着我,我就来啦。”言罢再也无力支撑,垂手倒在黄蓉怀里。

    郭芙听得心底一寒,又气又恼,伸直了手撑地要爬起来,但后脊的伤疼得她直冒冷汗。

    耶律齐在旁见她疼得厉害,忙伸手按住了她,劝道:“芙妹,你别乱动。”

    郭芙气道:“我不乱动,你瞧他讲的什么话?我来瞧他,他有眼无珠,拿活人当鬼看,你让我起来,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打醒他。”

    黄蓉见杨过气息渐微,忙唤一灯来看。但一灯武功再高,也只能输真气续着他命,却是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见郭芙又要起身,耶律齐忽道:“你听话,我有法子叫醒他。”

    郭芙对他信任无比,当即乖乖不动。却见耶律齐上前对各人行了一礼,低声道:“可否容我同他说句话?”

    黄蓉迟疑了一瞬,将杨过轻轻放在榻上,让了开来。耶律齐扶椅上前,低头贴着杨过的耳侧轻轻说了句话。

    一灯耳朵微耸,半合着的眼睛猛然睁了开来。黄蓉见状好奇,问道:“大师,齐儿说了什么?”

    一灯还未回话,却见杨过陡然睁眼,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叫了一声,急喷了口鲜血出来,左手狠狠抓着耶律齐的手,猛然传出一道骨头碎裂之声,耶律齐俊眉蹙作一团,忍着未叫出声,待了半晌,却见杨过又仰头倒了下去。

    黄蓉上前,却见杨过虽然仍是昏迷,但脸色已渐渐红润,上前摸了一把他颈子,只觉脉搏蓬勃有力,知他恢复,方长长舒了口气。却见耶律齐一只手仍给他握在手里,骨节棘突,几近变形,刚要掰开杨过的手给他松开,耶律齐拦道:“待他醒了再接罢。”

    黄蓉只得点头,众人见状都松了口气,程英在旁忙不迭向耶律齐道谢。

    武修文道:“早知耶律大哥好用,还费这么大气力抬芙妹来作什么?”

    郭芙闻言直嗔道:“你还说?都赖你!要你去看他好不好,醒了没有,你只看一眼就是了,闹出这等事来!”

    武修文撅嘴道:“是,都赖我,往后我才不管你!”

    郭芙横他一眼,啐道:“要你管么?”说着才对耶律齐道:“大哥同他说了什么,给他气成这样?我瞧比打他一顿还难过呢。”

    耶律齐眸中一丝黯然转瞬即逝,煞有介事道:“我说厨房你炖了一锅粥给他,但他老不醒,我同小武便给喝光了。”

    郭芙愣了一下,扑哧一笑,笑得伤更痛了,眼泪都跟着出来,又哭又乐道:“这小气鬼,待我好了,非吃撑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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