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只听郭芙嘬口长啸,武修文吓得脸色一白。转过头来,只见小红马闻啸前蹄高举,直立长嘶了一声,若杨过一时不慎,当即便要堕马。却见杨过手执缰绳,双腿夹鞍,竟纹丝不动,待小红马双蹄落地,他抚鬃俯下身子低声在小红马一侧耳语了一番,待郭芙再发出啸声,小红马竟不为所动。
武修文捂住嘴巴,难掩惊色,要知小红马乃郭靖夫妇坐骑,素来难驯,自郭芙行走江湖伊始,便不离左右。往日他师兄妹三人亲密,二武尚可御之一二,但郭芙若有些许不快,小红马登时翻脸,像今日般不听使唤,倒是头一次见。郭芙气得脸蛋发红,甩起马鞭便抽,小红马当即侧身向前奔了几步,恰好避过,杨过勒马停住,低叫了声“好险”,却不知是说小红马还是说他自己,小红马却似识趣般偏头看他一眼,垂下头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马车内黄蓉听见声音,不须打开车门便猜到发生何事,轻喝道:“芙儿,不许胡闹!”郭芙气得咬牙,连人带马斜瞪一眼,别过脸去。
杨过见状嘴角一弯,开口道:“小武,你来骑马。”武修文瞥了郭芙一眼,见郭芙冷冷瞪着他,连忙悄悄向杨过摆手,口中迟疑道:“这……杨大哥有伤在身,怎好劳动你……”话音未落,杨过一个纵身,足尖已点在驾车的马鞍上。郭芙眸中精光一闪,当即挥鞭扫他下盘,杨过瞬即弹起,轻落在她鞭梢。郭芙只觉鞭子一沉,险要脱手,刚要运力反击,突觉发坠的鞭子蓦然一轻,她用力过猛,整个人朝后仰去,当的一声后脑磕在车门板上,忙连声呼痛。杨过却已挤在郭武二人中间。
陆无双在不远瞧着,撅嘴低声道:“傻蛋干嘛还去惹她?”程英看了半晌,垂眼道:“杨大哥受伤,又连日劳累,只怕已经不支,只怕是担心入马车打扰师姊,才坐车边的罢。”
车门前狭窄,原本郭芙和小武二人,倒还不显甚么,杨过一来,便大觉拥挤,挥鞭驱策间,免不得挨挨碰碰。眼见郭芙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小武道:“我,我还是骑马去罢。”话刚出口,便见杨过瞪了自己一眼,连忙住嘴。却听郭芙冷冷道了声“不必”,接着扶门站起,跺脚飞身落在马背,小红马受力长嘶,向前猛奔而去。
黄蓉在车内闻声问询,武修文答道:“师娘放心,芙妹只抽马,没抽着人。”黄蓉这才瞑目休息。杨过看着郭芙背影,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塞给武修文。武修文见状连忙接过,拿到另一侧,一只手扯开小缝,刚要偷眼瞧是甚么,只听杨过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抿嘴道:“若在发现你偷吃,我便送给完颜妹子。”他声音极小,武修文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登时回过头来,却见他笑得春风满面,向马上的完颜萍眨了眨眼。完颜萍不知何意,脸上登时一红,只得点头报之一笑,又迅即含羞低下头去。武修文身子一凛,登时不敢再瞧那纸包,只得匆忙塞到怀里。
众人一路再无话,待到傍晚,武敦儒方隔车帘问道:“师娘,还有不到二十里便是洛阳城脚,只是天色渐晚,只怕到时城门已落锁,咱们就近寻个村落歇息一晚,明日再入城如何?”黄蓉心中虽急,但也知他说得有理,刚要点头应许,却听前方传来马蹄声,不由打开车门凝望。
回来的却是郭芙,只听她道:“你们怎么这样慢,我都到城下了,左等右等等不来,只得回来寻你们。”
武修文道:“小红马日行千里,岂是这些凡驹所能比的,我们怎追得上你?”郭芙纵马疾驰,心怀大畅,闻言脸上大有得色,除却杨过,连冲陆无双都附赠一个笑脸。武敦儒道:“芙妹,我记得前面离西京不过八九里有个文家庄,咱们今晚去借宿一宿,明日再入城。”
郭芙当即道:“那你定是记错了,前面到洛阳城甚么庄都没有,一马平川到城下。”她话音刚落,武敦儒还未及疑惑,车门已被推开,探出头的不是黄蓉,却是耶律齐。
耶律燕当即喜呼一声,耶律齐顾不得安抚妹子,冲郭芙道:“你说一马平川就到了洛阳?”郭芙呆了一瞬,见他无恙,也欢喜一笑,连忙点头,耶律齐听了却皱起了眉头。
武敦儒道:“不可能,洛阳分舵的文长老老家就是文家庄,上次我们哥俩儿随师父到西京求见韩经略,中途还在那里住过,怎会没有?”黄蓉见耶律齐沉吟不语,问道:“齐儿去过洛阳?”耶律齐摇了摇头道:“可我见过襄洛行军图,西京以东十二里,有一片密林,可作袭……”耶律齐说到一半,脸上一红,不敢再说。黄蓉闻歌知意,不再追问,转头对郭芙道:“芙儿,前面可有一片林子?”郭芙附在马上,呆呆摇了摇头。黄蓉也跟着疑惑起来,值此战乱之年,若是村庄迁徙倒还说得过去,但是一大片树林突然消失,岂不起人疑窦?事出反常必有妖,黄蓉一时间踟蹰起来。
却听郭芙垂头想了半晌,忽然道:“原来好像是有村庄,也有林子。”黄蓉斜睨女儿一眼,道:“这是甚么话,到底有没有?”郭芙道:“我路过一个沙丘,但上面只有树桩,树都让人给砍了。再不远是个废墟,看样子似乎是个庄子,只是房子谷仓烧的甚么都没了,田也荒了,不像有人住的样子。”说罢喘了口气,道:“反正一直到洛阳城,别说林子了,连棵细柳树我都没看着。”
杨过靠着车门道:“没有便没有,大不了再露宿一宿,也没有甚么。”耶律齐却眉头一紧,急忙问道:“你可有进城?城门是关是闭?城墙上可架弓弩?守军几何?角台炮筒指天还是指地?”
郭芙给他倒豆子的问法问得懵了,晃了晃脑袋,方慢慢回忆道:“我那时停三射之外并未进去,但城门是关的,弓弩倒是没看到,守军……他们来来往往的,我可数不清,反正比襄阳多多了,对了,他们都背着长弓和箭筒,炮筒好像……好像是对着城下的。”
她此话说完,不单是黄蓉耶律齐,连一灯朱子柳都停下马来,神情一凛。黄蓉道:“芙儿说三射之地,是以靖哥哥一箭为准,我想西京守军并未瞧见她。”
杨过道:“郭伯母,到底怎么了?”黄蓉忧心万分,摇头不语,耶律齐代答道:“是坚壁清野。”杨过觑了耶律齐一眼,转头看向程英,挑了挑眉,程英了然道:“‘坚壁清野,以俟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敝。虽时有古今,保民全境,不出此途’想来西京有战事,才设此布置。”言罢见众人都瞧她,脸上一红,忙道:“是师父他老人家说的。”
郭芙道:“洛阳打仗,咱们去不去帮忙?”陆无双道:“是洛阳打仗,又不是襄阳打仗,你急个甚么劲儿?”耶律齐道:“西京背靠襄阳虎牢两大重镇,三者唇齿相依,若襄阳虎牢固若金汤,洛阳守将绝不会施此坚壁清野劳民伤财之计。”陆无双问道:“你甚么意思?”朱子柳沉声道:“意思是襄阳虎牢,恐有一失。”
杨过方知情形严重,忙劝慰道:“郭伯母,郭伯伯武功盖世,天下少有,襄阳定然无恙。”黄蓉无心答话,一灯道:“就怕靖儿分兵援救虎牢,蓉儿不在,难免会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一灯所言,正是黄蓉忧心所在,她本意先去西京借兵,便是襄阳无事,也可大震士气,可如今洛阳自顾不暇,又怎会分兵襄阳?这西京去是不去,一时难以决断。
耶律齐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郭婶婶先不必着急,照我看,事情倒未到咱们想得那般地步,芙妹说守军走来走去,若是战事紧急,城门守军是不会移动的,只有平日巡防才会如此。也许是襄阳战事紧急,洛阳守将怕会危及洛阳,才早作准备也未可知。”
黄蓉闻言略觉安慰,微微点头,道:“依你之见,咱们还去不去西京?”耶律齐道:“自然要去,若襄阳当真被围,只咱们几人回去,也无济于事。”朱子柳道:“正是,咱们也别等到明日,索性今夜就漏夜进城。”
耶律齐当即摇头道:“不可,敌军围城最忌奸细,咱们这许多人,又有伤在身,若失手被擒,倒惹出许多麻烦,耽误大事。”陆无双道:“总不能到城门口去喊人开门入城罢?”黄蓉道:“那倒不必,咱们快马加鞭,转向东南,赶去青阳门,趁天还没黑,兴许城门还未闭。”
她如此一说,众人哪敢异义,连忙挥鞭转向。唯有郭芙纵马到马车旁,道:“妈,你怎知青阳门或许开着?”
黄蓉望着前路,无心答话,郭芙唯有看向武修文,他更是不知,唯有看向杨过。杨过白他一眼,随口道:“兴许青阳门守将是丐帮弟子呢。”武修文当即不信,回头见郭芙耸了耸鼻子,居然点了点头。
耶律齐觑暇答道:“青阳门在西京东南角,直对许城。”陆无双问程英道:“许城在哪儿?”程英道:“我也不知,不过师父他老人家讲到三国曹孟德,说他曾逼献帝迁都许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说到此处,耶律齐冲她点了点头,又见众人一脸茫然,只得解释道:“洛阳南邻洛河,北靠邙山,号称天下坚城,兵多粮足,易守难攻。自汉至今,纵然被围,要攻克也需一年半载。”郭芙听到此处“啊”了一声,道:“那他们这么着急用那个甚么箭鼻青叶的,真是小题大做,又不是鞑子马上就兵围洛阳城。”心中却道:“若爹爹守的是洛阳,兴许会轻松几分。回去定要叫人把襄阳城墙也修得如洛阳一般高厚。”
耶律齐失笑道:“是坚壁清野。”说完笑容一敛道:“洛阳幅员极广,要兵围洛阳,怎么也要百万雄师才可办到,如今蒙古倾全军之力也不可能凑得此数。”郭芙高兴道:“那洛阳不是固若金汤了么?”耶律齐摇头慢慢道:“天下绝无不可攻克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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