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阳光炙烤过的地面散发着阵阵热浪,何清欢戴着草帽跟在何清乐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小时候她经常来这附近玩,熟悉的地貌和环境,却换了不一样人物景色。
小屯公社地处盆地,四周环绕着高矮不一的山峰和山丘,山上有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绿油油的树木连绵不绝。
可谁能想到四十多年后,山上几乎看不到比人高的树,只有一些低矮的杂草丛和后来补种的小树苗,远远望去有种满目疮痍的沧桑。
何清乐回头瞧见妹妹那新奇的目光便嗤笑她:“何清欢你个憨包,几天没来这儿你跟没见过似的。”
她还真没见过,何清欢心里暗暗腹诽,后来的小屯镇自然环境变差,周围盖起了一座座金属矿业工厂,镇上的居民也逐渐不种地了,小屯镇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镇子。
想到这儿何清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不过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好事吧,他们怀念过去便宜的物价和山清水秀的环境,却更满意现在富裕的生活。
见自家妹妹不搭理他,何清乐凑过来:“叹什么气啊,说你憨包不高兴啦?”
何清欢摇头说自己没生气,憨包在当地方言里和笨蛋傻瓜的意思差不多,是不是骂人,端看说的人是什么语气。
兄妹二人没再说话,因为牛棚到了,刚靠近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牛棚前站着年龄不一的八\九个孩童和少年,大家面不改色,显然习以为常。
管理牛棚的是个穿黑色短褂子的长脸大爷,他把一头头精心伺候的牛送到等待的孩子手中,千叮嘱万交代要他们好好看牛。
“万爷爷,我们知道了,你都说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老茧了!”有个十岁左右的萝卜头小男孩不耐烦地打断老头的话。
男孩们深以为然地交换了个眼色,果不其又换来了老头连珠炮似的教育:“这牛是咱们生产队宝贵的财产,谁要不好好照看好了,把你们买了也赔不起,过几天收了谷子就要这些牛爷爷们去犁地翻田播种,你们耽误得起?延误了播种时机,年底都等着饿肚子吧,哼!”
没人敢再反驳,在这种人人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农作物的事就是一等一的大事,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几个孩子老老实实牵着水牛往山脚的溪边而去,焉头巴脑的小样也不知是被老头教育的,还是太阳晒的。
远离了牛棚后,放牛的队伍又活跃了起来,叽叽喳喳和小伙伴说着趣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放牛小分队一到溪边,便和自己牛一样,撒丫子冲向了半人深的小溪,不足十岁的小屁孩光屁股就跳进了溪水,完全不在意现场还有何清欢这位女士的存在。
其中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男女观,也开始对同龄的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一旁,谁还好意思光屁股啊,只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小溪里畅游,时不时偷偷瞟何清欢一眼。
何清欢看得眼热,她也好想下去游一游啊,小溪清澈见底,连水里的鱼和虾都能看到。
既然不能下水,她只好把宽大的裤子卷到膝盖,找了一块有树荫的石头坐下,把两只白嫩嫩的脚丫放进小溪。
潺潺的溪水轻抚着她的脚丫,凉意顺着小腿直达头顶,须臾就把晌午的燥热驱逐干净,何清欢惬意地闭着眼,真凉快呐。
再过四十年,这条小溪哪里还有现在的清澈灵动,它变成了一条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的污水沟,鱼虾也绝了迹,路过的行人都掩鼻避之不及。
玩闹嬉戏了半个小时,放牛娃们三三两两牵着各自的牛去找草吃,何清欢也跟上牵着牛的何清乐,心情很放松。
兄妹二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何清乐把牛栓好回头对何清欢道:“憨包欢欢,你在这儿等着,看好牛啊,我等下就回来,别乱跑。”
说完背上竹篓,手提一只小竹箩就走了,也没说要干嘛去,何清欢没多问,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给自己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何清欢双手托腮看着悠然吃草的牛发呆,坐了十多分钟,她有点坐不住了,见牛很乖不乱跑便起身四处瞧。
这一瞧还给她发现了几株野菜,何清欢兴奋得摘了一大把才想起自己没地方装,她苦恼的看了自己衣兜一眼,小小的哪能装野菜。
咦,兜里是什么?
何清欢伸手掏出那个圆圆的东西,原来是一颗鸡蛋,她想起来了,早上母亲塞给她后,因为大嫂突然出现忘记了这件事。
家里除了农忙时节和过年过节,平常很少会吃鸡蛋,都是攒起来拿去收购站卖了补贴家用,何清欢感动之余,只觉得手中的鸡蛋沉甸甸仿佛一份情义和责任。
发了会儿楞,她收起了复杂的心情,把刚刚摘的野菜放在地上,从灌木丛里扯了几根藤蔓,手指灵活翻飞间,一只藤蔓编制的手提袋逐渐成型。
这下不愁没袋子装野菜了,看着自己的成果,何清欢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将刚刚摘的野菜放进去,继续在附近寻找野菜。
嗯?她好想听到有人在哭,何清欢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侧耳倾听了片刻,真的有人在哭,时远时近。
她回头看了看还在附近吃草的牛,犹豫了会儿,还是顺着哭声寻了过去,没怎么费劲何清欢就找到了人,一个女孩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那个……你还好吗?”
何清欢站在离女孩三米远的地方,试探着问了一句,问完她就想给自己一掌,看小姑娘哭的那个惨,还能好?
这不是废话嘛,正当何清欢尴尬的想着说点什么时,女孩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滑落。
好像哭得更惨了,何清欢顿时手足无措,朝前走了几步语气轻轻地问她:“小妹妹你遇到了什么事,我能帮你吗?”
谁知这句话一出,那小姑娘瞬间笑了,又哭又笑,搞得何清欢一头雾水,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不可能啊,这小姑娘是不是哭傻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一瞬间何清欢脑补了N种可能,眼神怜悯又慈爱的看着面前女孩,刚要开口安慰,对方又笑了。
“那个我好难过啊,你能不能别逗我笑了,哈哈哈……”
纳尼?!
何清欢十脸懵逼的看着她,啥子意思哦,她对七十年代女孩的脑回路有些理解不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代沟?
“你不记得我啦,上个月憨有才家的狗要咬我,你还帮我赶跑了它呢,前几天你昏倒在路上,是我把你背回家的。”
女孩在又哭又笑的状态下,辛苦得陈述完这段话,哭红的眼里还带着丝丝委屈。
“啊,原来是你,上个月新来的知青啊,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何清欢恍然大悟,拉着女孩的手郑重地道谢。
女孩姣好的面庞一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哭了,搅着手指飞快地看了何清欢一眼小声道:“谢什么呀,举手之劳,你不也帮了我嘛,我叫莫卿卿。”
“好名字,咱们真有缘,名字里都有一个清字,我叫何清欢。”说着何清欢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
莫卿卿同样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此卿非彼清,我的是这个卿,不过发音一样,确实有缘。”
“笑向卿卿道,耽书夜夜多。”莫卿卿的名字让何清欢突然想到这句诗词,顺口吟了出来。
“出来看玉兔,又欲过银河。”莫卿卿双眼一亮,立即接着念道。
二人均是一愣,而后相视一笑,看对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和,何清欢忍不住问她:“卿卿,你刚刚笑什么呢?”
“我笑你啊,笑你比我小两三岁吧,还喊我小妹妹……明明比我还小,竟然用看晚辈的眼神看我,你说好笑不好笑嘛,我都哭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何清欢一脸黑线,她的芯子是二十七岁的老阿姨了,足足大了这莫卿卿一轮,况且这可爱的小丫头还长了一张娃娃脸,自己情不自禁就用了慈爱的眼神看她,真是……
“这不挺好,哭多了伤身。”何清欢没好气地说道,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见她也没受伤又问,“你没事吧,刚刚怎么啦?”
莫卿卿嘴巴一撅,委屈巴巴地指着自己脚:“刚刚……”她迟疑了一瞬,沮丧又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家了,没注意脚下崴了脚踝,实在很痛就忍不住哭了。”
嗯?
何清欢微微挑眉,莫卿卿的心声分明在说,其实她是被一同来的知青联合其他人排挤欺压,难过得跑出来却不小心崴了脚,又委屈又疼又想家人,才忍不住哭的。
既然她不想说,何清欢也不多问,上前扶着她:“还能走吗?”
莫卿卿摇摇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生怕她丢下自己,何清欢伸手拍拍她的头安抚道:“别害怕,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个人来帮忙。”
“好、好的,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何清欢点点头,手上挎着藤蔓编织袋,急忙往回走,也不知道牛还在不在,四哥回来了没,万一回来看不到自己就不好了。
距离不远,五六分钟的路程,穿过茂密的林子和灌木,何清欢看到那头牛还在,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不见何清乐身影。
她坐在石头上有些担心莫卿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清乐总算回来了,一见到他,何清欢立刻上前把刚刚的事说给他听:“四哥,我们先送她回去吧。”
何清乐皱着眉沉吟了片刻,他把竹篓放在地上,又把牛换了个地方栓好:“走,过去看看。”
还没靠近,远远的何清欢又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再走进些果然是那丫头在哭鼻子。
莫卿卿一见她便立即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不放:“清欢,我以为你不来了,吓死我了,我好怕!”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去找我四哥来帮忙嘛,你看我这小身板能把你背回去吗?”
说完何清欢回头看着何清乐笑眯眯地说:“四哥,拜托你了,这可是你亲妹妹的救命恩人哦!”
没想到何清乐脸一板断然拒绝:“那怎么行?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让莫卿卿闹了个大红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何清欢反而忍不住笑了,屁孩子还知道男女有别啊。
“那你去找人来背她回去?”
“不用,上来。”
何清乐再次拒绝了自家妹妹的建议,弯腰蹲在莫卿卿面前:“上来。”
何清欢:……
莫卿卿:……
“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莫卿卿声音弱弱地问,犹豫着没动。
“我不是说了么,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以,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不算大庭广众,我把你背到牛吃草的地方,你等我们放牛结束,骑牛回去。”
老阿姨何清欢表示自己很心累,跟不上少年少女的思维,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夕阳快下山时,兄妹二人把跟他们放了半天牛的莫卿卿送回了知青点,何家住的地方在村子最外围,村子外围住的人家就少了,相互之间离得也不算近,相隔都有几分钟路程,不像村里家家户户挨在一起。
夕阳下,两个拉得长长的身影并排走着,何清乐突然从背篓里掏出一个荷叶包给她。
见她纳闷疑惑,何清乐不耐烦道:“野葡萄,吃吧,就一串,回家都不够分,吃完再回家。”
“谢谢四哥……”
何清欢鼻子一酸,啊去,被一个毛孩子感动得想哭是怎么回事,何清乐红着耳朵凶巴巴地回了她一句:“啰嗦!”
“四哥,分你一半,早上妈给我补身子的,吃完回去,葡萄还是回去大家分吧。”
何清欢把装在兜里一天的鸡蛋拿出来,剥壳分成两半,见他愣住直接把鸡蛋塞进他嘴巴,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吧?”
好吃,当然好吃,上一次能单独吃到鸡蛋是什么时候?去年生病的时候吧,平常偶尔吃的鸡蛋,分散到一大盆汤里后,哪里还能尝出鸡蛋的味道。
何清乐不说话,细细地嚼着鸡蛋,试图让鸡蛋的香味充满口腔每一个味蕾,直到快到家门口才不舍的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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