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投石问路

    小龙女拉着杨过退到草木烧尽之处,伸手给杨过整理头发衣衫,叹道:“过儿,你腿上的伤要不要紧?”杨过摇头安慰道:“我真的没事,只是轻伤,叫你为我担心了。”小龙女深情款款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为你担一世的心。”杨过一怔,只见小龙女望着满山火焰,叹道:“这地方烧得干干净净,待花草树木再长,将来不知又是怎生一副光景?”杨过不愿她为这些身外之物难过,笑道:“咱俩新婚,蒙古兵放烟火祝贺,这不是千千万万对花烛么?”小龙女微微一笑。

    杨过回头看向郭芙,见她在母亲怀中,抽抽噎噎的不知在说些甚么,便道:“龙儿,咱们去看看耶律兄伤得如何。”小龙女瞥了一眼,这世上除了杨过,她再不把旁人放在眼内,但听得杨过吩咐,便欣然道:“好,咱们这便去。”

    黄蓉见二人过来,便道:“过儿,你和耶律小哥都受了伤,咱们先去山脚的农家借宿一宿,明日再赶路去绝情谷罢。”杨过答应着,一行人搀扶着避着大火,便到山下农家落脚。

    黄蓉给了那户农家几两银子,腾出几间卧室,众人皆是烟熏火燎,狼狈非常,便各自进屋换了衣衫。刚聚在内堂,突闻咕噜声响,众人先是疑惑,见黄蓉瞧着武修文,方知是他,众女不由得抿着嘴偷笑。武修文挠挠脑袋,朝着完颜萍尴尬一笑。黄蓉怀抱着郭襄微笑道:“大家忙了这半日,想必都饿了,儒儿文儿,你们去问问农家有甚么吃的没有?”

    耶律齐答道:“晚辈方才问过了,粮油皆备,只是这户农家只有一对老夫妇,咱们这许多人,吃喝还需自己动手。”黄蓉点头,望向众人,完颜萍耶律燕一身贵气,想必不谙庖厨,想来还是先哄睡了襄儿自己动手,便道:“那儒儿文儿,你们先去劈柴烧水罢。”武家哥俩答应着,完颜萍道:“郭夫人,我去帮忙做些吃的。”黄蓉讶然道:“你?”完颜萍温婉一笑,点头去了,耶律燕见她要与武家兄弟同去,默然低头。耶律齐低声道:“三妹不妨随完颜妹子去学学。”耶律燕脸上一红,低声回道:“我不要,我甚么都不会,给完颜姊姊添了麻烦可怎么好?再说,我弄出来的东西,可怎么吃呢?”

    杨过闻言笑道:“常言道‘秀色可餐’,耶律妹子美若天仙,不论做甚么出来,吃上三大碗也不会嫌多。”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冷哼,杨过循声看向郭芙,见她眼露轻蔑,连忙自悔失言,恨不得抽自己两鞭,暗道:“你真是风流性子难改,当着芙妹便就和其他女子胡说八道。”刚念及郭芙,又想到姑姑,心中更是后怕,连忙偷眼瞧她,只见她神情淡淡的,并无不妥,心略微放下了些,又看郭芙,眼带歉意,哪知郭芙理也不理他,只看着母亲。

    耶律燕这边听他赞自己貌美,饶是她性子爽利,也不由得脸一红,啐道:“杨大哥不是好人!”言罢小跑跟着完颜萍几人去了。小龙女忽道:“过儿,我累了,你扶我回房罢。”杨过连忙答应,跟黄蓉等人告罪扶小龙女回房。

    一进屋子,只见一桌一椅一榻,虽然简陋,倒也干净,杨过拉过椅子,扶小龙女坐下,只见她秀眉微蹙,心知她定是着恼方才的话。忙单膝跪地,伏在她膝盖上可怜巴巴道:“姑姑,你生气了?过儿再不胡说八道了,那耶律姑娘也不很漂亮。”小龙女淡淡一笑,说道:“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你怎么又叫我姑姑?”杨过一愣,拉着她的手轻拍了自己颊边一下,叫道:“叫你没记性!”随即对小龙女道:“龙儿,下回我再叫错,你还这般打我,你就别生过儿的气了。”小龙女见他神情,还如从前古墓中学艺一般,心中一热,脸颊飘红,柔声道:“我何尝真心生过你的气呢。”杨过咧嘴一笑,道:“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拿些吃的好不好?”见她点头,杨过站起身来,行至门口,听到一声“过儿”,连忙又转了回来,只见小龙女双眸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快些回来。”杨过笑道:“是,你若累了,就到榻上歇歇,我片刻就回。”

    此时对面屋内便只有黄蓉母女三人和耶律齐,黄蓉看向郭芙,说道:“芙儿,你也去厨房帮忙罢,我这里不用忙了。”郭芙拉着她嘟着嘴道:“妈,刚刚多危险呀,女儿不愿和你分开,你怎么只疼妹妹,不疼芙儿了呢?”黄蓉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嗔道;“你呀,少在这儿偷闲躲懒,快去!”言罢伸腿便扫郭芙下盘,郭芙哪里叫她扫到,冲她做了个鬼脸,朝耶律齐一笑,便也去了。

    黄蓉这才抱着郭襄,看向耶律齐,只见他站如松竹,倚风不移,心中微许,却不形于颜色。耶律齐站立许久,脸色微白,但见黄蓉犹自站着,他自然不敢先坐。便拱手道:“郭夫人还有何吩咐?”黄蓉抱着郭襄低声哄着,闻言抬眼,似笑非笑得看着耶律齐,仍不答语。耶律齐不知她是何意,双手握拳,心神难定,脚步一浮,小退了半步扶着椅背站定,心怕黄蓉瞧出端倪,忙道:“郭夫人,若您并无别的吩咐,晚辈就先行告退了。”言罢见黄蓉仍是不语,只得移步从门口出去,谁知方迈出一步,只听黄蓉喝道:“站着!”

    耶律齐不知何意,便要回头,哪知黄蓉快步上前,右手两指急出,拂他气海。耶律齐一惊,不知为何黄蓉何以突然对自己动手,他不敢还手,只得疾退,刚躲两步,只觉自己气息一散,步法登时乱了。黄蓉觑机以兰花拂穴手点了他气海,神封两穴。耶律齐倒在椅上,捂住胸口,哑声道:“郭夫人,晚辈是否做错甚么?为何……”黄蓉笑道:“你甚么都没做错,只是我想看看,你究竟能撑到何时?”

    黄蓉话音未落,耶律齐“噗”的一口鲜血喷出,脸上苍白如纸,黄蓉见状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道:“这是九花玉露丸,你快服下几颗。”耶律齐连忙谢过,接过来吃了,胸口臆闷之气稍霁。只听黄蓉笑道:“你跟老顽童旁的没学会,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耶律齐脸露愧色,他自觉掩饰的天衣无缝,哪知早已落在黄蓉眼内。他先后为杨过、郭芙疗伤,内息已亏,又强运逆伏玄门心法,经脉又损,遑论下山一路强撑至此,若非黄蓉及时救治,轻则武功难复,重则性命攸关。耶律齐蹙眉道:“多谢郭夫人,只是,只是晚辈有一事相求。”

    黄蓉道:“你是叫我帮你仍瞒着他们。”耶律齐点头,说道:“数月来家中遭变,三妹已是悲痛不堪,这两日遇到郭夫人一行人,方有了两日欢乐,晚辈愧为兄长,怎肯叫她再添新伤。”黄蓉点头应许,道:“我一路不说,也是顾及这个道理,除了耶律姑娘”黄蓉瞧着他的眼睛,续道:“你也怕芙儿知晓了,心中内疚罢?”

    耶律齐闻言一愣,惨白的脸上透出浅红之色,道:“我……”黄蓉见他羞赧,抿嘴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有甚么不好意思的?”耶律齐低头一笑,低声说了个“是”,又道:“叫郭夫人见笑了。”

    黄蓉心中感激他救了女儿,却也对他疑心难解,暗道:“我需试他一试。”念此神色忽然转冷,敛起笑容,道:“耶律公子,我心中虽然感念你救了芙儿,却也有些话要提醒,此话说出来多有得罪,只盼你看在身为人母的一片心上,莫要见怪。”

    耶律齐不知她要说甚么,连忙道:“晚辈岂敢,郭夫人多有赐教,晚辈正求之不得。”黄蓉抱着孩子,转了个身,背对着耶律齐道:“好,那我便说了,外子郭靖,想必你也知道,他的亡母,便是我的婆婆,就死在蒙古军营;蒙古铁蹄践踏我中原土地,屠戮我大宋子民,宋蒙之仇不共戴天,耶律公子乃蒙古贵胄,文蹈武略,想必也猜得到我要说些甚么罢?”

    耶律齐神情一黯,心道:“郭夫人猜到我喜欢郭姑娘,是以出言提醒,叫我知难而退,只是她如何知道,我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郭夫人虽然聪明绝顶,此事却是杞人忧天了。也罢,我只管叫她放心便是。”刚要出声,忽又想道:“糟糕,武兄是郭大侠入室大弟子,那三妹,不行,我定要给郭夫人解释明白,莫误了三妹终生。”忙道:“郭夫人,晚辈也有几句肺腑之言,望您容禀。”黄蓉嘴角含笑,回过身来却是一脸寒冰,只道:“你说来听听。”

    耶律齐一手撑椅,另一手抚胸站起,向黄蓉行了一礼,道:“夫人博古通今,自然知道耶律乃大辽国姓,我父亲是大辽阿保机公九世孙,为报金主灭辽之仇,投身蒙古,虽官拜宰相,却仍尊契丹为族,我契丹皇族虽然没落,却也不肯为了荣华富贵背弃宗族。我父亲一生殚精竭虑,希冀各邦百姓和易相处,更数次力劝蒙古皇帝攻城之后莫要大肆杀戮,对攻陷之地施以安抚,因此惹得蒙古王室不喜,以致晚辈父兄皆被蒙古皇后所害,如今只带着小妹流难到此,与大宋寻常百姓无异。纵然夫人对晚辈疑心,但小妹一介女流,胸无城府,也从未牵涉政事,更未加害过大宋子民,还望夫人甄别是非,莫要以出身嫌恶了三妹。”

    黄蓉听他一番剖白,心中一喜,心道:“此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难得的是他钟情芙儿,却处处先为妹子考量。”她本以为耶律齐会为了郭芙投身大宋,真若如此,倒叫自己小瞧了他,口中说道:“这是自然,我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耶律姑娘自是不妨,只是此间事了,我们要赶回襄阳,届时——”黄蓉幽幽一顿,“恐怕耶律公子不便同行。”耶律齐见她肯收容耶律燕,微微一笑,又见她始终防备自己,黯然垂眼,说道:“郭夫人放心,晚辈原本也打算远离中原,到北方找寻失散的族人,再不牵扯宋蒙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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