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少女的语言诚然天真可笑,可玄谷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意外宽容,“九幽魔君的命,可值钱得很,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命都能换的。”
雾灵儿委屈巴巴地仰头望着玄谷,一双含着水光的通红眼眸中尽是纠结之色,好似在犹豫,到底是不是为了救自己的父君,去取别人的性命。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眼眸恍惚的雾越,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
雾越那般原本红润如沾血的美丽唇瓣,此刻已然乌紫发黑。看到女儿回眸,他轻轻煽动了一下唇,但是却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了。
雾灵儿见他如此,心下更是慌乱如麻,急忙跪行了过去,扑在雾越身前,紧紧握住了九幽魔君发凉的手指,将耳朵凑近雾越唇边,忍着哭腔,轻声唤道:“父君,父君,你刚刚想说什么?”
雾越费力地凝聚出魔君传承的血戒,颤颤巍巍地给雾灵儿戴在食指上。
通体如红玉的血戒之上,还残留着雾越的天魔血温。
周围的魔族将士,见到血戒现世,齐齐低头跪倒在地。有跟随了雾越征战九幽千万年的魔族将领,轻轻发出叹息。一代雄主,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遭了暗算毒手,悄无声息死在此地,如何不让人叹可悲可惜?
一股难言的悲怆气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雾灵儿却像被箍在食指上的血玉戒环烫了手一般,泪水浸满面颊,哭着拼命想要把手上代表魔君传承的血戒摘下来。
雾越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像是亲鸟在轻柔安抚着狂躁惊恐的幼鸟。他此刻浑浊幽红的眸光,看着雾灵儿,竟比任何时刻,都来得溺爱温柔。
摇摇头,雾越费力出声,声音嘶哑如同破烂漏气的风箱。雾灵儿屏息,为了压抑住哭声,将如花娇柔的唇瓣咬出了血。
“父君……不……不行了。再也不能……不能为我的心肝儿遮风挡雨了……”他的喘息粗重,曾经风流至极的魔君,此刻却说话都这样费力。
雾灵儿眼前一片湿润模糊,她想要看清雾越的脸,用力睁大眼睛,可是泪水却一直涌出来,填满眼眶,什么都看不清。她不住地摇头,完全无法接受,她的父君,明明那么年轻,那么俊美,现在,怎么却像是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父君舍不得我的心肝儿,不想死……我死了,我的心肝儿被人……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谁还会替你出气?”雾越惨淡地说着,又是一阵费力喘息。他以剧毒污血,结下天魔誓言,“我要诸位在本君天魔血脉前立下毒誓……日后,尔等要拥立我女为魔族女君,尽心竭力,肝脑涂地护她周全,否则必定葬身血海,永世不得再入六界轮回。”
四周众人以头叩地,响应声云集哀戚:“我等拜见魔族女君,愿誓死效力!”
他们应誓之后,雾越才好似放下心来,因为中毒而已经难以辨识俊美面容的青紫浮肿脸上,浮现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雾灵儿察觉到,抚按在她手上的大手,已经凉透,无力松开垂在了一边。一时间,雾灵儿再也无法抑制,泪涌成泉,嚎哭声撕裂喑哑。
可是,已经气息断绝的魔君,却连为她拭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雾越已经凉透的尸身,化作一蓬绽放的彼岸红花,万千细蕊红丝流光溢彩,缠卷散向虚空。
人死便如花谢灯灭。
“父君——”雾灵儿声嘶力竭,可完全无力回天。她曾多次听闻,生死乃是大道本源,除了天道,无人能超脱生死,正所谓,天道之下,皆为蝼蚁,生死有命。
雾灵儿不禁想,如果……她能够证得天道,是不是,她就能救她的父君,她的父君就不会死了?
“你刚刚,为何不答应,取别人性命,来救你的父君?”傲立于噬灵吞天大阵中心的玄谷,突然发声,问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跪倒在地,哀伤不能自已的魔族小公主。
良久,雾灵儿还带着哭腔的声音才传来:“天地三界,谁没有父母子女?我有父君,难道别人就没有父亲吗?我失去了父君痛苦,别人失去亲人,难道不会痛苦吗?”
玄谷突然想起,几万年前,自己尚且年幼,倒也曾说过类似这样天真引人发笑的话语。
云易听了她的话,说她心怀仁念,有成为天道的资质。
后来,云易便收养了她,教导养育了她七万年。
可最后,云易却把她那颗仁心挖了,亲手毁去了她的道基,让她从三界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半步天道小帝君,跌落泥尘,成了天道弃子废人。
被剜去心肝的那一刻,玄谷才知道,那颗七万年的仁义心窍,原来并不是她的。七万年来,她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容器炉鼎,她替红爻养了一颗心窍七万年,一朝被最信任的人杀鸡取卵。
玄谷扪心自问,她七万年,以生机滋养三界众生,未对不起三界一人,最后,却是三界负了她。
“你愿不愿意修天道,证长生?”还未思索,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我可以教你。”
玄谷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然觉察,曾经云易对她说过的话,她已经说给了雾灵儿听。
“我不修天道,不证长生。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有什么意义?”雾灵儿擦着眼泪,起身,“我想学剑。”
她轻声说,“只要学剑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入世一剑。但是这一剑,却杀不了任何人。你还愿意学吗?”
“我学!”少女坚定。
……
太攀并众妖族冷眼旁观魔族惨淡景象,魔君已死,天魔灵息灵体化作曼珠沙华幻光,融入虚无。
自进得噬灵吞天大阵,他们体内灵海尚且算稳定,并没有被汲取,而且那小帝君并没有对妖族出手的迹象,这就让妖族中人心怀侥幸,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多时了。
阵外的北辰一息神魂已经入得阵中,以神魂传音入密之法,唤了太攀:“王上,北辰救驾来迟了。”
太攀面色一喜,心中已然大定:“北辰君来得正是时候!此刻魔君雾越已死,我欲趁机杀散魔族军心,北辰君以为如何?”
北辰也笑道:“我入阵中已有多时,已经探清,那小帝君此时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她身怀噬灵石,石上有红爻帝印,她以噬灵石取代自身为灵息承载之所,可那块噬灵石上的红爻帝印,却是天道帝君的后手法门,她所吸取的灵力,十分之八/九都要被噬灵石据为己有,她失了道心,灵海难聚修为浅薄,只能借用噬灵石之力,而这能被她借用的灵息,也不过所噬总数的十分之一二而已。”
“……原来如此。”太攀眯眼而笑,他都差点被那小帝君诓骗吓到。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王上若出全力一击,有八分把握可破阵。”
说话间,北辰已经凝出神魂,九尾天狐真身如雪月银辉,茸毛如白雪,端的是华贵锦绣。
北辰身侧的太攀也化出黄金巨蟒真身,灵海翻滚如祥云,衬得太攀身如隐在云海中的黄金巨龙,声势惊人。
玄谷冷眼看着半空中异兽腾飞的场景,伸手向雾灵儿,并不多言。
雾灵儿递上红粉骷髅剑。
她出手时,突然注意到,自己佩戴在食指上的那枚魔君传承血戒,似乎多了些东西。
光洁如血玉的指环自身上,不知何时,凝出了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她伸手向那朵彼岸花摸去,突然心有所感,眼泪便一下又溢满了眼眶。
她看向身前持剑而立的绝美女子。她一直都是,那个生机之神玄谷神君啊。
“在我的阵中,还敢这么嚣张的,你们两个,倒是前无古人的第一回。”玄谷冷笑,视线转到九尾天狐身上,“巧了,我那件隔山海,被个花妖打掉了一撮毛,正好扒了这只送上门来的狐狸,缝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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