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满房间,气温缓慢上升, 可有尤铭捏着的手诀却并没有松开。
他可以拖, 拖到正午,正午的时候阳气最足, 哪怕是活死人都会虚弱的无法动弹。
但前提是他能保证自己和楚全的安全。
楚全还躺在床上,维持着寿终正寝的动作,他毫无知觉, 当然也不可能帮上尤铭的忙, 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活死人是不怕痛的, 它们已经死了, 没有痛苦,不会感到饥饿。
只要恶煞愿意庇护它们, 它们就可以长久的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然后引诱更多的活人供恶煞取食。
但书中并没有提到活死人的思维方式是不是还跟活人一样。
它们无法投胎, 进不了轮回, 鬼还可以想办法附身或重入轮回,它们却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离开身体的时候,就是魂飞魄散的时候。
尤铭没有动, 他后背贴着墙,看着孙家夫妇。
它们俩也没有动,阴恻恻的目光紧盯着他, 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你们为什么要为恶煞做事”尤铭拖延着时间, “它把你们变成了活死人。”
“而它不可能长久存在, 一旦它消失了,你们也会消失。”
孙家夫妇的皮肤迅速的灰败下去,它们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忽视的腐臭味。
牙齿慢慢变得尖锐,指甲越来越长。
它们的声音都变了,就像指甲划过金属的声音,刺耳得让人战栗。
“当人有什么好”孙先生嘶哑刺耳的声音响起,“当人会老,会死,最后会变成一堆灰。”
“但现在我们能不老不死,一直活着。”
尤铭笑了一声“你觉得这叫活着不能享受阳光,不能享受美食,随时都要准备着魂飞魄散,有趣吗”
孙先生看着尤铭,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火,他表现的就像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你在试图激怒我。”孙先生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的面部神经早就不听大脑的调遣了,它歪了歪头“为什么”
尤铭很紧张,他看了眼窗外,阳光越来越盛,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可能是十点过,也可能是十一点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拖延多少时间才能迎来正午的阳光。
但他清楚自己不能走出这个房间,这是唯一一个有阳光照射,恶煞无法进来的房间。
比起对付两个活死人,对付处于阴暗中的恶煞更为艰难。
“你想活命。”孙先生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楚全,“还想救他。”
尤铭的手开始抽筋了,他的手诀捏得太久,手指已经僵硬不能动作。
孙先生朝尤铭扑过去。
尤铭忍着手指抽搐的疼痛换了一个手诀。
口中念咒。
“雷大、雷二、雷三、雷四、雷五急急召汝名天下知,速至速至,急急如律令”
尤铭念出最后一个字,房内忽然之间卷起狂风,外面还是旭日洋洋,屋内却突然下了雨。
大雨倾盆,淋湿了尤铭,也淋湿了孙家夫妇。
这是招雷除邪咒,是所有咒语里威力最大的,也是尤铭最没有把握的咒语。
在书里,这样威力强大的咒语有九成可能无法被发挥出来,哪怕现在屋内已经下起了雨,尤铭也没有把握五道雷都会轰下来,也没有把握雷只轰到活死人身上,而不会危及他和楚全。
但尤铭没有选择。
孙家夫妇显然并不想跟他打嘴炮。
无法拖延时间的时候,这就是最后也最有利的办法。
第一道惊雷落下的时候,正好打在尤铭的脚边。
尤铭脚下的地板破开一个大洞,这道雷差点就打中了他。
尤铭“”
这种敌我不分的攻击方式真是自杀式行动。
但也因为这样,孙家夫妇不敢动弹了,它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惊恐的神色。
雷可以劈散一切魑魅魍魉,它代表着的是疾恶如仇的正义。
第二道雷劈在床边,这个房间有了两处塌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雷会落在哪里。
孙家夫妻想往门外撤,但此时第三道雷落下,孙太太一声惊叫,它的脚下开了一个大洞,它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带着早已腐败的肉身一起被打了个魂飞魄散。
孙先生更不敢动了。
它想长久的活着,越长越好,活到世界和生命的尽头。
第四道雷和第五道雷相继落下。
一道落在窗边,一道落在孙先生的头顶。
孙先生动作灵巧的几乎不像是活死人,也不像是在阳光下的活死人。
它轻巧的跳起来,想要越过被累劈出的大洞从门口跳出去。
这些雷只能存在在这一个范围空间当中。
只要离开这个房间,雷就无法击中它。
就在他到达门口的时候,第五道雷劈下,孙先生抬起头,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它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就被第五道落雷打得魂飞魄散。
雨停了。
尤铭终于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他手臂上的血洞不停冒出鲜血,嘴唇苍白,额头全是雨水和冷汗。
地上的雨水很快干涸,除了地板上的大洞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能证明刚刚的狂风和惊雷来过。
尤铭喘了几口气,扶着墙壁站起来,他此时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分,距离正午只剩了五分钟的时间。
但现在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尤铭走到床边。
“楚先生”尤铭呼唤了楚全几声。
但楚全醒不过来。
尤铭又晃动楚全的身体,依旧没醒。
刚刚的瓢泼大雨都没能让楚全清醒,尤铭实在没有办法,先对昏迷中的楚全说“楚先生,不好意思。”
然后就左右开弓,给了楚全几个耳光。
脸都快打肿了,还是没醒。
尤铭低头再看表,已经是正午了。
他只能把楚全背在背上,朝楼下走。
好在这个时候恶煞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尤铭才能背着楚全离开,楚全虽然不高,但是很重,一身的肉,尤铭背着他的时候还需要用力,双臂一用力,血流得更急更快。
尤铭咬着牙,双腿有些颤抖的把楚全背到室外。
离开别墅,尤铭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楚全放在地上,让阳光驱散他身上残留的阴气。
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保安和路人走过,尤铭自己也躺在别墅门口的人造草皮上休息,他知道自己需要处理身上的伤,但他实在不想动,决定躺一会儿再起来。
楚全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他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他偏过头见看见躺在不远处的尤铭,尤铭手臂上的血洞已经不再流血了,从楚全的视角看过去,尤铭就像是在睡觉。
“睡什么觉啊。”楚全站起来,晃悠了几下,好险没有倒下去。
他走到尤铭身边,蹲下去摇了尤铭几下,顶着一张猪头问“我们怎么到外面来了里面的事您解决了”
尤铭刚醒,眼神还有些迷茫,他花了一秒时间清醒过来,对楚全说“我们差点被解决了。”
“啊怎么了”楚全忽然一哆嗦,“是里面的鬼太厉害了您都对付不了”
尤铭“里面不是鬼,是恶煞,孙先生他们也不是活人,而是活死人。”
楚全一脸茫然,尤铭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怎么组合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于是尤铭把发生的事都跟楚全说了一遍。
楚全听完后整个人都傻了,他左顾右看,朝后方的别墅看了一眼,胆战心惊地说“那我们快走啊”
尤铭“我没力气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
最后还是被楚全给背到车上的。
楚全一边开车一边后怕“我差点就死了”
他看了眼后视镜,看到自己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越看越害怕“它们还打我脸这也太过分了吧打人不打脸啊”
尤铭“”
楚全小声说“以后我再也不跟着一起去处理这些事了,差点死了不说,还拖您后腿,要是没我在,您肯定早就把它们收服了。”
尤铭笑了笑,这也是把胆得格外清新脱俗了。
“把你载回家吗”楚全问了一句。
尤铭摇头,略显艰难地说“先带我去诊所包扎一下,然后帮我找个酒店,我这样不能回家,谢谢。”
楚全叹了口气“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啊,为了挣钱,简直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那那个恶煞,咱们还管吗”楚全小心翼翼地问,“也太危险了吧既然活死人都不在了,它没了诱饵,说不定就没威胁了。”
尤铭支着手臂坐起来,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等我休息两天再去。”
楚全瞪大眼睛“还去”
尤铭点头“不去的话,它有可能会换一个老巢,到时候还是会死人。”
楚全惊讶“您正义感这么重吗”
尤铭笑了笑“我干得是天师这一行,挣钱是一码事,斩除妖邪也是分内事。”
楚全表情都变了,充满敬佩的说“看来天师这一行还不是谁都能干的。”
可不是嘛,得不怕死,还得傻大胆。
小诊所的护士奇怪的看着尤铭手臂上的伤,她一边包扎一边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尤铭也不知道怎么说瞎话,这种伤口不可能是不小心弄出来的,只能闭上嘴。
护士也只问了这一句。
尤铭去酒店开了个房间。
他开的是套房,有客厅有厨房还有卧室和阳台,虽然不便宜,但他现在消费得起。
楚全把他送到套房里“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事给我打电话”
尤铭“您回去吧,今天谢谢您了。”
楚全连忙摆手“我才要说谢谢。”
两人客气完了,楚全才离开酒店。
尤铭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才去浴室洗脸,他的脸上也有血污,尤铭脱了衣服,他的伤口不能碰水,只能把毛巾浸湿后擦擦身体。
他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有股血腥味。
他不能这么回去见父母,就是不知道江予安今晚会不会到酒店来。
如果江予安来了
尤铭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
饭菜是酒店从到套房门口的,尤铭点的清淡,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一碗饭,就躺到床上去休息,他闭着眼睛回忆今早发生的事。
恶煞的身体一看就是淹死鬼,但恶煞并不是鬼,它是由无数鬼魂组成的,正常的恶煞,应该是和曾经被江予安吸收过的那个一样,它们的外表已经不是人了。
那这个恶鬼之所以能寻找诱饵,就是因为有一个魂魄占据了主导地位。
淹死鬼
但每年淹死的人太多了,无论男女都不少。
穿着比基尼淹死的应该是少数。
尤铭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关键词,他翻了十几页,才终于翻到一个相似的。
淹死的女人名叫葛盼盼,年纪不大,二十六岁,她和男朋友一起在河边游泳,想要渡河,渡河渡到一半,天气忽然变了,葛盼盼和男朋友都被水流冲走。
男朋友的水性比葛盼盼更好,他在漂流的过程中抓住岸边的树枝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葛盼盼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现在她的父母亲人都还在寻找她。
尤铭看着照片,恶煞的身体早就被泡肿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只有脸颊边指甲盖大的黑色胎记证明了它就是葛盼盼。
网上还有葛盼盼男朋友发的长条微博。
葛盼盼是个胆子很大,也喜欢旅游的女孩,他们俩就是在国外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他们会花半年时间工作,然后另外半年就到处旅游,前半年挣的钱多,后半年旅游就能奢侈一些,挣得钱少,就穷游。
他们会带着帐篷,外套下穿着泳衣,这样在没地方住的时候就能去附近的池塘或河流游泳。
按男朋友的说法,葛盼盼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能环游世界。
尤铭看完以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恶煞是不是跟葛盼盼一样爱恨分明。
如果是的话,自己灭了它的诱饵,差点毁了它的老巢,它肯定要来找自己。
尤铭捏了捏自己的手掌。
如果今晚恶煞就照过来,自己还能不能对付它
尤铭没有十足的信心。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把恶煞引到自己家里去。
还是太弱小了。
尤铭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他学的还不够多,掌握的也还不够多。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尤铭等待着恶煞出现,当天地间最后一缕阳光散去,城市重新变得灯火辉煌,尤铭靠在沙发上,眼睛闭着,但一直注意着屋内屋外的动静。
但他没有等到恶煞,等到了出现在窗台的江予安。
尤铭看见江予安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等他松完这口气才发现,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信任江予安。
因为他清楚江予安有多强大。
如果是江予安的话,他根本不用斗法,也不需要捏什么手诀念什么咒语,就能轻而易举的让恶煞消失。
江予安朝尤铭走过来。
暗潮涌动。
尤铭知道自己身上的伤瞒不过江予安,他也没想过要瞒,他伸出手,江予安就抱住了他。
尤铭的头靠在江予安的肩膀上,他能看到江予安侧脸。
也能感受到江予安身上那股无法压抑的煞气。
江予安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无波,抱住尤铭的手既轻又柔。
但尤铭却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就像要把身边的一切都燃烧殆尽的黑色火焰。
“疼吗”江予安握住尤铭的手腕,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直视着尤铭,不让尤铭有分毫的闪躲。
尤铭抿着唇,说实话“疼。”
江予安手臂的青筋鼓起来,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的这句话“怪我,是我不能在白天出现,才让你遇险。”
尤铭看着江予安,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从没有过的温柔。
“是我没有调查清楚就去了,也是我自己能力不够。”
尤铭握住江予安的手,江予安的手掌冰凉,尤铭的掌心却火热。
对江予安来说,尤铭就是最重要的珍宝,如果他失去了尤铭
江予安抱住尤铭的胳膊更加用力,抱得更紧了。
尤铭被抱得肋骨都有些痛。
但他没有推开江予安,他喜欢这种痛感。
江予安轻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尤铭知道江予安说的是真的。
他摇头说“我喜欢做这个。”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尤铭捧着江予安的脸,极专注温和地说,“你可以一直保护我,但如果有一天,你不能出现在我身边呢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危险的时候,我要有自保的能力,我的已经比很多人都高了,让我现在放弃,我做不到。”
尤铭亲昵的凑近江予安,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我有你,已经比其他天师都强了。”
尤铭很少说甜言蜜语,突然说一句,江予安就有些招架不住。
他偏过头,尤铭在他侧脸上落下一吻。
江予安瞪了尤铭一眼,但却没有一点力度。
“对了,那个恶煞呢”尤铭奇怪地说,“我以为它今天晚上肯定会来找我报复。”
江予安咬了一口尤铭的手背“如果真让它到你面前,我还不如现在就魂飞魄散。”
江予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深深的无奈。
尤铭也没有再多问,他安抚着江予安“恶煞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江予安笑了笑“还在,它伤了你,要怎么处理它当然要你来。”
江予安的话刚落音,小凤就从窗台进来了,她的手里还提着那只恶煞。
恶煞在小凤的手里不停的挣扎反击,小凤纹丝不动,把恶煞丢到尤铭和江予安的面前。
到了室内,恶煞不动了,它看着江予安愣了几秒,然后咆哮着想从窗口逃出去。
小凤堵在它面前,它进退不得。
尤铭突然发现,小凤不像之前那样面带笑容,也没有说话,安静又严肃。
恶煞虽然有点神智,但神智并不算清楚,它依靠本能想要逃跑,在发现不能逃跑之后,它开始攻击小凤。
只要打败这只挡路鬼,它就能逃出去。
但它在小凤面前就像是个面对巨人的孩子,小凤轻而易举就把它压在地上,让它动弹不得。
江予安拉着尤铭的手,轻声说“你想怎么对它都可以。”
煞是怨念的集合体,靠着吞噬鬼魂来强大自身,它没有意识,没有智慧,只会依靠本能,就像野兽一样,是最不好对付的存在。
但这只煞有懵懂的意识。
尤铭看着煞女性浮尸的外表,想起在手机上看到的微博,这个女孩的父母亲人都还在找她。
尤铭转头问江予安“能把它打散吗让鬼魂重获自由”
江予安皱起眉来。
“做不到,鬼魂已经融合了,放不出来。”
尤铭“那我来送它走吧。”
恶煞不是生物,尤铭怜悯的是那些被吞噬的鬼魂,它们本来有投胎转世的机会,可以进入轮回,下辈子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兽,但它们被吞噬以后,就只剩下唯一一条路,就是魂飞魄散。
尤铭走到恶煞面前,恶煞肿胀的面孔抬起来,细缝般的眼睛看着他。
尤铭恰了一个手诀。
“诸恶尽散,趋辟妖邪。”
尤铭的食指点在恶煞的额头上。
恶煞发出凄厉嘶哑的尖叫,尤铭注视着它,没有躲闪。
无数黑影从恶煞的身体里逃蹿出来,又在空气中化为一团黑雾后消散。
恶煞越来越虚弱,身体越来越透明。
就在它快要消失的时候,尤铭看见它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葛盼盼的鬼魂化为一缕黑烟,当她的鬼魂离开恶煞的身体时,恶煞本来就透明的身体终于完全归于虚无。
鬼魂们都接二连三的消失。
葛盼盼似乎在挣扎,她想要离开这间屋子,可是还没有飘出去两米,葛盼盼也化作黑雾,随风消散。
尤铭叹了口气。
江予安看了眼小凤,小凤连忙从窗口飘下去。
小凤胆战心惊,当她看到暴怒的江予安时,一度以为自己也会被打散。
江予安发怒时总是面无表情,她只能匍匐在地上,恐惧的瑟瑟发抖。
她以后,绝不会离开尤铭半步。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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