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
晏辞站在自己亲妈身边,一时有些想不太通,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状况。
他的亲妈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儿子,坐在别人妈的位置上,有说有笑的。
正对操场的主席台前飘着彩球,两边都摆了花篮。
高三每一个班都到齐了,在班主任和体委的组织下有序地整着队。他们班来的早,队也早早地排好了,基本不用怎么整。
《怒放的生命》不知循环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后终于切了歌。
伴着鼓点,原本压抑着力量的调调歇了不过一瞬,陡然拔高。
“夏天之后,黑色的天空,晨光伪装逃亡的屏风;
夏天之后,黑色的瞳孔,只为孤独而闪烁。
我飞走了,我自由了,让翅膀向前在煽动,我不停留,我不回头……”
快夏天了。
六月一过,所有被压抑的青春都会得到释放,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你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方教室之内。
音响声震天,应援的横幅飒飒作响。
在一个个看似平静的脸庞下,蕴含着即将喷薄的力量。
蛰伏数载,寒窗伴月,没有人会想着在这时候服输。
站在这里的一刻,才会觉得高三原来不止有考试、排名和成绩……
它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原本以为那个世界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永远都是那么压抑,结果一个转身,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鲜活。
那些我曾经迷茫过,不知所措过的日子,那些我曾经试着去努力,不断拼搏的日子,原来也不是那么无趣。
晏辞插在口袋中的手指动了动,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掀起了一个弧度。
高二寒假的时候他对时浅说过,以前的自己很渣,不知道什么叫努力,没人教过他。
到今天,停下来再回首看看,原来人是真的会改变的。
心似惊涛醉月,身如鹤归孤山,纵有利刃,为你藏锋。
成人礼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躁动不安的气氛渐渐静了下来,大音响中又循环了一遍“我飞走了,我自由了。”
冬青划开锁屏,看了眼时间,又摁掉。
从第一排往后数着,数到时浅那儿的时候,冬青手指略停,和坐在原本应该坐着时浅妈妈位置上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那不是晏辞他妈,她婆婆的妹妹吗?
怎么回事?
冬青:“?”
封宜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了招呼。
人数还未清点完,冬青也不好细问,又是自己长辈,只能点头回应。
指尖点到晏辞身上的时候,冬青有那么一刻觉得晏辞有点儿可怜。
自己亲妈好不容易从德国回来,结果……
学校有规定,父母因工作不能来的,由学生本人坐在应该给父母坐的凳子上。
结果,时浅坐着晏辞妈妈应该坐的位置,封宜坐着时浅妈妈应该坐的位置,晏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旁边。
清点完人数,冬青折了回去,轻轻拍了拍时浅的肩膀,问:“浅浅,你妈妈呢?是因为工作原因吗?”
时浅不知道怎么回冬青,嘴巴微张了张,又闭上,最终嗯了一声。
总不能说妈妈在处理拆迁合同的事吧。
冬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退出点开的电话簿,笑了笑,道:“刚想给你妈妈打电话问问情况。那等会儿,我坐你妈妈位置可以吗?成人礼老冬陪你。”
冬青收起手机,还真没打算再回前面,准备充当一回学生家长的妈妈。
五月的天,晴晴朗朗,天边一碧如洗。
一直在当透明人的晏辞突然嗤笑出了声,偏过头,舌尖一抵,抵上了半露的小虎牙尖尖。
老冬认真的吗?
和他妈抢位置?
时浅想开口,封宜身子一歪,靠了过来,伸手将时浅揽进了自己怀里,一手搭在时浅肩膀上安抚似地轻拍着,一手朝着老温家的孙媳妇挥了挥,说:“你去忙好了。这俩小宝贝我看着。”
封宜一口一个小宝贝,惹得其他站在父母身边的同学频频憋笑。
谁踏马能想到平时在班上就差横着走的小太子爷,在自己亲妈那里还是一个小宝贝。
妈妈的小宝贝晏辞在封宜的注视下,给了老冬一个回应:嗯。
“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啊。”N中的老校长风采不减当年,一身红色的唐装,穿得颇有过年的气氛,挺喜庆的。
“虽说现在是科技时代,要破除封建迷信,但我寻思着,这么好个日子里,大家都穿清一色西装多没意思啊。我呢,就套了件红色的唐装,寓意开门红。”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今天是你们的日子,过了十八岁,以后你们就是一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要有自己的担当自己的骨梁,人长肩膀,生来就是要负重的,同学们你们才十八岁啊。人生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人的一生是山河万里,所谓路在脚下,不论你将来是只身边陲,还是名利沉浮,我都希望同学们可以有所怀念,有所留念,有所回忆……”
老校长年事已高,说话仍抑扬顿挫,一板一眼的,每个字咬得极其的清楚。
这个老校长是N中的活字招牌,哪怕他已经很多年不再教书,江湖中仍然有他的传说。
曾经带着一干主任领导和学生在校园里刨坑种树的是他,在每一届高考送行那天穿那件洗过不知多少次的红t恤也是他,拎着高三毕业班每天早读课读几条法律的也是他……
晏辞听着,视线慢慢转了一圈。
以前他觉得很多事,不过那样。
隔山跨海,山海都一样。
回来以后,才发现人世百态,山海各不同,隔山跨海,山海皆可爱。
老校长讲话从来不用稿子,讲到哪是哪,讲道即兴处,摇头晃脑。
“同学们,你们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你们也许心怀远方,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理想。正如这首歌中唱到的那样,我飞走了,我自由了,哪怕前方天寒地冻,路遥马亡。”
“是的,未来是你们的,趁着还有可以回头多看看的日子,回头看看生你养你们的父母吧。”老校长话音一转,动作颇笨拙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掏出眼镜布,慢慢地擦拭着。
“是不是觉得年轻时如清白月的妈妈突然老了许多,曾经走在你们前面为你们遮风挡雨的父亲突然弯下了脊梁呢?你们才十八岁,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会走的很远很远,但你们的父母不知不觉中开始变老,他们会慢慢留在原地看着你们不断前行的背影。”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同学们,回头抱抱一直为你们默默付出的父母吧。”
明明是十八岁的成人礼,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了感恩的色彩。
迎着日光,晏辞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封宜。
一如记忆中的那样,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细碎的日光下,晏辞微微眯了下眼。
好像也不是,时光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过分的宽容。
封宜的脖颈处开始有了颈纹。小时候他被封宜抱着到处跑的时候,明明没有的。
一个转身的功夫,曾经和小孩子一样的妈妈也老了。
“妈……”晏辞喊了一声,刚准备去抱封宜,却发现封宜拉过时浅的手,将时浅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又将时浅揽到自己怀里。
“来,宝贝,妈妈抱抱你。”时浅弯着腰,封宜下巴抵在时浅肩上,顺着时浅的脊背。
“以后妈妈疼你。”
时浅有些说不出话,喉间哽涩。
从刚才老校长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听着听着,还是有些懵。
道理她都懂,应该懂得回抱应该懂得感恩,可是……
趴在封宜肩膀上,时浅微微红了眼眶。
封宜从来没有说过她父母一句不好,晏辞也是,从来不会点评她们家一件事。起先她还很怕别人提,后来才发现不是那样的。
他们知道,但不会说,也不会站在某个角度去评价,只会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你。
不说,只做。
时浅伸手,回抱了封宜,在封宜耳边轻轻喊了句:“姨。”
偌大的操场,五月的天,阳芒明媚。
有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的,也有父子俩抱着大笑着互相猛拍对方背的。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再回头看看,不过是这样。
得不到都会释怀,哪怕有一天理想会被风雨淋湿,哪怕有一天所有的感情都蒙上一层阴霾,成长始终都是向前看的。
晏辞保持着刚把手从口袋中拿出来的动作,愣了又愣,这好像是他亲妈吧???
喂?
妈?
您儿子您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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