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捧玉过市

    恰在此时,屏后闪出一个人来,轻声道:“掌柜的。”杨过识得声音是方才袁蒲圻的仆从,回过头来,只听袁蒲圻吩咐道:“拿进来罢。”说着那仆从引着一干婢仆鱼贯而入。

    杨过不明其意,见众人手中皆捧着锦盒,笑道:“前辈,当中不会是刀枪剑戟来招待晚辈罢?”袁蒲圻捋须一笑,道:“你这孩子怎得如此调皮,你师父也受得?”杨过摊手笑道:“受不住打我两下罢了,小子身上一百零八处伤正是为此而来,前辈要不要瞧瞧?”

    韩宿在旁笑道:“杨兄竟数着的么?”杨过一本正经道:“这是自然,不然旁人哪里来的本事伤我呢?”

    袁蒲圻嗤笑道:“令师谦逊有礼的一个人,谁教的你如此妄自尊大?”说着已起身走到第一个捧锦盒的婢子前,示意她打开锦盒,杨过见袁蒲圻以手相招,也望了韩宿一眼,只得起身过来,赔笑道:“凡人资质不同,武功学得好,人品自然学的差。”袁蒲圻道:“此言差矣,人品差了,武功再高,学问再精,不过愈发为恶世人,倒不如学不会的好。”杨过见他容色严肃,不敢再嬉闹,喏喏称是。

    袁蒲圻见他貌似跳脱,却虚心受教,心中微许,柔声道:“你几日若回终南山,为我捎些特产与令师,稍表昔日之谊。”杨过颔首答应,暗道:“这老小子痴得可以!待我回终南山,甚么萝卜白菜还不烂成一堆?姑姑半眼都不会瞧。”

    正自想着,低头一看,唬了一跳。只见锦盒里是一对明珠,足有拳头大小,光华斐然,灼得人双眼火热。屋内虽有烛火,亦难掩其风华。杨过年幼失怙,际遇颇艰,一生之中唯有在桃花岛时衣食奢贵,只是那时年幼,黄药师是高风雅士,古董雅物虽多,金银之器却少,黄蓉虽多为他们准备奇珍佳肴,但他怕郭芙等人轻视,自是不敢多问,自露其短。故他自晓事以来,今日也是第一趟怀揣一兜子黄金过市,对众小伴儿们自然装腔充硬,实则一路上心中已惴惴久矣。

    此刻见了如此宝物,登时眼放奇光,刚想探手去摸,忽觉身后那道目光更炽,他虽无回头,脑海中却已浮起郭芙下巴微扬,俏鼻轻哼,一副少见多怪的轻蔑之态,说不得嘴里还要骂几声“乡巴佬”。念此心道:“我堂堂丈夫,岂能叫她瞧不起?”忙握左手成拳,作拱手一脸凛然道:“前辈这是何意?”

    袁蒲圻见他不贪财货,更感喜欢,说道:“曾听令师言道,古墓终年漆黑,她又不爱烛火,我巧得了一对夜明珠,于黑暗中光辉不绝,此物虽俗,却也是得天地造化,天然而生,非人力玷污而成,料令师也不至嫌恶。”

    杨过眼珠一转:“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何况如此重礼。只不知他与姑姑是何交情?”忙道:“前辈既识家师,定知她御徒甚严,前辈如此大礼,小子可不敢代收。”

    袁蒲圻呵呵笑道:“无妨,你只说江西袁家所赠,她必不推辞。”说着打开第二个锦盒,杨过正暗念“江西袁家”几个字,见他又开盒,当还有甚么宝物,却是一块不大起眼的布料,正自疑惑,凑近一瞧。只见那布料通体洁白如雪,不染纤尘,却又似重雾迷蒙,予人疑幻疑真之感,仔细看时,却见那白绢上花纹织锦,秀雅难得,却仍是白丝所织,需细查方见。杨过不自觉伸手去摸,登时心中一荡。饶是他带着手套,亦感这布料软如处子娇躯,嫩滑无匹,且异香扑鼻,叫人不觉有魂牵梦绕之感。若是以往,他倒不觉有异,只不过近日多番际遇,心中对此感觉毫不陌生,此刻佳人又偏在屋内,不觉俊脸一红,丹田登热。

    郭芙远远看着,不过一块寻常白色布料,不知他何以露出一副色授魂与之态,暗撇嘴道:“这小子当真甚么也未见过”,但转念一想:“杨哥哥自幼吃苦,往后我定加倍对他好。”心中不觉升起一丝柔情,俏脸也微微发红。

    袁蒲圻见他神色,心中明了,笑道:“到底是少年血性。”杨过暗叫惭愧,忙将手撤下,再不敢偷瞧郭芙,只运功将绮念压下。却听韩宿在旁解说道:“杨兄,这是云梦锦,天山雪蚕极难饲养,三年才吐半匝丝,极为珍贵,织锦的绣娘自出生便日日以羊奶浸泡双手,不得干丝毫力气活计,务必使得双手柔滑无比方可动丝,且必须是处子之躯,这样出来的锦才如女儿娇躯般香软细滑。素有一尺千金之誉。这云梦二字,还是先帝徽宗所赐。”

    袁蒲圻笑道:“果然还是富家公子见多识广。”说着对杨过道:“我知令师不爱金丝银缎,必是如此极洁之物方可相配。”

    杨过此刻已收了心神,他幼年虽少得郭靖教导,也知他终日挂在嘴边无非二事:一叹岳飞忠义难成,二恨徽钦靖康之辱,此刻听闻此物乃徽宗赐名,登时冷淡道:“家师自己织麻做衣,倒不稀罕甚么东山锦西山锦。”

    袁蒲圻不知他何以态度大改,转念一想:“这少年或以为我拿此物打趣他,恼了也未可知。”只好道:“此物元是怕那些粗麻俗物伤了令师,你既不喜欢,那也罢了。”说着打开第三个盒子,却是一颗老参,壮如儿臂,长及尺余,貌似婴孩,甚可分出眉眼口鼻,不知生了多少年月。

    袁蒲圻还未说话,杨过已道:“本门练气本就内热难消,只怕前辈这人参送错了人。”袁蒲圻摇头笑道:“令师年少气壮,自然用不到它,这参是要你带回去给孙婆婆滋补所用,我昔年落难,颇得她老人家照管,至今感怀甚深,她老人家身体好么?”

    杨过听他提到孙婆婆,登时眼圈一红,心中再无任何疑心,道:“孙婆婆,孙婆婆她,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说着想起这世上第一个对自己温柔关怀的长辈,不觉热泪溢眶而出。袁蒲圻甫闻此消息,亦是面露哀容,摸起杯子望着酒水,愣愣出神。韩宿见二人突然由喜转悲,不敢出声,忽然听得一滴水滴之声,尚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见袁蒲圻举杯一饮而尽。韩宿宽慰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生死无常,旦夕祸福,本就不由人力。二位贤高达雅,不应缠绵哀音,更添逝者伤心。”

    袁蒲圻叹道:“虽心中明了,轮到自己仍是不能释怀,唉,我辈俗人也。”说着对杨过道:“我这些年东奔西走,遇见什么贪官污吏,塞外胡虏,没少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总想着来日到老人家跟前表表孝心,却不知,唉,却不知哪里还有甚么来日!”

    杨过抹了把泪道:“孙婆婆知道前辈此心,九泉之下定感安慰。”袁蒲圻点了点头。韩宿见二人悲戚渐收,寻思怎么岔开话去。恰走到那装云梦锦的锦盒前,便道:“原来袁掌柜这些宝物是域外得来的。靖康之后,因云梦锦太过奢靡,官家早已废止,我正疑惑袁掌柜从哪里寻来呢?”

    袁蒲圻道:“是金国一个鱼肉我大宋百姓的狗官给他们甚么王爷的贡品,妄想以此加官晋爵,哼!”杨过笑道:“前辈抢了他的东西,岂非碎了他的美梦?”袁蒲圻冷冷道:“他的狗头已给我砍了,拿甚么做梦?”说着叹道:“辽国与大宋争胜百年,本以为辽国灭了,大宋能有太平,谁知还有金国?金国灭了,又寄望盛世,哪知又来蒙古?内有兴衰,外敌无穷,不知何日我大宋百姓才有太平盛世!”

    韩宿叹道:“大宋富饶,但兵力却不及外族,若小儿捧玉过市,任谁都会起觊觎之心。此我之幸,亦我之哀。”杨过忽然道:“这倒奇也怪哉!”

    韩宿道:“杨兄何事奇怪?”杨过道:“韩兄去过襄阳么?”韩宿笑道:“不怕杨兄笑话,小弟幼时长在临安,随家父端平入洛,除了临安和洛阳,确没去过其他地方,自不如二位见多识广。”

    杨过靠着长几,伸了个懒腰道:“也怪不得韩兄,我若长在洛阳,自是哪里都不想去的。”说着对袁蒲圻道:“小子由北到南,也去过不少地方,如洛阳城这般于乱世中如此富庶的,尚是头一次见。”袁蒲圻道:“莫说是你,我若没到过临安,也险些把这里当作临安了。”杨过叹道:“还是洛阳的地方官管治有方,不似襄阳百姓,各个吃了上顿没下顿,浑似一群笼里缺米的瘦鸡。”

    韩宿听他夸赞,正心中得意,听他谈及襄阳,面上一凝,只听袁蒲圻道:“襄樊多战事,自比不过洛阳了,这也莫可奈何。”杨过蹙眉道:“所以小子才奇怪,洛阳富庶,襄阳贫瘠,且洛阳更靠近北方,鞑子昏了头了,竟舍富就穷?”

    韩宿笑道:“洛阳兵多城坚,易守难攻,比襄阳难取,此为其一;其二,蒙古虽对外统一,内部却各自称汗,铁木真一死,鹿死谁手尚属未知。虽说得中原者得天下,却未见史书上哪位开邦定国者是从洛阳发家的,愈先发绩,愈为众矢之的;其三,襄樊乃中原之腰,荆洛为中原之腹,自来扼其腰而吞其腹,若先得其腹,日后终不免为其腰所制。故而襄阳之钥,乃兵家必争死守之地。”

    杨过眯眼吞了口酒,道:“原来扼其腰之后便要吞其腹了,看来洛阳的好日子也不久喽。”

    袁蒲圻道:“这叫什么话?襄阳有郭大侠助守,鞑子休想越雷池一步!”杨过道:“前辈,郭大侠又不是神仙,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降龙十八掌既不能撒豆成兵,又不能拿来果腹,襄阳兵粮两缺,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袁蒲圻瞪眼惊道:“竟到如此地步?”杨过未及答话,韩宿心生警惕,出言问道:“杨兄何以对襄阳内情如此熟悉?”

    杨过把着杯子,摆出一副生无可恋之态,无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杨某相识两位,乃平生幸事,其他的不必多说,清明有暇,记得看看小弟,先干为敬!”说着喝了一杯。

    袁蒲圻与韩宿相视一眼,前者虽老成,但性情耿直,又不懂战事,见他欲言又止,心中奇怪;后者虽看出他此举隐含深意,但用意不明,一时不敢轻询妄问。

    袁蒲圻道:“你小小年纪,怎地说此丧气话?”杨过摇了摇头,并未搭言。韩宿思忖片刻,方开口道:“杨兄可是自襄阳而来?”

    杨过闻言朝他举杯道:“韩兄何以看出?”韩宿隐而不答,杨过哪里不明白,只装糊涂道:“也罢,小弟不日要回襄阳跟鞑子决一死战,虽知此战必死,但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有赚,十八年后再跟二位在这楼上喝酒赏月,请了!”他抬起杯子,眼角扫向袁蒲圻。

    袁蒲圻果然拦道:“慢着!我教你杀贼救国,却没叫你枉送性命,便要从军,也需从长计议,你当打仗是跑江湖么,提着刀剑便所向无敌?”

    韩宿亦道:“小弟虽没打过仗,也见过军旅之人,杨兄的模样可不像。”杨过不服气道:“你嫌我武功低么?”韩宿摇头道:“杨兄的武艺自是高明,却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军中一令既出,百万将士言行一致,恐怕杨兄很难做到。”

    杨过未料他看自己也如此之准,眼珠一转,半掩住脸,故作惭愧道:“给韩兄瞧出来了,小弟原也不是甚么打仗的料子,否则前线打生打死,小弟也不至寻个由头溜到洛阳来躲躲清闲。”

    袁蒲圻无奈笑道:“你这小子,寻了个甚么好差事来的?”杨过抬眉,拍拍身边的包袱道:“送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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