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看他一眼,转了个身抬脚便走,杨过喊道:“你干嘛去?”郭芙头也不回道:“我去叫你的好姑姑好媳妇好妹妹来扶你,免得她们总是疑心我害你。”杨过闻言眉心深锁,喝道:“站住!”哪知郭芙步子连半点也未停,只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纵步奔到她身前,拉住她胳膊拦下,郭芙挣了两挣,眸子恨恨瞪着他道:“怎么,怕人家看见你那狼狈相,嫌弃你?”
杨过笑道:“姑姑怎会嫌弃我,无双程英待我好,更不必说了。”郭芙冷着个脸道:“是啊,她们疼你爱你当你是个宝,你还不去找她们?”杨过嬉笑道:“原来我是块宝,那你还撵我?”郭芙哼道:“她们拿你当宝,在我心里连草也不如!”杨过闻言一呆,他本觉二人斗嘴不过小儿女玩笑罢了,哪知郭芙却如此冷言冷语,他自少时便处处在郭芙面前矮了一等,时时觉得郭芙瞧他不起,心想:“原来她把我想的如此卑贱!”心中一气,傲气丛生,便将她胳膊用力甩开,郭芙大声呼痛,见他理都不理,背剑而去,揉着胳膊气道:“是你无情无义,见了妈,可别说是我的不是。”
杨过回首冷笑道:“郭大小姐高高在上,哪儿来的不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从此两不相干!”郭芙一愣,不知他是真话还是诓自己,便回道:“不相干就不相干,稀罕你么?我自己也能救人!”言罢还将身子转了过去,心想:“死杨过,若是你不给我赔礼,休想我再理你。”呆了一会儿,郭芙见全无声响,转过身来 ,见草木森森,哪里还有人影,喃喃自语道:“当真走了?”她怕杨过又在设计自己,以为得意,哪里猜到他动了真气,便嚷道:“走了就别回来,再也别说话!”
杨过走得不远,闻言心中更冷,再不搭腔,寻了路径自去了。郭芙在林中逛了两逛,她不识路途,信步所至,浑不知身在何处,四周又是毒花毒草,荒无人烟,不由得害怕起来,连日来的委屈一触即发,抽出剑乱砍乱劈,哭骂道:“死杨过臭养过,到处沾花惹草,三心两意,还欺负人,我要再理你,跟你说半句话,我……我就跟你这臭小子姓!”正骂着,山石彼端忽然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她颠三倒四的乱走,竟已到了谷西自来极少人行之处,抬头见一座山峰冲天而起,正是绝险之地的绝情峰。
这山峰峰腰处有一处山崖,不知若干年代之前有人在崖上刻了“断肠崖”三字,自此而上,数十丈光溜溜的寸草不生,终年云雾环绕,天风猛烈,便飞鸟也甚难在峰顶停足。山崖下临深渊,自渊口下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断肠崖”前后风景清幽,只因地势实在太险,山石滑溜溜,极易掉入深渊,谷居民相戒裹足,便是身负武功的众绿衣弟子也轻易不敢来此,郭芙虽然不知,却认出此地极险,一时止了哭,猜想:“难道是杨过又在和谁说话么?哼,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去理他!”
正转身欲走,只听一个男子说道:“你遍体鳞伤,我损却一目,都是因为杨过这小贼而起,咱俩不但敌忾同仇,也是同病相怜。”说着笑了起来,对方却不回答。郭芙听到“杨过”二字,不由驻足,心中颇感奇怪,暗想这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听他语气微带轻薄之意,不由心中鄙夷。
只听得那男子又道:“咱们在这人迹罕至的所在相逢,可说是天意,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一个女人“呸”的一声,嗔道:“我全身为情花刺伤,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尽说此疯话,拿人取笑。”郭芙一怔,那声音她如何不熟悉,心道:“啊,原来是李莫愁。”只听那男子忙道:“不,不,我怎不放在心上?自然要尽力设法。你身上痛,我心里更痛。”
郭芙听得一阵呕心,心道:“原来这女魔头还有个情人,不对,她的情人不是死了么?”忽然心中一亮,想起那声音却是公孙止,这下所惊非轻,心道:“这两个恶人凑到一处,定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唉,都怪那臭小子,若他在此,我二人联手或可除了这两害,好替大小武哥哥报仇!”与李莫愁说话的正是公孙止。李莫愁遍身为情花所刺,中毒着实不轻,幸好她满腔愤怒憎恨,怨天尤人,不动男女之情,身上倒无多在痛楚。但知花毒厉害,亟于寻觅解药,谷中道路错综,乱走乱撞,竟到了断肠崖前。公孙止却在此已久,他有意来此僻静之处,以便避过谷诸人,然后俟相害死裘千尺,重夺谷主之位。这两人曾交过手,都知对方武功了得,见面后均想:“我正有事于谷中,何不倚凶为助?”三言两语,竟尔说得甚是投契。
公孙止于当年所恋婢女柔儿死后,专心练武,女色看得甚淡,但自欲娶小龙女而不可得,抑制已久的情欲突然如堤防溃决,不可收拾。以他堂堂武学大豪的身份竟致出手去强夺完颜萍,已与江湖上下三滥行径无异,此时与李莫愁邂逅相遇,见她容貌端丽,心中又即动念:“杀了裘千尺那恶妇后,不如便娶这道姑为妻,她容貌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正可和我相配。”那知李莫愁心地狠毒,用情却是极专,她一生恶孽,便是因“情”之一字而来,这时听公孙止言语越来越不庄重,心下如何不恼?但为求花毒的解药,只得稍假辞色,敷衍对答。
公孙止道:“我是本谷的谷主,这情花解药的配制之法,天下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只是配制费时,远水救不得近火,好在谷中尚余一枚,在那恶妇人手中。咱们只须除灭了她,那便甚么都是你的了。”最后一句话意存双关,意思说不但给你解药,这绝情谷的主妇之位也都属你。天下只他一人知晓解药制法,这话原本不假,情花在谷中生长已久,公孙止上代的祖先损伤了不少人命,才试出解药的配制之方,为了情花有阻拦外人入谷之功,因此并不殳除,而解药的方子也是父子相传,不入旁人之手。虽是裘千尺,也只道解药是上代遗存,方子已然失传。但裘千尺那枚解药现下只剩半枚,公孙止却不知悉。
李莫愁沉吟道:“既是如此,你先头岂非白说?解药在尊夫人手中,而尊夫人又与你反目成仇,便算杀她不难,解药却如何能够到手?”公孙止踌躇未答,过了半晌,说道:“李道友,你我一见投缘,我纵死亦不足惜。”郭芙闻言心中冷哼道:“怎么男子个个将死挂在嘴上?”脑海中不由滑过大小武,杨过,耶律齐的影子,抿嘴忖道:“哼,我爹爹便不这样。”只听李莫愁淡淡的道:“这个可不敢当。”公孙止道:“我有一计,能从恶妇手中夺得灵丹,但盼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莫愁勃然道:“我一生闯荡江湖,独来独往,从不受人要挟。解药你肯给便给,不肯便索罢休。我李莫愁岂是哀怜乞命之辈?”
郭芙听得心中暗赞,这李莫愁人品虽则不端,杀人如麻,却是个有骨气的。那公孙止武功虽然甚强,但一生僻处幽谷,便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人物也均不知,纵然略有所闻,也是得自数十年前裘千尺的转述。近十年来赤练仙子李莫愁声名响亮,武林中无人不知她貌似桃李,心若蛇蝎,这公孙止却懵懵懂懂的一无所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有气派,只有更喜,忙道:“你错会我的意思了。我但盼能为你稍尽绵薄,欢喜还来不及,岂有要挟之意?只是要夺那绝情丹到手,势不免伤了我的亲手女儿的性命,因之我说得不甚妥善,也是有的。你千万不可介意。”
郭芙隐身大石之后,听到“势不免伤了我亲生女儿的性命”这句话,想到绿萼,不由得全身一震。
李莫愁也感诧异,问道:“解药是在令爱手中么?”公孙止道:“不是的,我跟你实说了罢!那恶妇性情固执暴戾之极,解药必是藏在隐秘无比的处所,强逼要她献出,势所不能,只有出之诱取一途。”李莫愁点头道:“确是如此。”公孙止道:“这恶妇对人人均无情义,心肠狠毒,无所不至,惟有对她的亲生女儿却十分爱惜。咱们瞧准了这点,由我去将女儿绿萼诱来,你出手擒她,将她掷在花丛中。这么一来,那恶妇不得不取出绝情丹来救治女儿。咱们俟机劫夺,便能。只可惜这绝情丹世间唯存一枚,既给了你,我那女儿的小命便保不住了。”李莫愁沉吟道:“咱们也不必用真的情花来刺伤令爱,只消假意做作,让她似乎中毒,那便可夺丹,又能保全令爱。”公孙止叹道:“那恶妇十分精明,我女儿倘若只中假毒,焉能瞒得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呜咽,似乎动了真情。李莫愁道:“为了救我性命,却须伤害令爱,我心何忍?看来你原也舍她不得,此事便作罢休。”公孙止忙道:“不,不!我虽舍她不得,可更加舍你不得。”李莫愁默然,心想除此而外,确也更无别法。公孙止道:“咱们在此稍待,过了夜半,我便去叫女儿出来,凭她千伶百俐,也决想不到她爹爹有此计谋。”
郭芙听得心中惊惧非常,她哪里想到这世上竟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死亲生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一面的女子,心肠狠毒,真是有甚于豺狼虎豹。回想当日郭靖为了杨过断臂要砍自己的臂膀,若说心中无恨便是假的,可父亲痛苦之状,不忍之情历历在目,两相对比,一时感叹,一时害怕。她想起绿萼的好处,心道:“我得快些找到公孙姊姊,别让她给这狠毒的爹给害了。”她一着急便脚步慌乱,一个趔趄便要摔倒,若然弄出声响,那边两个又是不世高手,暗呼一声“糟了”,却忽然给人拉了一把,不由松了口气,一转头,却是甄志丙,甄志丙伸手一指,见草丛中一个绿影,竟是绿萼,吓得她险些惊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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