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知道么。”绯柚抬眸, 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老龟。
“天地之大, 我不过沧海一粟，如何能全知全得。”
水牢里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 一声轻叹从对面传来，似有无奈似有感慨。
“上次见你，倒是比如今要活泼许多。”
“你见过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巨龟的双眼里流出一丝笑意，“鬼门关，奈何桥前。”
他接着开口道, “那时候的你还化不了人形, 趴在我的背上哭叫, 想要去见哥哥。”
绯柚只觉全身血液都凝结于血管之中, 她愣怔着迟迟不能动作，待回过神来后，立刻朝神龟跪下磕了一头。
“恩公……”
熟料神龟侧身, 避开了这一拜。
“老朽不过是奉上谕行事，受不得你这一拜。”
“上谕？”
绯柚心中疑惑，这个词哥哥也同自己说过。
当初胡村葬身火海之后, 绯暝秋抱着妹妹去了邪妖界的老祖宗那里，求来了复生的神药。
当初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奉上谕”。
上谕, 能被老祖宗和神龟称为“上”的, 无非就是……
“你不必细问。”神龟抬了抬头, “问吧, 你心中之事。”
绯柚抿了抿唇, 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声，“前辈，我想知道，吸取妖力真的是可行的修行之法么。”
神龟深深望了她一眼，心中无不感叹，生在绯暝秋身边，从小历经险恶，竟然还能察觉到这一步，无愧被上面注意。
“你能问出这话，想来已是察觉到了什么。”
“是的。”绯柚垂眸，有些不安，“吸收完妖力之后，我觉得心烦气躁，无法控制戾气。哥哥……”
她小声呢喃，“哥哥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奇怪……”
“你想的不错。”神龟接下了她未尽的话语，“这世上修行之法千万，可每一种都伴着清苦。吸收同类的妖力，如此便捷的方法，为何只有邪修使用，那些仙妖和人界的修士并非死板愚钝，而是明白其中的恶果。”
恶果？
绯柚睁大了眼睛，语气变得急迫，“哥哥会有事么？”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逼得绯柚冷静下来。
果然…果然如此，那日哥哥昏倒在殿中，果然不是什么太累这种原因。
“妖力乃妖精的第二魂魄，当万千妖力汇聚体内失去控制时，那些被绯暝秋杀死的妖精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绯柚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摇头，“可是哥哥说了不会有事的。”
巨龟暗叹一声，千年的时间里，这个孩子对待自己哥哥的心意倒是没有丝毫动摇。
“你可知为何你们嘴里的老祖宗这些年从未吸收过任何妖力。”
这句话立刻把绯柚堵了回去。
是啊，为什么老祖宗这些年一丝妖力都不吸取了。
难道老祖宗不想延续寿命或者精进修为么？
难道是他没有能力杀了别的妖物提取妖力么？
不，不是。
原因只有一个，连老祖宗这等妖物都无法压制更多的妖力。
再吸取一分一毫，他便会因为体内的妖力暴动而走火入魔甚至命丧黄泉。
修行一路，哪来的捷径可走。
绯暝秋这些年日渐疯癫，暴虐成性，早已不知不觉受到体内妖力的影响。
多少惨死冤死的不甘生灵被压在他体内，就算没有暴动，也在一点点腐蚀影响着他的性。
现在的绯暝秋，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嘴硬心软的男孩，被体内万千邪妖左右着，乃至现在的模样。
绯柚心里乱成一团，哥哥知道吸取妖力的后果么？
就算不知道，肯定是有所察觉的。
自己看到哥哥昏倒之前，必然有过别的征兆了。
可是绯暝秋并没有告诉妹妹，而是选择了自己硬抗过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哥哥不要命了么，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吸取妖力加重身体的负担？
有太多的为什么堆积在胸口，压得绯柚无法喘息。
她深吸一口气，猛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前辈，我想知道，杀害人类会有什么后果。”少女对着巨龟的方向深深拜下，神色诚恳严肃，“请您告诉我。”
“你真想知道？”
“是。”
这一年的邪妖界大乱，也牵扯了相当一部分的仙妖。
按照计划，待仙邪两界的妖物都攻占下来之后，哥哥的下一个目标——人界。
和滥杀妖物不同，人类，天神之子，万物之长。
这样的罪孽，她和哥哥真的承受的起么。
……
…………
绯暝秋看见妹妹出来后，仔细打量了几眼，确认没事才放下了心。
“他同你说了什么？”
绯柚摇头，随即抓上了绯暝秋的袖子，“哥哥，你还记得胡村么。”
“怎么提这个？”绯暝秋抚上妹妹的脸，“我当然记得。”
“当初就是他把我从冥界驼回来的。”绯柚低头，半晌轻轻开口，“对不起哥哥，我把他放了。”
绯暝秋微讶，接着笑道，“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本来确实想软禁了他，不过既是有恩与你我，这一次便罢了。”
最重要的问题他已经得到了答案，这次的收获已然超出了预期。
“真的？”绯柚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不生气？”
绯暝秋无奈，将人搂进怀里，鼻尖相蹭。
“没有什么比柚子更重要，就算你想要这王位又有何不可，哥哥怎么会为了这点事和你置气。”
绯柚眼眶一热。
她想起方才于神龟的对话，埋进了绯暝秋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样才能保护好哥哥。
哥哥……
……
水牢里空无一物，徒留一地的锁链。
一道青光从门缝钻出，升至苍穹。
巨大的神龟于九天之上化为一蓝袍青年，他信步踏上云端。
刚飞了二三里，一白衣女子迎面而来。
“仙君此去可好？”女子笑意吟吟，对着青年作了一揖。
蓝袍青年还礼，接着答道，“托司君和仙子的福，一切顺利。”
“那绯柚如何？千年过去，也长成大姑娘了吧？”
谈到这个，青年忍不住笑了，“司君妙算，是个颇有慧根的小家伙。”
“哦，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还不待我开口，那绯柚便先一步察觉出了端倪。我看要不了多久，文昭司君的麻烦就能减去一个。”
听到这里女子掩唇笑了，“快别说了，文昭司君这些日子正烦着呢。”
“怎么回事？”
“你可还记得异子樊少恒？”
青年颔首，“当然记得，可是异子出了什么差错？”
“苍龙北移，百年之后，角宿本命跨过异世而来，本来是为了制衡绯暝秋，可是不知为何，前几日尾宿异变，不止那樊少恒，另一位苍龙星宿也发生了变化。”
“什么？”
“有个异世的姑娘，先樊少恒一步来到了这边。”女子弯眸，“文昭司君正头疼着呢。”
“另一个异子？”青年一愣，同女子快步朝文昭司君的府邸走去。
……
…………
3019·伊汐城
“稳住稳住稳住，这把不错，过了蓝云儿那里还有半条血，说不定能成。”
开着十足冷气的房间内，一披头散发的少女坐在电脑桌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
她一边敲击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死变态，抖s，一只兔子耗了我半条血，这什么讨厌的鬼畜设定。”
看着屏幕上娇俏的兔子精倒在地上之后，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放在键盘上的手，十指交握松了松手腕。
这款名为《妖神》的游戏刚一出来苏芊芊就购买了，玩了将近一年，氪金无数，耗时无数，终于打到了最后的关卡。
主角樊少恒是一个从异世而来的人类少年，经过一系列的打怪升级收小弟赚大钱赢得各种妹子的芳心之后，最后成为了世间最后一个妖神。
别管人类为什么最后成为妖神、妖神到底是妖还是神这种问题，整部游戏画面制作精良，BGM优美，操作手感舒适，最重要的是——
里面有很多妹子有很多支线有很多福利。
是的，这是华国实行分级制之后的首款国内成人大型游戏。
刚刚开放公测没几天就得到了9.1的评分。
苏芊芊更是义无反顾的将两三个月的收入都砸了进去，成为了至尊的vip8，得到每日签到领三倍金币的奢华待遇。
虽然这个游戏里金币根本没用，不，所有氪金游戏里，金币都没什么大用。
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玩到了最后的副本。
她看着画面上的红裙少女，少女手里执着巨大的镰刀，脸上沾染了三分血色。
一对漆黑的狐狸眼里还残留着杀戮后的冰冷，而这冰冷在看见身边的男主角之后，如初雪消融，变得柔软可爱。
“马上就是哥哥的王殿了，”她头上的一对红色耳朵抖了抖，“少恒，你留在外面，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
“不行，那太危险了，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进去。”苏芊芊操控着的男主角立即否决，“这是我和他宿命的对决，柚子，你留在这里，我不想让你为难。”
少女摇了摇头，“凭现在的你是无法战胜哥哥的，我不要你冒险。”
“那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冒险么？”
那立绘下标着“绯柚”二字的少女垂眸，片刻后背过身，执着巨镰挡在了男人前面。
有风拂过，将她耳畔的发丝吹开，露出唇角浅浅的笑意，“如果能为少恒做些什么的话，柚子就足够开心了。”
苏芊芊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
不行了，她要哭了，她真的要哭了，柚子，妈妈爱你啊啊啊！
虽然是np的剧情，但是玩家依旧可以选择主要攻略的女主。
苏芊芊走的就是绯柚的支线。
原因有三，她喜欢自卑忠犬人设，她喜欢童颜□□，她喜欢绯柚对于床笫之欢的态度。
看着画面里少女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副本最后的场景，苏芊芊深吸一口气。
来了，大boss要出场了。
这游戏不愧是成人游戏，最后一关的难度绝不是过家家级别的，她打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到现在依旧没有通关。
最前面的左砂和曲流霞都很简单，稍微打两下就能通过交谈结束。
小boss是名为蓝云儿的兔子精，这个蓝云儿一开始直接把苏芊芊打蒙了，上来就是各种暴躁的高强度攻击，说话也歇斯底里地没有一点兔子的文静。
整个一进击的狂野疯兔。
花了小半个月勉强打过了蓝云儿，到最后大boss那里，苏芊芊经历了一个半月的绝望时期。
有谁能告诉她，这个绯暝秋是个什么东西啊！
制作者疯了吧，特地制造一个根本不可能打过去的boss，等玩家失败了就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有三个超值变强礼包。
JJB388、JJB688、JJB988
分别适用于高手、普通玩家、菜鸡。
太过难看的吃相直接导致又过了几天后，9.1的评分变成了7.5。
苏芊芊重新握上了鼠标，呼出一口气，“来吧大变态，这次一定sa了你。”
画面移到了最终的关卡上，奢华的王殿只点了几盏青灯，推开殿门，幽暗的大殿里垂着层层叠叠的帷幔。
层层帷幔之后，王座之上，有一身影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终于来了。”
男子的叹息回响在昏暗清冷的王殿里，帷幔自动勾起，露出了那王座之上的人的模样。
妖冶妩媚的男子着了一身紫色的华袍，头上戴着精致的银冠。
他脸上上了浓妆，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心肝儿，过来。”
他笑着，对着闯入大殿的少女伸出了双手，“到哥哥这里来，哥哥许久都没有好好抱过你了。”
这话说完，原本坚定的少女面上一阵恍惚，瞳孔失去了亮色，变得空洞无神。
虽然这段CG苏芊芊已经看过百来遍了，但是每看一次都忍不住骂一遍绯暝秋。
不就是会个魅术么，有本事比人魅力，看看柚子会选谁。
少女犹如□□控的傀儡，一步步朝着王座上的男子走去。
绯暝秋脸上的笑容愈甚，却在即将伸手的一刹那，被一股凛冽的剑光截断。
他立刻朝殿门看去，一眼就望见了气喘吁吁赶来的男主。
动画场景到此结束，苏芊芊迅速跳过已经看过几百遍的互放狠话的对话环节，直接进入了战斗场景。
接下来就是正式开打。
苏芊芊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在电脑前守了几个小时，杯子里水都没了。
这把一定要打过去，然后发微博炫耀。
……
“哒哒哒——”键盘配合着鼠标敲击的声音，如此熟练，发出清脆的声音。
“哒哒哒——”
……
“少侠，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继续挑战吧~”
一分钟之后，苏芊芊望着界面上的提示框面无表情良久无言。
她冷静地点掉了提示框的叉叉，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倒霉的游戏公司为了刺激玩家购买那倒霉的大礼包，特意在最后关卡失败后制作了一段精良的倒霉CG，不仅带配音，还不能跳过。
可以关掉游戏重启。
CG三十秒，碰上网速卡的时候，重开游戏得四十秒。
画面中的男主身负重伤，被绯暝秋的蚀骨钉钉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绯柚瞳孔收缩，近乎崩溃地跪坐在地，凄厉地尖叫着，“少恒——少”
话还未说完，一股浓郁的花香钻入鼻尖，不过瞬息的功夫，失声痛哭地少女便止了声，那张脸上无悲无喜，没有了任何神色。
“就这样的货色，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绯暝秋轻笑着，勾着妹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看着我，”他甜蜜地呢喃着，“柚子忘记了么，你说过的，你最喜欢哥哥了。”
少女神情恍惚，身体抗拒地颤抖着，脸上泪痕未干，却在下一瞬魔障似的开始重复男子的话。
“最…最喜欢哥哥了……柚子最喜欢哥哥了，柚子最喜欢哥哥，喜欢哥哥，最喜欢哥哥……”
“乖。”他轻笑一声，摸着少女的头顶，漫不经心地瞥向了看着全程的樊少恒。
对方双目欲眦，一口鲜血堵在喉中，无法发声。
“杀了那个人类。”
绯暝秋从后抱住了妹妹，执起她的手，覆在柔软的耳朵处轻声蛊惑，“杀了他，你就又是哥哥最疼爱的孩子。”
“哥哥的乖宝贝，快杀了他，杀了他……”
那声音微微颤抖，男子的脸兴奋而扭曲。
他带着怀里失神的妹妹一步一步走向了地上的男主。
噗——
……
“不要灰心，您可以选择以下礼包哦~”
JJB388、JJB688、JJB988
苏芊芊一把把鼠标扔了出去。
“成，绯暝秋，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她气得使劲咬嘴上的死皮，双眼满是血色，也不知道是每日每夜肝游戏肝的，还是气的，“不就几百块的小事情，老子现在就充，充完了打爆你的狗头。”
“你横？嗯？我叫你横，你完了我告诉你，你别想再在柚子世界里出现一次。”
苏芊芊直接买了988，她就是要闭着眼睛都把绯暝秋剁碎。
两个月了！几百个小时，打了多少次，欺负谁啊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就是这个月不吃饭都要先砍了绯暝秋！
“叮——恭喜您充值成功。”
苏芊芊冷哼一声，爬过去拉回了鼠标。
“绯暝秋，老子让你知道大爷俩字咋写。”
话音刚落，忽地眼前一股白光。
那道游戏界面加载的进度条刚刚进入100％，整个世界倏地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苏芊芊吸向了电脑。
砰——
世界一片黑暗。
“你要让谁知道大爷两字怎么写？”带着媚意和嗤笑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嗯？人类，回答我。”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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