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冤家不冤

    正说着,二门开了,从里走出一个人来。五十上下,着着绸缎长衫,戴着文士帽,紧包着一个圆鼓鼓的脑袋,肥头大耳,将一双眼睛挤成一道细缝,嘴角自然带笑,拇指上扣着翡翠扳指儿,行走间圆滚滚的身子一步一颤,倒是一副憨态可掬,和气生财的模样。见了黄蓉,连忙紧跑两步,磕了个头,恭敬道:“帮主芳驾降临,属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黄蓉伸手虚扶一把,笑道:“文长老不必多礼,我已不是帮主啦。”武敦儒赶忙上前将文长老搀了起来,文长老客气道:“两位武爷也来了,不知郭大侠可光降?”武修文回道:“师父仍在襄阳督战,未暇前来,这是我一灯祖师,爹爹和师叔。”文长老自知南帝北丐齐名于世,连忙向一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又与武三通朱子柳二人行了平礼,方与众小辈相见。见耶律齐有伤,文长老先遣了两个小厮将他抬了进去,吩咐安排静室养伤,耶律燕完颜萍相陪而去,方领着众人入内说话。

    刚入了座,还未及奉茶,便听外间吵闹起来,文长老略觉尴尬,朝黄蓉赔了个笑脸,方冲外面厉声嚷道:“甚么事?”一个小厮闻声闯了进来,喘声回道:“老爷,不好了,打起来了。”文长老扭着肥胖的身子,吼道:“一帮熬糟,多叫人来摆平便是,大吵大嚷甚么?”停了一停,方追问道:“谁打起来了?”

    众人也都疑惑,朱子柳道:“难道有人知道咱们来了?”文长老忙问:“可有人闯府?”那小厮喘了口气,赶忙摇头,回道:“不不,是咱们小爷领回来的爷爷奶奶打起来了。”黄蓉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皱眉道:“快去,是过儿和芙儿。”程英闻声,也不顾唤人带路,先一步冲出门去,无双和武家兄弟紧跟其后。黄蓉顾不得埋怨二人无端惹事,心知郭杨两人武功既高,又皆倨傲自矜,莫说府上仆役,寻常丐帮弟子,当真闹起来,恐怕加上他们四人也拉不开,忙先将郭襄交给一灯照料,说道:“武师兄随大师留在此处,劳朱师兄随我去瞧瞧。”朱子柳点头,请文长老带路,二人先后而去。

    文长老待明白是何人,边走边劝慰道:“孩子们闹着玩罢了,帮主何必如此小题大做?”黄蓉没有答话,朱子柳苦笑道:“待文长老见了他二人,便知甚么是猛虎撞恶鹫,天生的冤家对头。”说着对黄蓉道:“也怪咱们一时不察,叫他们二人又凑到一处去了。”

    说着便到了后院,看上去战鼓已熄。紫薇剑带鞘不知给谁扔在地上,却见无双拔刀愤然对着郭芙,二武正站在郭芙身前和她对峙。杨过仰面躺在程英怀中,嘴角渗血,却已人事不知。郭芙捂着左脸,瞪着一双眼睛,眼圈通红,浑身发抖,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小云儿拉着她另一只手轻声安慰。

    黄蓉先向程英问道:“过儿怎么了?”程英也不答话,只咬着下唇瞪着郭芙。黄蓉无奈,只好向郭芙道:“你杨大哥有伤在身,你便忍让几分又如何,你又伤到他哪里?”郭芙听了母亲的话,眼里倏然哗哗落下,哑着嗓子嚷道:“是他打我的!他自己昏倒了,和我甚么相干?你们都来赖我,难道我给他杀了也活该?”说着一把甩开云儿的小手,跑了出去。

    黄蓉见状,先俯下身子查看杨过伤势,见他是血脉一时逆冲,因他经脉受损,大约是又受了甚么刺激,以致禁受不住晕厥过去,并无大碍,方放下心来。黄蓉叹了口气,道:“先将过儿抬进屋去罢。”言罢又转身对文长老道:“过会儿我写个方子,你遣人抓来,这帮孩子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内伤,耽误不得。”文长老道:“若如此,我先去请个大夫为是。”黄蓉侧身道:“那倒不必,寻常郎中也看不了这些伤。”她恍然侧身,隔远对上一对眼睛,原来耶律齐的房间便在这院内,方才经过,只怕耶律齐隔着窗子瞧个正着。便续道:“ 那位耶律小哥双腿不便,你只为他订副轮椅代步便是。”文长老答应着,便要去吩咐。朱子柳望了黄蓉一眼,方拉住文长老悄声道:“形势不明,咱们入城之事还是保密为上,长老对外只说咱们是远来探亲便是。”文长老点了点头。

    陆无双不愿假手他人,亲自和程英背扶着杨过进房,口中自是埋怨郭芙不止,黄蓉知她性情,又不明真相,只好在旁听着。这时一个糯糯的声音道:“才不怪姊姊,是哥哥讨厌!”众人一见,却是云儿。只见他绷着一张小脸走到杨过跟前,见他仍是昏迷不醒,伸出小手“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也不管旁人,也不加解释,叮叮当当的便跑了。众人不明所以,但知他一个孩童,力量有限,便也没人同他为难。

    却说郭芙独自一人跑了开去,边跑边哭,沿着文府的水阁,不知逛到了哪处。哭得累了,背靠在一处假山石上,双腿一软蹲坐下去,泪尤不止。她心中委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藕荷缎面,纤尘不染,她狠狠瞪了一眼,突然使力抓作一团,一撅嘴举手便要扔进水里。

    “别扔”,突然一声从假山上传来,将郭芙糊了一跳,一抬头便见武修文从假山缝里探出脑袋来。郭芙哭着喊道:“我扔我的,要你管?”武修文道:“我不管。”说着从假山上爬了下来,跳到郭芙面前,道:“待会儿你舍不得了自己去捞,别来扰我。”

    郭芙狠推他一把,将锦囊重新收在怀里,抽气道:“你怎么来了?”武修文推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灰蓝帕子,伸手为她擦了擦脸颊,郭芙嫌他擦得笨拙,一把抢过,醒了醒鼻涕,方撅嘴道:“你怎么用起这东西来了?”

    武修文道:“才不是我的,我去看了耶律大哥,他说你哭得厉害,叫我来哄你,我才来的。”郭芙听手帕是耶律齐的,要丢回去的手方收了回来,呸了一声道:“甚么去看耶律大哥,分明是去看完颜姊姊,当我不知道么?”武修文不好意思笑笑,挠挠脑袋道:“她不理我。”郭芙白他一眼,啐道:“她不理你,你才来看我,谁稀罕!”

    武修文忙道:“不不,我也是特意来找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摊开道:“哭这样久,饿了罢?快吃点儿。”

    郭芙当还是鸡腿,忙推开道:“太腻了,我没胃口。”武修文道:“你尝一尝。”郭芙一看,却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糖糕,中间隐约可见桂菊双色花瓣,很是小巧可爱。她看得心动,伸手衔了一块,含在嘴里,果然清爽可口,入口即化,舔舔唇道:“这个味道,似是哪里尝过。”

    武修文打了个哈哈,道:“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说着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又为了甚么打了起来?”

    郭芙撇了撇嘴,将眼挪往别处,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锦囊,嘟囔道:“没……没为甚么。”她双眼肿得厉害,像是挂了两颗核桃,泪水未干,挂在睫尾微微打颤,一边脸颊红着,烙着一个手印,只是未见肿起。武修文放了心,俯身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道:“芙妹,我有话说。”郭芙头也不抬道:“你有话便说,难道我拿茄子塞了你的嘴?”武修文笑笑,突然拉起她手道:“芙妹,咱们从小到大,以前,以前你在我心里,比我爹,比师父师娘,甚至比我骨肉相连的大哥还重,我有甚么心事,都第一个和你说;得了甚么宝贝,也都先拿来给你;学了甚么功夫,只要你愿学,也决不藏私,我只巴望咱们这辈子也别分开。”他突然一番剖白,先将郭芙吓了一跳,忙要抽回手来。但见他说得郑重,便也仔细听着,后听他说到动情处,眼角不免升起一层水雾。

    武修文续道:“后来,后来你婚姻别许,那是天意,我和大哥也就断了心思。杨大哥为人好,武功更是出类拔萃,我心里很是敬重,他待你……他待你又极好,更非旁人所及,他照顾你,莫说师父师娘,我们……我们也没有不愿意的。但你是我师妹,你若受了委屈,我自然拼命也护着你。只是,只是我不免也劝你一句,你脾气暴躁,杨大哥也不是唯唯诺诺之人,这是性格使然,再难更改,你若要我像大哥般一本正经的说话做事,我也不能够,所以有些事,咱们也不能强求。我说这些,只为要你应我一句,往后你与杨大哥吵闹也罢了,这刀剑再不能动。师娘何等人物,千军万马阵前谈笑自若,今日听你们两个打了起来,却先变了颜色。你若再这样,不管旁人,我先不依你。”

    郭芙噙着泪,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埋在臂窝里,小声嘟囔:“我没和他动刀剑,他打我的。”武修文道:“他既打你,怎么自己反而昏倒了?”郭芙努了努鼻子,不肯说话。

    武修文道:“我只问你,杨大哥给你卸了膀子,到了今日,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心痛惋惜?你若说得一个不字,那不单他一番情意错付了,连我也白认了你。”郭芙闻言,登时又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他……他不对……你们还怪我,往后我……不理他就是了。”

    武修文当即起身道:“他哪里不对,你和我说。也不理甚么武林规矩,趁人之危,先打他一顿为你出气。”郭芙跟着起身,她蹲坐太久,双眼一花,险些摔倒,武修文忙扶住她,助她回了回神,方一口气道:“他先前要杀我,我不愿理他,方才他嬉皮笑脸,我见了便有气,便,便骗他将他妈妈给他的锦囊扔了,他一时急了,就打我,我还没来得及还手,他就气得吐血晕倒了。”

    武修文双眼发直,气道:“他自小没了妈妈,你偏拿此事骗他,莫说是他了,就是大哥那样的老实人也早和你急了。”转瞬想到,杨过辞锋之利,尤在陆无双之上,当真斗了起来,郭芙哪里是对手?只怕当时说到急处,话赶话便口不择言,郭芙方拿这个来堵他,确也怪不得她,叹道:“我的姑奶奶,哪天你把他杀了,一干二净才好。”

    郭芙听他言语,分明向着杨过,当即挺起胸来,扭头就走。走没几步,又转了回来,将他手里的糖糕一把夺过,哼道:“你们再逼我,我这就把他杀了,丢到河里喂鱼,你们好歹叫我偿了命,才真是一干二净!”说着跺脚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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